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所謂的壓力起爆式炸彈其實同圓珠筆的原理很類似,點火裝置是一根擊針,裏麵有一個可以自由活動的小鋼珠。吳邪拆開包裝拿出炸彈時便已經摁下了麵板,之所以沒爆炸,是因為鋼珠此時被卡在Z形滑道內,但是一旦鬆手,擊針就會立刻收縮去撞擊火點。


  難得吳邪還有開玩笑的心思,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笑肯定比哭還難看,“雪寒哥,騙人不厚道啊。”


  陳雪寒也沒料到會是這麽一出,隻怪他一心以為這裏是解雨臣的地盤,才連最基本的戒備和警惕也放鬆了,“記住千萬不要放手,別擔心,我來拆除。”


  “我信你,”吳邪一咬牙,索性偏過頭不再去看。以前在選訓基地的時候他們也接觸過拆彈,他還記得那時候示範的教官就是陳雪寒,判斷串並聯、剪導線、拆除引爆器,整個流程幹淨利落一氣嗬成。“嘴上不靠譜,總不至於手腳也掉鏈子吧哈哈。”


  陳雪寒卻沒心思同他說笑,又湊近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炸彈的引爆原理的確是借助前後壓力差異沒錯,連忙起身朝外走道,“你再忍一下,我去找謝赫管家要些工具來。”


  他腳步很急,偌大的屋子頓時隻剩下吳邪一個人,手上捧了這麽個精致的小玩意,動不得,抽身不得,連力道都不能變化半分,整個人就像被封進蠟像裏,忽然和這個世界絕緣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半個身子已經懸在鬼門關裏,隻消稍稍鬆開手,轟隆一聲,灰飛煙滅,屍骨無存,連帶著解雨臣這處豪華得過分的大莊園也一並炸得幹幹淨淨。


  和死亡隻有一線之差,人反而慢慢鎮定下來。


  吳邪開始回顧他過得並不算長的人生,含著金鑰匙出生,泡在蜜罐裏長大,打過架,逃過課,也正正經經參加考試,在轉著風扇的教室裏埋頭做過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他有小情人,有初戀女友,有曖昧的女同桌,有隔壁班傳緋聞的漂亮女同學,進了選訓基地後他又收了小弟王盟,遇到過命的兄弟王胖子,碰上一群真正拿他當自己人對待的鐵血漢子。


  “大概就差一個兒子了吧。”吳邪默默念叨著,忽然覺得雖然隻有二十一年,但他不缺吃穿不缺愛,假如今天就這麽沒了,倒也不會留下太大遺憾。


  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動作肌肉極易顫抖,這種抖動是生理上無法克製的本能,更何況吳邪左肩本就槍傷未愈,這麽捧著捧著,手上的力道漸漸變得不均勻起來。


  「哢」


  微小但清晰的聲音,鋼珠在滑道裏往上躥了幾分。


  這一聲讓吳邪如夢初醒,猛地從胡思亂想裏回來神來!不,他怎麽忘了自己早就不隻是一個人了,從某一天那句「吳邪,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亦或許是那句「這位小哥,可願意讓我陪你一同作戰」,他和張起靈,便在冥冥之中被緊緊地拴在了一塊兒

  他們呼吸著彼此的呼吸,共享著彼此的心跳,約定好生命裏每一處風景都要留下彼此的烙印,而張起靈尚且還在第一線奮戰,他又怎麽能夠死掉?


  重新振奮之時,陳雪寒已經提著工具箱快步跑了進來。


  “還堅持得住吧?”V型鉗、鑷子、鐵釘,東西比不上專業拆彈裝備,不過已經綽綽有餘了,“再忍忍,幾分鍾就好。”


  “別有負擔,你隨意弄就是了。”


  吳邪的臉上慢慢露出熟悉的笑意,囂張,狂妄,卻烈得像驕陽,萬丈光芒,把通天彌漫的陰霾統統穿透開去,“小爺我命大福大,死不了。”


  陳雪寒一愣,才發現自己反倒被這最需要安撫的人給安慰了,這一刻胸口竟是有萬千情緒忍不住翻騰起來。


  千言萬語,最後凝成一個字,“好。”


  這廂屋裏許久沒有動靜,卻是把屋外的人急得半死,劉嘉明和謝赫管家均是臉色緊繃,秦海婷更是慌了神,整個視野裏隻剩下主樓那扇緊緊閉上的大門。


  也不知道來來回回踱了多少圈,大門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這一刻秦海婷隻覺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是下一秒大門確確實實打開了,陳雪寒走了出來,緊接著是吳邪。


  “齊羽!”


