第四十四章:意料之中
關煬衝上黃徵濤,眼看目標就在自己麵前,忽而一片淡紅色在眼前晃過,遮擋了視線。瞬間的遲疑後,關煬憑著直覺,伸手撥開那層淡紅色的紗幔,手中的筷子就向前刺了過去。待看清楚時,黃徵濤早已退開了幾步,而自己的筷子,堪堪停在黃徵濤的脖子旁。
看到黃徵濤手抓著身上那件紅色紗衣的衣擺,關煬就知道剛剛遮擋自己視線的,就是這件衣服。頓時手腕一轉,筷子就要碰上黃徵濤的脖子。
筷子掃過來之際,黃徵濤左腳彎下,右腳借勢朝前滑去,頓時整個人的高度降低,與此同時,腰身往後一倒,筷子堪堪在胸前掃過。關煬見狀,筷子斜向下的反刺回來,黃徵濤眼疾手快的用右手抓過關煬拿筷子的手,借力滑到關煬身後站穩,左手繞過關煬的脖子,鎖喉。在站到關煬身後的同時,抓住關煬手臂的右手順著手臂抓到了手腕,用力掐了下去,關煬吃痛,手一鬆,筷子掉到了地上。
一連串的動作,隻在一個呼吸間,就已經完成。然後,牢牢地控製住對手的要害。
手腕上的命門,以及,咽喉之處。
“關世子,我可是會動的。”
而後,關煬便聽到身後那人輕笑著在他耳邊說道。
就這樣?沒了?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場比武好像就已經結束。
不,去掉“好像”,事實擺在眼前,這場比武已經結束。
而贏家,則是之前一直不被人所看好,看似弱不經風的黃徵濤。
有人覺得黃徵濤隻是僥幸,畢竟方才兩人的動作都是比較簡單的。
而隻有關煬知道,方才抓住他手腕的那隻手,是精準的掐住了他的命門,並且算準了力度,若是黃徵濤剛才再多用上半分的力,他的手就不隻是疼痛到麻痹這麽簡單了。
而黃徵濤雖然表麵上輕鬆得很,可實際上,內心卻是在慶幸剛才關煬會直接衝上來。若是關煬和他比內力,先用內力壓住他的話,他區區練了三年的內力是肯定抗不過去的。沒想到關煬竟然會打算一招製敵,直接就朝著他衝過來,這倒是給了黃徵濤一個絕佳的機會。近身戰,可以說是黃徵濤目前最擅長的了。黃徵濤跟著陳學了三年的功夫,雖曾好奇過陳交給他的那些招式,但是黃徵濤清楚,陳所交的每一招每一式皆是出乎他人意料之外,招式刁鑽得很,而且,隻要有兵器在手,一靠近對手,完全可以在瞬間置對手於死地。
簡單利落,出人意料,一擊斃命。這就是陳所交給他的功夫的特點。
“哈哈哈!不愧是吳王挑的人,功夫果然了得,是我技不如人了。”關煬自己也沒料到如此快就被黃徵濤控製住,怔愣了片刻,才放聲大笑,爽朗的說道。
黃徵濤聽言,這才鬆手放開關煬,雙手抱拳道:“恕我方才多有得罪。”
畢竟對方是世子,在麵子上,黃徵濤還是要給足的。
“哈哈!無妨無妨。”關煬倒是毫不在意的拍拍黃徵濤的肩膀,然後對著吳毅帆說道,“吳王可是好眼光啊,黃副將確實是名副其實啊。”
“本王眼光一向都是好的。”聽語氣,吳毅帆心情看似不錯。
然後就是皇太後等人讚揚了幾句什麽的,黃徵濤全當耳邊風。關煬依舊站在原地,他這個地位比關煬低的人,自然是不好回到自己的座位,隻好誰說話就看著誰,腦子裏回想著前世這個人的種種,反正表麵上看上去很專注很恭敬的在聽這個人說話就是了。
“今天鞋底沒帶刀嗎?”就在回想前世時,一個說得上是熟悉的聲音鑽入耳朵。這聲音很冷漠,但是黃徵濤還是敏感的察覺到這話還帶著點點的笑意。
傳音入密?還真不怕被別人察覺嗎?
黃徵濤看似不經意的看了旁邊的關煬一眼,見關煬並沒有什麽異樣,這才對上吳毅帆的視線。但並沒有說什麽,半晌,又移開了視線,看向了皇太後,跪下,謝恩。
皇太後現在有些高興,連說了三聲賞,不止賞了黃徵濤,還賞了關煬。黃徵濤不看著皇太後,不謝恩的話,可就是大不敬了。
黃徵濤之所以隻向吳毅帆看過去,卻不回答,是因為他知道他內力比關煬低,關煬此刻和他站得這麽近,如果他現在一回答吳毅帆,關煬肯定會察覺的。
與君何幹。
黃徵濤嘴裏沒有說什麽,吳毅帆卻是看懂了黃徵濤眼神裏的的意思,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又莫名對這句話有些熟悉感。
“戾氣太重,”吳毅帆淡淡的評價,而後又提醒道,“別迷失了自己,習武最忌帶有情緒,小心走火入魔。”
吳毅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去提醒黃徵濤,就好像先前為什麽會同一黃徵濤做吳家軍的副將。或許後者可以用“因為黃徵濤贏了比武,所以他同意黃徵濤做吳家軍的副將”來解釋。那麽,前者呢?用“因為黃徵濤現在是吳家軍的副將,是他軍隊的一員,所以他需要提醒他。”來解釋?
