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節

  著腳大吼。


  “爺爺!爺爺!你在說什麽呢?”葉嫣兒急得想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夠不著,急得直跳腳。


  “我在說百裏卿和純粹是頭不用腦子的豬!”葉勳惡狠狠地瞪著眼睛,“他怎麽能這麽做?他知道去碧池要跨過多少大山和大河麽,大山大河完了知道有多大的海麽?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怎麽能走那麽遠?那是百裏子鳶啊,她的身體,還沒有走到碧池就死了!有哪個叔父會親手把侄女送到死地去?隻有那個不動腦子的豬!百裏卿和!我當初怎麽就沒有看出來他是一頭豬支持他當大家主的!”


  葉嫣兒苦著臉說,“大家主已經下令,現在就算騎著快馬,也追不回這道令了。貴族們都讚成這個決定,幾個王爺們一大早就進帳拜見,要準備安排南行的禮節了,煙江王覺得西域太亂,所以想要把各國聯盟的王子公主們,都送到碧池去暫避風難,戰爭就要開始了。”


  “對!對啊!”葉勳噴著滿嘴的酒氣,“是豬的可不隻百裏卿和一個,跟剩下那幾頭百裏家家的豬比起來,百裏卿和那頭豬還算有腦子了!”


  他在房間裏急匆匆地四處轉悠著,最後從床下摸出那根百裏陽明賜給他的粗大的節製棍,然後掀開房間的簾子就要衝出去。


  “爺爺!”葉嫣兒死死扯住了他的後襟,“你想去哪裏呢?”


  葉勳呆呆地站在哪裏,許久也不吭聲。節製棍從他手裏落下來,砸到了葉嫣兒的腳麵上,葉嫣兒抱著腳蹦跳的時候,葉勳黯然地轉身回到了坐床上。他仰著脖子灌下了一口酒,忽然像是老了很多,“是啊,我去哪裏呢?”


  不遠處的房間裏,白鷺深深地吸了口氣。他還能聽見外麵傳來的大合薩的醉罵聲,他沒想到這個總是躲事老頭子的葉勳會那麽憤怒。


  “子鳶,你叔父今天早晨下令,應煙江王蘇馳大王的請求,讓你去碧池。”白鷺諾諾地說。


  百裏子鳶平靜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我聽三叔父的,什麽時候出發。”


  “四天後。”


  “隻有四天了啊……我去看看南野和南羽,你先忙吧白鷺。”


  “嗯,你叔父說了,這次遠行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這些天你就在西梁城裏好好玩玩。”


  百裏子鳶低頭想了想,然後問白鷺,“你會跟我去麽?”


  “你叔父說不可以,陪著百裏子鳶上路的,是南野和南羽。我們是外人,不能和你一起。”


  “我知道了。”百裏子鳶低聲說。百裏子鳶默默地起身向著房間外走去,走了幾步,她轉身回來衝白鷺笑了笑。


  白鷺看著她默默地走遠,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歎口氣。


  三天後,風鳴穀。午後的陽光像是一把利劍懸在頭頂。百裏卿和帶著百裏貴族們在風鳴穀駐紮下來。


  還有一天,他們要護送百裏子鳶到風鳴港口登上碧池國的大船。


  而此時,百裏子鳶站在山溪的盡頭,默默地看著那個泉口,汩汩的清流從漆黑的洞口裏流淌出來。


  “老爺爺……我走啦!我不能回去看你了!”百裏子鳶對著洞口喊了一聲,她很想再去看看那個黑洞洞的出口,那是她爬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的。她看不見陽光,她隻知道自己吃完了所有的烤油餅喝完了所有的水,其間她爬過無數的岔路。


  百裏子鳶也不知道是種什麽意誌引著她出來的,也許是那個老人的眼神,獅子般的悲哀。


  人影投在他身上。


  “鹿塵?你在那邊等我就好了。”百裏子鳶轉身。可是鹿塵並不在那裏,站在洞口的人沉默地看著她,鐵鎧重劍,眉目像是利刃。


  “三叔父?……!”


