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無論是地獄周還是72小時生存戰,隻有兼具體能和意誌的強者才能留下來。這個以鐵血和殘酷著稱的環節雖然淘汰率高達73.3%,卻僅僅隻是一張通行證罷了,一名合格的特種部隊戰士所必需的,除了鋼鐵的意誌與充沛的體能作為基礎外,對於軍事技能的專長方麵也有著極為苛刻的要求。
重新列隊後並沒有耽擱太多時間,張起靈本身就不是話多的人,更何況不過是個地獄周罷了,對他來說根本連「難題」二字都算不上。倒是陳雪寒沒有吝嗇對於大家夥的讚賞,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鼓勵的話語後,終於正式宣布步入第二階段選訓後的第一個項目:1000米單兵戰術綜合考核。
光聽這個名字,吳邪就有一種估計自己會死得很慘的預感。
單兵戰術綜合考核,顧名思義,就是對所有參訓菜鳥技能素質的大致摸底。整個項目全長1000米,密集設置了包括400米障礙場、手榴彈投擲、槍械組裝、25米□□速射、□□快速反應射擊、樓房速降和偵查辨別七項戰鬥任務,其中障礙場著重考察單兵體能,中間三項考察射擊技能,手榴彈投擲和樓房速降是之後會學習的項目,提前放在這裏主要用作測試菜鳥們是否具備敢於嚐試的勇氣,而最後一項偵查辨別自然則是對於觀察力的考核。這一次不止是吳邪,就連其他經驗豐富的老兵都麵露為難之色。
教官和助教們都分散站好到各自負責的關卡上,陳雪寒拿著名單和記錄簿與張起靈一起,一邊核對人數一邊道,“哨聲響後按編號順序依次進行,以完成所用時間加減分作為你們最後的成績。”
“報告!”果然話音剛落便如期聽到了吳邪的聲音,不過這倒至少說明這小子開始上心了。“能說得更詳細一點嗎?”
“比如手榴彈的投擲是否落到指定區域,再比如直到耗完20發子彈都沒能全部上靶的情況,”陳雪寒耐心地舉例道,“如果發生了譬如以上這種重大失誤,則是直接總成績計零分。”
吳邪似懂非懂地自個兒琢磨去了,陳雪寒朝第一個人點頭示意準備,緊接著吹響哨聲。
那人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以時間計算成績,那麽每一分一秒都需要盡全力爭取。前400米的障礙場又包括跨越火障、翻越高牆、梯式橫杠、軟梯攀爬和低姿匍匐穿越鐵絲網,如此高密度的項目設置無論對體能還是手腳協調能力都有著極高的要求,吳邪遠遠看著他在軟梯上搖搖晃晃地一邊爬一邊身不由己地蕩來蕩去,隻覺得心底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地強烈起來。
竟然下意識地朝張起靈看去。
那個大言不慚說要成為自己信仰的男人…… ……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張起靈也轉過頭來,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了個正著,吳邪才不示弱,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倒是後者衝他輕輕頷首,竟是大有讓他不用緊張的意思,然後又若無其事地轉了回去。
吳邪直覺剛剛自己淋的水全部進到張起靈的腦子裏麵去了。
這時候王盟輕手輕腳挪到他身邊戳了戳,自從見識了吳邪的槍法後,這小子就徹頭徹尾淪為了他的腦殘粉,“老大你快看,輪到胖子了。”
“‘老大’匪氣太重,下次換個積極向上點兒的叫法。”吳邪說完後轉到胖子身上,沒好氣地忿忿啐了一口道,“死胖子,瘸了也是他自找的!”
兩人濕透了從水池爬出來後又偷偷溜回了一趟倉庫換上幹淨衣服,當時吳邪便見他腳踝上裹的紗布全打濕了,藥也算白敷了。本來以為很快集了合就會解散,誰知道教官真齤他媽狠毒,緊接著便是這個摸底考核,更可氣的是胖子跟吳邪一個牛脾氣,自己認準的東西說什麽都要做下去。
他甚至還清楚地記得胖子死活不聽勸時自己恨不得揍上去的表情,“不就是點小傷嘛!胖爺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我不行」這三個字!”