  她大喊一聲,再也忍不住跑過去將人一把抱住。她已經受夠了,先是槍戰,現在又是炸彈,她本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卻在幾天裏被這些東西輪番轟炸,此時不禁情緒失控地大哭出來。


  吳邪被她撞到傷處,悶哼一聲,沒有表現出來,反倒是手懸在半空猶豫了兩秒,還是將人輕輕摟住。


  吳邪溫柔地拍著她的肩膀,“沒事了,沒事了,都已經解決了。”


  對一個女孩來說,秦海婷已經表現出了過人的膽識和堅強,陳雪寒走上前來柔聲道,“副會,先把人帶進去休息一會兒吧,我留下來同謝赫管家詢問一下具體的情況。”


  直到進了自己的房間,秦海婷的情緒才漸漸平穩下來,吳邪還保持著剛才攬住她的動作,這個姿勢自己的頭剛好能放在他的肩膀上,女孩臉上一紅,連忙撤身起來,“謝,謝謝你了齊羽。”


  吳邪有些歉意地看著她,“對不起,讓你受到驚嚇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對自己的膽怯感到憤怒,“以後不會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吳邪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他不得不承認,秦海婷是他見過的女生中最富魅力的,柔中帶著韌性,骨子裏透出一種常人遠遠及不上的氣質。女孩被他看得臉更紅了,不好意思地轉向一旁道,“今天這事,一定和那位解先生脫不了幹係。”


  吳邪連忙收回目光,“為何?”


  “他的出現本身就太蹊蹺了,甚至連場麵上搪塞的理由都懶得給我們。”秦海婷又想起那句漫不經心的「我喜歡」,慵懶得就像棲伏在叢林裏的花豹,不緊不慢地舔shì著利爪。


  她知道,那是來自於強者的挑釁,優雅入骨的挑釁。


  “未必是這樣。”吳邪搖了搖頭,雖然他很想附和著大罵幾句「姓解的確實不是啥好東西」,“如果他要下手,大可不必費周折救我。”


  秦海婷遲疑了一下,這麽聽來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總之,總之不能對他放鬆警惕!”她頓了頓,又道,“我以前聽學室內設計的同學說過,許多大型建築都會修有密室密道之類的,可是這裏構造實在太複雜了,我到現在都沒有找著。”


  吳邪默默記下了,又千叮嚀萬囑咐秦海婷不要貿然亂闖,這才掩上房門離開。走廊裏正好碰見陳雪寒上樓,兩人交換了眼神,一前一後進了吳邪的房間。


  “怎麽樣?謝赫管家如何說?”


  陳雪寒的表情不太樂觀,“包裹是在信箱裏發現的,剛才調了門口的監控錄像來看,是今早一個全身蒙得嚴實的人放的。”


  既然做好了如此周密的防範措施,自然是鐵定了心不會給他們查出來,吳邪也皺起眉頭,“不會是解雨臣那廝派人幹的吧?”


  陳雪寒哭笑不得,“你怎麽老是揪著他不放。”


  “反正我就沒覺得他是個好人,”吳邪嘀咕兩句,“難不成是耶路撒冷那夥人追過來了?”


  “那夥人暴虐得多,若是他們,估計不會用炸彈這種東西,而是直接攻進來,”他想了想,又自我反駁道,“不過也不一定,這裏畢竟是解雨臣的地方,如果你說的假設成立的話,他們極有可能是忌憚解雨臣的麵子了。”


  一想到這變相地意味著自己又被那個死人妖給救了,吳邪就止不住地來氣,“他在那破組織裏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而這也正是陳雪寒最好奇的地方,“不清楚,但目測不會太低。”


  趙Sir早就提過,巴哈姆特慈善機構奸詐又殘暴,連進入第三層級的「伊夫裏特」都很難,也不知道安插解雨臣這條暗線到底花費了多大的功夫。


  “哦對了,”吳邪又道,“今天的事你別跟隊長說。”


  陳雪寒一愣,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不說。“為什麽?”


  吳邪沉默半晌,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皮,“你知道的,齊羽就是因為炸彈才死的…… ……反正這次也沒出事,我不想他太擔心。”


  這層聯係是陳雪寒都不曾想到的,自家隊長向來把情緒藏得很好,可是誰又能保證齊羽的事沒給他留下陰影呢?他深深看了吳邪一眼,張起靈的事,這孩子向來比誰都用心,“你放心,我會盡量說得委婉。”


  “嗯。”


  “還有,”他站起身來,“隊長不在的這幾天,你也照顧好自己不要受傷。”


  陳雪寒走後,吳邪卻因為這句話愈發惆悵起來。他已經整整四天沒有收到張起靈的消息,剛才的炸彈更是差點連自己的小命也給奪了去,他可以佯裝沒事安慰秦海婷,可以在陳雪寒麵前表現鎮定,可是除去「齊羽」這個名字的偽裝,他也不過隻是一個被家裏保護得太好的大少爺。當危險接二連三逼近時,他多麽希望張起靈可以在身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光是氣息就足以讓自己安心。


  可是小哥,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莊園的氣氛因為炸彈的事變得沉重起來,謝赫管家應了陳雪寒的提議低調處理,並未向當地警局報案,隻是戒嚴更加防備,監控和警報都二十四小時開啟,傭人們也不讓隨意回家,這幾天都在莊園住下。


  晚上十點半吳邪洗漱完畢,打算在睡覺前再看一會兒劉嘉明替他找來的阿拉伯語速成教材,他現在瘸著半邊肩膀幫不上什麽忙,於是尋思著先把語言學學。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急促地敲動起來,一聽竟然是陳雪寒的聲音,“副隊,副隊,隊長他們回來了!”


