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聖旨下, 令赫連端硯監國理政之日起,赫連端硯便直接住在了宮裏, 就在原來的韻彥宮中。
因著宣王赫連端承的緣故,在過去半年中,朝堂氣象汙濁不堪,如今雖一朝乾坤轉, 但其勢力和關係旁縱錯雜,若不及時連根除盡, 恐有死灰複燃的危險。
不過, 更重要的卻是,赫連端硯想要建立一個國泰民安、與以往不一樣的大延天下。這也是她坐上這個至尊之位的唯一理由。
可這些隻是赫連端硯為自己避於宮中所找的“正當”理由而已, 並不是為了說服別人, 而是為了說服自己。
是,赫連端硯在躲著桑清漪,雖然她不願承認, 可事實卻是如此。
玉音知道,桑清漪也知道。
隻是, 她們二人所知道的卻並不太一樣……
已是夏日, 烈日炎炎,很容易便讓人覺得心浮氣躁,可臨窗而立的桑清漪, 麵上卻心如止水,縱使蟬聲聒噪不堪,卻仿若未聞般, 無動於衷。
當一個人的心,空了,眼中的一切,皆成了虛無。
自赫連端硯住進宮中時起,桑清漪的心也跟著慢慢地被掏空了。
自赫連端硯離開後,王府中的空氣也連著變得冷寂了起來,明明是炎炎夏日,卻常常恍若置身於蕭瑟寒冬。
赫連端硯走時,並未告知桑清漪,桑清漪也不知,赫連端硯這一進宮,便不再回這王府之中。
第一日,赫連端硯徹夜未回,隻道是太子剛立,諸事繁忙,桑清漪隻是擔心赫連端硯熬壞了身子。
第二日,赫連端硯仍未回府,桑清漪從手中的書卷中側過頭,久久地望著屋中一角方從宮中送過來的冰塊。
第三日,開始不時地望向後院的入口處,盼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會突然出現,隻是每一次的抬眸凝望,留下的隻有黯然神傷。
桑清漪的心開始不安,可她依舊不停的告訴自己,一切不過是她多思多慮了而已,赫連端硯既已被立為皇太子,便該入主東宮。可她卻忘了,她已是太子妃,也應隨之遷入東宮。
已是第七日,赫連端硯離開王府已經七日,桑清漪也已有七日未曾見過她。
赫連端硯是故意在躲著她,對於這一點,其實桑清漪早就心知肚明。
怕自己看見她想起爹娘慘死之事,怕她痛苦、難過。
還有,對於自己決絕的棄她而去,她心中定是有怨,也有恨的吧。
恨?!
一想到這個字可能會出現在那個人對自己的感情之中,桑清漪的心便忍不住一顫……
殿中四周皆已放上了不少冰塊降溫,可隻提筆批了幾本奏折的赫連端硯還是滿頭大汗,臉色看起來也有些蒼白。
看著滴下的汗水暈染開奏折上的字跡,赫連端硯不僅皺起了俊氣的眉,本就不平靜的心愈加躁亂不堪。
把筆往硯台上一擱,神色不耐的對著殿外喊了一聲,“離肆”。
“天氣本就炎熱,爺的火氣還如此之大,定是要上火的”
傳來的卻不是離肆的聲音,而是另外一個熟悉的調侃之聲。
赫連端硯一抬頭,便看到手中端著托盤正走進殿中的玉音,而後啪的一下把手邊的奏折給合了起來。
“玉音來了”
玉音徑直把手中的東西放到了案幾上,連眼皮也未抬一下,淡淡開口道
“看來爺的身體恢複的不錯,日後這藥便不用斷了”
赫連端硯看著玉音遞過來的黑乎乎的湯藥,眉頭隨即皺成了一個川字。
“玉音,這藥苦的很,我能不能不喝了”
玉音抬眼看著赫連端硯一副可憐兮兮地模樣,“不喝,也可以”。
聞聽此言,赫連端硯開心的嘴剛要咧到耳後根去,卻聽玉音冷冷淡淡的又來了一句。
“那玉音答應過爺的事便也不作數了”
“……”
赫連端硯連忙把藥端了過來,咕咚咕咚一下就給喝完了,苦澀之位也隨即在口中彌漫開來,臉也跟著皺成了一團。
“啊,好苦啊”
“還是很苦嗎?”,玉音突然說了這麽一句,不過卻不像是在問赫連端硯,“那看來放的那些個酸梅和紅糖皆無甚效用,下回便不放了”。
“……”,赫連端硯立馬眉開眼笑道,“別別別,我跟玉音開玩笑呢,已經不怎麽苦了”。
玉音也未再言語什麽,而是徑直走到了案前,拿起不久前赫連端硯批閱完的奏折翻看了起來,當目光略過那些暈染開的字跡時,沉靜的眸中不覺閃過一絲異樣的顫動,可麵上卻無任何異樣,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爺下回若再犯,就休怪玉音無禮了”
“額…玉音這不冷不熱的語氣,我到現在還是不太適應”,赫連端硯說著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笑得一臉無辜,“你又不在,我一個人待著實是無聊的緊”。
對於赫連端硯的嬉皮笑臉,玉音卻不買賬,依舊冷著臉。
“玉音不是跟爺說過,不要總是待在宮中,要多出去走動嗎?!”