這裏的每個人都有堅持的理由和信仰,不輕易言敗,不輕易放棄,在這樣的環境裏,連這個驕縱的太子爺也耳濡目染變得越來越堅強。
胖子拖著一條傷腿自然成績好不哪裏去,卻愣是硬生生給他做完了這難度不小的七項考核,緊接著老海和王盟也都到了終點,王盟恐高,在樓房速降那一環節磨蹭了足足有五分鍾,最後還是被助教直接捆上繩索給踹了下去,屁股著地摔了個七葷八素找不著南北。
時間每過去一點,手心裏的汗就多上一分,吳邪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如此迫切而緊張地想要做好一件事情。
陳雪寒的聲音終於響起,“最後一個人…… ……嗯,編號三八,準備出發。”
世界好像在這一刻忽然安靜了下來,耳朵上的神經從來沒有這麽高度集中而敏感過,似乎連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隻為了更好地捕捉那個細長而尖銳的聲音。
「嗶」——
哨聲就在這時候吹響!
張起靈的目光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落在他的身上。
吳邪助跑了三次終於跳過去熊熊燃燒的烈火,吳邪一躍攀上高高的障礙牆結果手上脫力摔了下來,吳邪困在軟梯的最高處東搖西晃著不了地,吳邪被鋒利的鐵絲網鉤住了衣服和槍…… ……
陳雪寒側過臉輕輕搖頭道,“雖然生存戰的表現的確讓人眼前一亮,可是他的基礎差得太多了。”
“嗯。”張起靈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在陳雪寒下一句開口前出聲道,“讓他做完。”
「沒有必要再繼續」七個字卡在喉間,陳雪寒垂下眼簾,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張起靈把絕對的尊重給予了那個人,即使明知道完成不了,也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和機會來嚐試。
直到以吳邪被鐵絲網劃傷後頸結束。
軍用鐵絲網上裝有倒鉤刺,為的就是模擬真實戰場環境中在敵軍機槍掃射下匍匐前進的場景,而如果在快速爬行中身體某部分抬得太高,有時甚至會連皮帶肉被鉤掉一大塊下來。吳邪這一路爬過來既漫長又艱辛,因為姿勢不對的緣故,背上的衣服已經被鉤破了好幾處,眼見著好不容易到頭了,誰知道一個沒留神抬早了頭,頃刻便在□□的後頸上劃拉出長長的一道口子。
一瞬間血流如注。
尖銳的刺疼像電流一般躥上來,從神經末梢的尖端迅速擴散開去,而這股疼痛也讓他的神智格外清醒起來,吳邪忽然想起之前一直糾結著的問題,現在他急需確認一個東西,而如果自己猜得沒錯的話,那麽出現在他眼前的第一個人一定是…… ……
一副搶眼的墨鏡大剌剌闖進視野。
“靠!為什麽是你!”
“哈?你想是誰?”瞎子離得最近,手疾眼快最先上前,緊接著老海和王盟也衝了過來,胖子單著一條腿落在最後麵,好不容易才跳過來扒開圍觀的菜鳥往裏擠,“讓讓,讓讓!”
吳邪的身邊被圍得水泄不通,擔憂的、好奇的、看熱鬧的,黑壓壓的腦袋你推我攘地探過來,把他頭頂最後一點天空的顏色都完全遮去。
密不透風的壓抑。
喘不過氣,喘不過氣…… ……直到眼裏忽然捕捉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像一抹突兀而又溫潤的顏色,以霸道得不容置疑的姿態闖進這壓抑的黑色。
“所有人回去自己的位置。”張起靈有條不紊地下令道,“給醫療隊騰出空間。”
冷靜而強大。
在他的世界裏閃閃發光。
格外眼熟的畫麵,吳邪又一次被抬著送進了醫務室。
“哎唷疼疼疼…… ……呲…… ……別碰別碰!”