  “小哥?”吳邪激動得連外衣也顧不上披,一骨碌掀開被子跳下床去,“真的?他在哪裏?”


  陳雪寒站在門外,滿眼都是笑意,“剛到主廳…… ……”話沒說完,人已經沒了影。


  “喂,你的傷!”吳邪哪還聽得見這些,陳雪寒無奈地搖搖頭,相思入骨,說的大抵就是這番光景了吧。


  主廳裏燈火輝煌,該回來的都回來了,一個也沒少。吳邪「蹬蹬蹬」從樓梯上衝下來的時候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齊副隊長一貫沉穩,倒是少有這麽風風火火的時候。


  “小哥!”


  去他媽的沉穩,去他媽的齊羽,老子沒當著你們麵把人摁住狠狠親上一通已經夠他媽的收斂了!


  張起靈一向情緒不外露臉上清清楚楚劃過一絲驚喜,緊接著被眉間的擔憂替代,“怎麽下來了,醫生說過你要多休息。”


  “我沒事我沒事,”吳邪連連擺手,反而圍住張起靈緊張地轉了一圈,“你沒受傷吧?快給我看看!”


  大概覺得再這樣下去這小子真得當場扒了自家隊長衣服,瞎子故意「哎唷」兩聲,自顧自地重重歎了一口氣,“唉,世態炎涼,人情淡漠,好生痛心,好生痛心呐~”


  吳邪這才住了手,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道,“你受傷了?我這就去叫杜勒醫生來。”


  瞎子伸出一根手指,痛苦地指了指自己心髒的位置,“no~no~no~這裏的傷痛無藥可治。”


  吳邪瞪起眼,看樣子下一秒就要爆出粗口來了。


  還好陳雪寒及時開口穩住場麵,“不管怎樣,大家總算都回來了,”他轉向喻戰生,自從進屋以來對方還沒說過一句話,這位老教授平時都是笑嗬嗬的,現在的臉色卻實在稱不上好。


  張起靈和瞎子可以將情緒很好的偽裝斂藏,可是喻戰生不行,陳雪寒隱隱覺得他們這幾天遭遇的事情似乎不太妙。“教授看起來也很累了,大家都先各自回房吧。”


  幾個非戰鬥人員紛紛散了,青狼獒卻需要第一時間交換這幾天的情況,吳邪跟著屁顛屁顛地上到二樓,張起靈忽然停下腳步對他道,“你還有傷,也早些回去休息。”


  “都說了我沒事了,”吳邪照著早上的樣子轉動了一圈手臂,這一次弧度拉得更大,“你要不信,我當場給你跳一套廣播體操。”


  瞎子時刻不忘起哄,“那我去找盤瓜子邊看邊嗑。”還沒說完,被自家隊長警告的眼神噤了聲。


  張起靈並不鬆口,“聽醫生的話,別摻和。”


  這一句聽得吳邪不高興了,「摻和」這兩個字說得好像他是個外人似的,“我偏不走,你能奈我怎樣?”


  他本以為無賴是自己的拿手好戲,誰知道張起靈竟也犯起倔來,“那就都回去,今天不說了。”


  不僅吳邪傻眼,就連陳雪寒也覺得張起靈不太對勁,偏偏小三爺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被這麽一堵,幾天來憋的火氣騰一下躥了起來,“我倒好奇了,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聽的?”


  他又是擔驚受怕又是收炸彈,這家夥倒好,四天沒個人影,回來一句「別摻和」就把自己推得遠遠的。吳邪冷笑一聲,“怎麽?怕我妨礙你和那老頭子的漂亮女兒雙宿雙飛麽?”


  張起靈一愣,還沒反應這提的是哪一出,反倒是瞎子插嘴道,“漂亮女兒?你不會說的是那什麽奧貝蒂吧?”


  明明知道是生氣時胡謅出來的關係,但這個名字的出現仍然如同火上澆油,在這一刻將小三爺的憤怒徹徹底底推至頂點!

  “關我屁事!他愛跟奧拓奧迪奧利奧好都跟老子沒半分關係!”


  轉身就走。


  「砰」


  走廊盡頭傳來重重的摔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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