吳毅帆隱隱覺得,自己應該不是因為這個才去提醒黃徵濤的。
這時,黃徵濤已經坐回到了座位上,黃逸臉色有些難看,黃徵濤並沒有再去理會黃逸,隻是用一種很坦然且無所謂的語氣和黃浦說了句:“外祖父教孩兒的,僅防身之用。”
一句不算解釋的解釋。
黃徵濤知道黃浦想問他什麽。
解釋完了,就聽到吳毅帆對他的密語。
黃徵濤先是對吳毅帆這種藐視皇家權威,大膽的在大殿中使用內力的行為感到無可奈何,而後,就是從內心深處漸漸席卷上來的悲哀覆蓋了這星星點點的無可奈何。
迷失自己?
黃徵濤心中徒然升起一絲悲哀,酸楚的感覺浸潤著身體,頭不自覺的低下。臉上原本原本明媚的笑容也漸漸慘淡了下去,變成了無生機的苦笑。平日燦若星辰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沉靜得如一潭死水。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迷失自己的?
黃徵濤突然可笑的發現,他尋不到根由。從重生開始?從前世知曉往日的種種甜言蜜語隻是個“美麗”的謊言開始?從前世他依賴上李峰開始?
或許……
或許,從他前世一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迷失了自己。從出生起,他就迷失在勾心鬥角的丞相府裏,迷失在尋求父愛的迷霧中;再長大點,迷失在李峰甜言蜜語,聲聲溫柔的關懷中;最後,他死了,徹徹底底的迷失在了遙遙黃泉路上,茫然而不得終日,隻知道為了複仇而活下去。他的愛,變成仇恨,化成豔紅的血,從身上被箭支紮穿的數十個窟窿中,潺潺流出。他的血,將那一身大紅喜服浸潤得更加豔烈。血,順著他的指尖,一滴一滴的滴落,隨著他的前行,一路滴灌著、滋養著黃泉路兩旁盛開的朵朵曼珠沙華,大紅喜服的衣擺拖拽在地,在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在他身後,會是紅與黑,愛與恨,血與淚鋪就的黃泉之路。
而他,縱使血液流幹,也走不盡這漫漫長路。
他,已經回不去了。無論是無意的迷失,還是有意的墮落……
這是……怎麽了?
吳毅帆覺得黃徵濤有些反常,不由對黃徵濤提高了關注。
“你沒事吧?”吳毅帆終是密語了過去。
卻見那頭的黃徵濤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吳毅帆暗嗤一聲。沒事才怪!
黃徵濤的情緒太過低落,不僅身旁的黃逸等人察覺到了,就連皇太後也察覺到了。
“黃副將,你怎麽看起來有些不悅?”皇太後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大哥?”黃逸用手肘撞了撞黃徵濤,提醒道。
黃徵濤回過神來,看似慌張的連忙從座位上站起,跨前一步就直接雙膝跪下,低著頭,語氣略帶些悵惘的說道:“求太後恕罪,臣並無不悅之意,隻是想到臣如今入職朝廷,圓了娘希望臣能為華朝效力的願望,可是……娘她卻無法看到這個願望的實現……”
說到最後,黃徵濤的聲音有些無力,讓人有一種很縹緲的感覺。有些人想到黃徵濤的娘徐瑩已經去世,不由對黃徵濤感到同情;又有些人想到黃徵濤願意為了給徐瑩守孝而甘願住在家廟,暗暗稱讚黃徵濤是個孝子;更有人在聽到黃徵濤所說的話後,暗地裏嗤笑黃徵濤在博取同情。
不過,旁人的一切想法都與黃徵濤無關,黃徵濤很清楚他現在需要的是什麽。按著計劃,黃徵濤在說完先前的話後,停頓了數秒,又趕在皇太後等人沒有說話前,慌亂的磕了幾個頭,慌張的說道:“啊!臣該死!竟在太後的壽宴上說這種話!”
“無妨,”皇太後淺笑著,笑容讓人琢磨不透,“難得黃副將有這個心思,哀家倒是想起來了,三年前為了給娘守孝而離開京都三年的,好像就是黃副將吧。”
“臣身為子,然而子欲養而親不待。守孝,這本是臣該做的。”黃徵濤吐字清晰,堅定回答。
皇太後眼中滿意的神色一閃而過,沒有多少人注意到,然而坐在皇太後旁邊一直沉默的皇帝卻是瞧了個正著。皇帝又把視線放到黃徵濤身上,目光有些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