“你還知道疼呢!再往邊上挪些刺到大動脈,你也別送醫務室了,直接山裏挑塊風水寶地埋了得了!”
吳邪叫喚夠了,劫後餘生地趴在床上擺擺手道,“好久不見呀,阿寧~”
阿寧真是對他這副模樣又氣又心疼。
“流了那麽多血,你到底還在樂嗬個什麽勁?”
吳邪神秘兮兮地搖著手指頭,“說不得~說不得~”
“憋死你最好。”阿寧自然了解他,這小子哪是藏得住心事的性子?果然兩分鍾還沒到,床上的家夥就跟全身都不自在一樣倒騰起來,一會兒清清嗓子,一會兒吃疼叫喚,變著法子引起注意。
阿寧才不著道,目不斜視,專心致誌地做著手上的事。
還是吳邪最先敗下陣來,“喂,我問個事兒。”
女軍醫這才愛理不理地轉過頭來,“你說。”
“等我組織一下語言先,”也不知道要說的是什麽,居然讓這個一向口無遮攔的家夥也磨蹭起來。“就是,如果喜歡上一個人的話,大概都有些什麽表現啊?”
“喜歡?!”阿寧被這個突兀的字眼嚇了一跳,下意識反問道,“你喜歡上誰了?”
“放屁!怎麽可能是我?”吳邪眼珠子一轉,把胖子搬出來做擋箭牌,“我一戰友跟我講的,說他好像喜歡上一姑娘了,但又不敢太確定這感情是不是喜歡。”
阿寧哦了一聲,隨即輕輕笑了起來,“喜歡麽?嗯…… ……就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吧…… ……”
“比如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想見著他,再多的人裏也可以一眼就找到他,哪怕隻是想著他也會不自覺地笑出來…… ……”
“這也太抽象了吧!”吳邪急切地打斷到,“有沒有具體得可以一眼就鑒定出來的方法啊?”比如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對方,幫對方調換安靜的病房,受排擠時站出來維護對方,再比如說什麽「讓我成為你的信仰」之類的…… ……
沒錯,憑著吳邪縱橫情場多年的敏銳嗅覺,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姓齊的王八蛋絕對是喜!歡!上!自!己!了!
除了「喜歡」二字,再沒有什麽能夠對齊王八蛋這一係列匪夷所思的舉動做出更合理的解釋!
哦當初是誰又是罰他又是拿拖車繩栓他來著?
哦隻怪小爺魅力太大~原來麵癱哥也有春天~
哦多麽痛的領悟~
“你這麽說的話我倒想起來很早以前看過的一句話,是外國一個七歲的小朋友寫的。”阿寧不知道吳邪到底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後了,“「愛就是當你告訴一個男孩你喜歡他的襯衫,他就每天穿著它」。”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邏輯?”吳邪撇撇嘴,“小屁孩兒的話你還當成名言警句天天默背?”
“童言無忌,比所有矯情的形容都更要真實。”阿寧懶得跟他費口舌,“好了好了,有什麽話下次再說,你現在就給我安安靜靜地先睡上一覺!”
阿寧關燈掩門走了出去,連窗台處巨大的藍色簾布也放了下來,屋子裏暗暗的,給人難得的靜謐祥和感。
吳邪在床上翻來覆去換了十八種姿勢,又怎麽睡得著?
鎖芯忽然輕微的哢嚓一聲,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才看了一眼,吳邪已經一骨碌從褥子上爬起來。“齊王八蛋?!”
張起靈手裏抱著一件疊得方方正正的作訓服,顯然並沒有預料到屋裏的人是醒著的。“吵著你了?”
吳邪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惡劣地打了個長長的嗬欠道,“對啊,說吧怎麽補償我?”
張起靈自動屏蔽掉不想回答的問題,自顧自放下衣服作勢就要離開,“那你好好休息。”
“等等!”