  “你是來跟他道別?”百裏卿和低聲問。百裏子鳶猶豫了一下,知道無法再隱瞞,點了點頭。


  “為什麽三叔父問你刀跟誰學的時候你不告訴三叔父呢?你說記不得了,是故意要為他隱瞞?”


  “他說要是別人知道我見過他,對我不好。”


  “你相信他?”


  百裏子鳶猶豫了一下,微微地點頭。


  “你相信他……”百裏卿和無聲地笑了起來,滿是苦澀,“你相信他,會來跟他道別……是他待你很好,而三叔父和大祭司還有王爺們待你不好麽?”


  百裏子鳶不說話。


  百裏卿和歎息地說,“他真的對你很好吧,他把大辟之刀都教給你了……這個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教給你大辟之刀。”百裏卿和輕輕地撫摸百裏子鳶的頭頂說,“好吧,既然你想跟他道別,三叔父滿足你的心願。身為百裏家的少主,你是應該見一見他的,也應該知道如何見到他,這裏,是我們每個百裏家的家主的歸宿之地,想必你比三叔父還要早一些時候知道。”


  百裏卿和把早已準備好的火把點燃,他拉著百裏子鳶的手,走近了幽深的洞穴。洞裏滿是流水的聲音,可是誰也看不清水流在哪裏。


  百裏卿和拉著百裏子鳶的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下。


  “大家主。”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百裏子鳶吃了一驚,想要縮到百裏卿和的背後去。百裏卿和看見了身邊那個忽然出現的老人,不是她在地下看到的,這個老人也是蒼白而幹瘦的,她瞟了老人一眼,頭發裏滿是苔蘚,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這裏了,和整個洞穴融在了一起。


  “你見過她吧?白四合?”百裏卿和指了指百裏子鳶。


  老人點頭。


  “為什麽不告訴我?”


  “已經遲了。”


  百裏卿和摸出一柄青銅色鑰匙遞給白四合,那是百裏穹圖死前交給他的,一同交給他的,還有百裏家時代守護的關於風鳴穀的秘密。


  “打開門。”百裏卿和說。


  白四合老人也不回答,從腰帶上解下了另一枚沉重的青銅鑰匙。他把鑰匙和百裏卿和遞過去的鑰匙合並在一起,百裏子鳶看得出來,那是一把鑰匙的兩半,古怪的齒印有如狼牙般交錯著。


  百裏卿和點了點頭,拉著百裏子鳶的手後退了幾步。


  白四合老人把鑰匙用力**銅門的機栝中,隨著他全力地轉動,那些早已鏽蝕的齒輪和鏈條重新開始運轉,金屬的摩擦聲像是針刺在耳膜裏,簌簌的灰塵從洞頂落下來,百裏子鳶不安地四顧,這個機栝啟動的似乎並不是銅門。


  門並沒有開,老人卻退了出去。


  洞頂似乎整個地塌陷下來,伴著無數的灰塵,忽然有巨木的大椎從黑暗裏衝下。它包著銅皮的頭沉重地擊打在銅門上,被銅汁澆死的門框撕裂彎曲起來,銅門轟然洞開。


  老人閃身在一邊,讓開了入口。


  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魚的熒光還在青石的洞頂上縹緲變幻,百裏子鳶全身戰栗起來,百裏卿和緊緊握著她的手,踏在了冰冷濕潤的地麵上。


  無窮無盡的水聲,除此之外隻有寂靜。


  蒼老的聲音從遙遠的黑暗裏傳來,“百裏卿和,百裏家的新家主,又來看你們百裏家的好友了麽?”