媽的,誰說的喜歡一個人就會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見著他來著?這姓齊的王八蛋怎麽前腳才來後腳就巴不得立馬離開了?!
張起靈轉過頭,用眼神詢問他還有什麽事。
“咳,那個…… ……”沒話也要找話說,吳邪的餘光落在張起靈擱在床頭櫃的衣服上,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了過來問道,“這是你的?”
張起靈沒有回答,不置可否。
吳邪嘻嘻笑了起來,“別不好意思,我都知道了。”
“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吳邪抖開衣服翻來覆去看了一圈,“就是這件衣服挺眼熟的啊~”一邊偷偷側眼瞟他的反應。
張起靈還是那張百毒不侵的死人臉。
吳邪套不出話,隻得放棄重新換個話題道,“喂,我想吃水果了。”
如果真的喜歡自己的話,那麽這點小事也一定會答應的對吧?吳邪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張起靈的臉,後者和他對視了一眼,隨即淡淡地撤開目光。
居然真的朝窗邊的桌櫃走去。
吳邪一瞬間心花怒放,才發現手心裏竟然緊張得薄薄蒙了一層汗。
燙得驚人。
張起靈一直走到窗前,將厚重的簾子拉開,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外透析進來,把他整個人都暖暖地包裹起來。
視野裏忽然被這個男人占得滿滿的,再容不下任何東西。
張起靈在桌櫃上的果盤裏默默掃視一圈,最終挑了一個橘子走回來。
吳邪一瞧,樂了,嘴角不受控製地高高揚起來,“你怎麽知道我隻吃剝皮的水果?”
張起靈默不作聲地剝去橘皮,掰開一半遞給他,“吃吧。”
“好哇,你是不是調查過我?!”吳邪不依不撓地追問道,兩隻眼睛都快笑得沒了。張起靈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靜靜對上他的眼睛,“我不會削皮。”
“誒?!”
張起靈把另一半橘子也遞到他手上,轉身朝外走去。吳邪的笑意凝固在臉上,還以為是他有心,結果到頭來不過是自己腦洞太大想太多?
“等等!”吳邪不甘心地叫住張起靈,忿忿不平地拎起他送來的作訓服,“這個又怎麽解釋?”
“你的破了,阿寧在幫你縫。”在房門關上的最後一刻,張起靈淡淡丟下最後一句話,“好好休息。”
「啪」——
與此同時作訓服被重重地砸到闔緊的房門上。
“休你奶奶個腿兒!”
媽的,愛喜歡不喜歡,老子幹嘛在意這麽多?!吳邪煩躁地習慣性去揉自己的頭發,結果一入手摸了一頭紮人的短茬,悶悶不樂地放下胳膊,入眼又是攤在膝上剝好的橘瓣。那個男人的痕跡就像是被溶成了顆粒滲進塵埃裏,連帶著每一次的呼吸都能嗅到若即若離的氣息。
吳邪的目光在門角的作訓服上飄忽不定地打著轉兒,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下床把它撿了起來
嗯,還是原來的味道,還是熟悉的配方。
耳邊仿佛又聽到了張起靈低沉著聲音對他說道「你穿這身衣服,很好看」。
媽的,最近到底怎麽了?怎麽老是翻來覆去地情景回放這些東西?!
吳邪抖好衣服披到肩上,然後抬起左手套進袖子裏,就在這個時候,阿寧剛剛說過的話語忽然沒頭沒腦地闖進腦袋裏——
吳邪神情古怪地停下手上的動作,等等,他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麽?
餘光處瞟到軟軟耷拉下來的作訓服袖子,這種一沒款式二沒個性的衣服,他吳小三爺居然還當成寶一樣天天樂嗬嗬地穿在身上?!
耳邊再一次響起那句話,翻來覆去,像踮著腳跳圓舞曲一樣歡快。
「愛就是當你告訴一個男孩你喜歡他的襯衫,他就每天穿著它」
一個激靈劈下來,吳邪的腦袋忽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