  百裏子鳶覺得自己的頭顱像是一瞬間裂開了,有光照亮了那些模糊的事情。她戰栗著想退後,可是百裏卿和死死地扯住了她的手,不讓她逃走。


  黑暗裏的聲音驟然停息了,隻餘下百裏卿和沉重的喘息。


  “叫他一聲祖爺爺吧,”百裏卿和深深吸氣,拉了拉百裏子鳶的手,“他是百裏家的先祖之一,百裏魚昊,當年和你祖爺爺百裏姬如一起從魔君的手裏奪得天下的人。”


  “三叔父都知道?”百裏子鳶哆嗦了一下。


  “喊他!”百裏卿和大吼。


  “祖爺爺!……”


  “真是好孩子。”老人頹然地坐在地上。黑暗裏長久的沉默。百裏子鳶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她害怕麵前的老人那種平靜的柔和的聲音,隻覺得那裏麵的重量就要把她壓毀。


  “好了,再見了,先祖,”百裏卿和低聲說,“我們不會再見了,百裏子鳶明天也就要去碧池了,大海的南方。”


  黑暗中的人很久沒有說話。


  “百裏卿和,”魚昊老人忽然叫住了百裏卿和,“你是叫百裏卿和對吧,我就要死了,武神會把我的靈魂打進地獄,我隻想在那之前……百裏藏青她死的時候,說了什麽呢?”


  長久的沉默,百裏卿和望著洞頂的滴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已經知道了,先祖。”百裏卿和猛地回過頭來,這是百裏子鳶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看見淚流滿麵的百裏卿和。百裏卿和猛地拉著百裏子鳶的手走出了洞穴。


  銅門無聲地合上,百裏子鳶回頭,想著那黑暗中的人是否和父親一樣淚流滿麵。


  “大家主,我就要死了,不能守護這裏很久了。”銅門外白四合老人在百裏卿和的身後跪下。


  百裏卿和沉默了一下說,“這些年辛苦你了,該換人了,你準備一下,新的人來了,你就離開這裏吧。你會白氏莊園歇息吧,一輩子也不要把這裏的事情告訴別人。”


  白四合看看銅門的方向,然後低聲說,“我不想離開這裏,我隻是大家主在我死後把我在這裏燒了。我的父輩們在這裏守候了很多年,他們也都死在了這裏。”


  “你跟著他聊了幾十年的天了吧,被他辛酸的愛情感動了,死了還想陪著他麽?”百裏卿和沒有回頭,“準了。”


  百裏卿和拉著百裏子鳶的手走向山洞外有光的地方。


  百裏子鳶回頭,看見漸漸遠去的黑暗裏,那個叫白四合的老人恭恭敬敬地叩頭在地。


  百裏卿和和百裏子鳶終於沐浴在山洞外的陽光中,百裏子鳶感覺到那種心底最深處升起的疲憊,她捂著自己的臉,慢慢地跪倒下去。


  “在我們百裏家,活著的人中,我和你是惟二見過你祖爺爺的人。他見到了你,也一樣的欣慰。三叔父要你保守這個秘密,還有,永遠忘記他交給你的大辟之刀,就當你根本沒有聽說過,好麽?”


  “為什麽……”百裏子鳶看著百裏卿和,“……一定要忘記呢?”


  “那刀法是角的陰靈,它會吸走人的靈魂,把人變成瘋子。它是寄生在我們百裏家血脈裏的魔鬼,這一代它選中了你,子鳶,你很勇敢,你在狼群麵前,救了三叔父……”百裏子鳶抬頭看著百裏卿和,看見他嘴角拉出的強硬鋒利的線條。


  “但是,我要從魔鬼的手裏,救回我的侄女!”百裏卿和咬了咬牙齒。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八幕 相見不相識


  夕陽西下,暮色轉暗,遙遠的海灣碎波上,仿佛有一層熔化的赤金流淌。溫暖微鹹的海風撲麵而來,攜著風鳴鎮上水手們嘹亮的歌聲。風鳴穀盡頭,風鳴港周圍的小巷,大概有一條十餘裏長的海崖,人們叫它叫“風鳴灘”,它的南側是一望無際的沙灘,北側則是犬牙交錯的風鳴海崖。


  這一段海岸微微凹向陸地,是一片少有的深水良港,可供大船停泊。風鳴港因此興起,是西域煙江南海岸最大的漁市,每日有數十萬斤新鮮漁貨在岸邊交割。


  又到了收漁的時候,漁船從遠海歸來,離港幾裏下錨,立刻有成百上千的小舸船圍上來,小舸上的年輕人攀著船舷的纜繩伸長脖子高喊價錢,漁船主們一邊沒好氣地把這些搶買漁貨的猴崽子們往下踹,一邊指揮水手把談定價錢的貨卸到小舸上去。當地人把這種小舸叫做“海賊船”,劃著小舸的叫做“偷摸魚”,窮人家的小夥子上不了大船出不了遠海,就靠著一艘小舸做“搶鮮”的小生意。


  要等漁船入港卸貨,漁貨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上市,鮮味就差多了。偷摸魚們仗著小舸,搶下最鮮的貨色,立刻轉手給商戶,當晚就在市集上出售。


  人們把鮮魚帶著一罐海水買回去,加點細鹽和嫩筍,用小火煨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就是一鍋乳白色的鮮湯。這份滋味,的皇帝也享受不到。


  沙灘上,偷摸魚兩人一組,高唱漁歌,踏著水浪,拉著小舸衝上沙灘,艙中滿載活蹦亂跳的蝦蟹。


  他們隻穿犢鼻褲,日久天長被海邊的陽光曝曬,渾身赤銅色,肌肉精悍如北陸草原上矯健的羚羊。


  有人早就等著了,白皙皮膚的少女在漆黑的長發間插了朵橘紅色的月季,披著霞光般的裙衣,裙角掖在腰間,赤足踩在細沙上,對著偷摸魚們微笑。


  少女正是百裏子鳶,她在這個港口已經停留三天了,護送她去碧池琉璃島的船隊正在招募中,前天的風暴摧毀了所有的大船。


  百裏卿和則帶著他的親衛們回到了西梁,準備和葉愷的大軍作戰。


  “子鳶!子鳶!”有個年輕人在海浪中雀躍,是這些天留下來體驗“偷摸魚”生活的南野兄弟中南羽,南羽揮舞胳膊高喊著百裏子鳶的名字,“快來挑!最好的都給你,我們幫你搬回去!”


  每天傍晚百裏子鳶都來這裏等他們,南野南羽兩兄弟也總是把最好的漁貨以最好的價錢賣給她,周圍的偷摸魚們還幫著搬到白氏莊園去。百裏子鳶的美貌在漁市中是有名的,修長柔軟的身段,象牙般細膩的肌膚,看她盈盈一笑,仿佛看見一朵花的盛開。


  十六歲的少女,正當出彩的時候。


  百裏子鳶提著竹編的魚簍跳進海水裏,在齊膝深的水裏一跳一跳地跑著,像隻輕靈的小鹿,水花在她纖長豐盈的小腿肚邊濺起。


  “南野,有我要的海葵子麽?我還要五斤牡蠣和五斤鮑魚。”百裏子鳶斜著身子坐在小舸船頭,濕了邊的裙子在海風裏悠悠地飄,她很喜歡這種生活。


  “有、有、有,都有,我們的海葵子是最大的!”南野咧嘴憨笑,抓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


  “最大的在這兒!”南羽忽然從艙裏抱出一隻足有五斤的大海葵子。


  海葵子揮舞兩隻巨螯,好像能鉗到百裏子鳶的鼻子,嚇得她驚叫一聲,把整張臉都捂住了。南羽的笑聲響了起來,百裏子鳶這才偷偷從指縫裏看出去,原來大海葵子早就被鉛絲捆住了兩隻螯,隻不過能嚇嚇人而已。


  南羽一直都很細心。


  “南羽你嚇我!”百裏子鳶有些羞怒,一把推在他胸口,南羽笑著就倒翻到海裏去了。


  南羽鳧水的功夫不在話下,一轉眼,南羽就扳著船舷翻了上來,嬉皮笑臉地看著百裏子鳶和哥哥稱貨。


  海風濃得醉人,這是一天裏兄弟倆最開心的時候,南羽扯著百裏子鳶背後一縷細發,南野一邊喊他不要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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