“我去了”,赫連端硯回道,“可總不能一直在禦花園晃悠吧,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是個瘋子呢”。
“去了?”,玉音抬起頭,淡淡問。
赫連端硯想也未想便點了點頭,而後就聽玉音毫不留情的一句。
“玉音方才進來之前已經問過離肆”
“……”
眼見著謊言被拆穿,赫連端硯便也不打算再瞎扯了。
“這段時日,玉音不僅要忙著鏟除宣王、康王的殘存勢力,還常常要幫我批閱奏章,幾乎是日日不能安寢,如此下去,玉音的身子怎能吃得消?!”
“爺不必為玉音”
不待玉音說完,赫連端硯便打斷了她。
“玉音希望我一世平安喜樂,同樣,我也希望玉音一生安穩幸福。不管將來我會如何,我都希望玉音能好好的”
玉音撇過頭不看赫連端硯,好不一會兒都不曾開口說話。
太子立下後不久,便有聖旨下達,將宣王赫連端承、康王赫連端康還有七皇子赫連端成削爵終身囚禁在各自府中。
這也是赫連正德答應立赫連端硯為皇太子的條件,即不可傷害赫連端承的性命,而赫連端康和赫連端成雖也作惡不少,但念在手足之情上,赫連端硯也饒了兩人的性命。
而對於三人留下的勢力,對於作惡多端之徒,直接革職下獄,少有為惡者,便革職流放,未有作惡者,若有悔改之意,便留職待查,若無悔改之心,便貶為庶人。
另外,對於腹有才學的耿直朝臣,皆予以了不同幅度的加官進爵,委以重任。
如此一番整頓下來,整個朝堂相當於經曆了一次大換血。
萬象更新,一切正朝著赫連端硯的目標前進。
從乾清宮出來後,赫連端硯便徑直去了韻彥宮。
雖然已貴為太子,入主東宮,但除了處理朝務之外,赫連端硯還是習慣住在韻彥宮中。
赫連端硯踏進韻彥宮中的書房之時,玉音正手執毛筆認真的寫著什麽。
手中的筆突然被奪了去,緊接著頭頂便響起了那熟悉不過的責備聲音。
“不是讓你好生休息嗎?!”
玉音抬起頭看著微微蹙起眉頭的赫連端硯,“不過是閑著無事,打發時間而已”。
赫連端硯掃了一眼手上的東西,“是今年秋季科考之事?”。
前兩日赫連端硯確與玉音談過此次秋考之事,對於如何考核天下仕子,怎樣為朝廷納取賢才,皆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赫連端硯所言秋考之法與延國以往的考核之法大為不同,為免赫連端硯日後再費唇舌與那些個大臣言明,玉音便想著把它們都給寫下來。
“爺既欲開創一個不一樣的大延天下,便需招攬到真正的有才學之士,今秋科考是爺正位東宮後第一次招賢納士,至關重要,自然不能馬虎”
赫連端硯無奈的歎了口氣,“我從來都說不過你,不過,此番玉音必須聽我的,不然我可要生氣了”。
“是”,玉音淡淡一笑,便欲站起身,卻覺眼前突然一黑,幸虧赫連端硯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怎麽了?”
玉音一抬頭,就看到一雙幽深的黑眸中流淌著滿滿的擔憂之色,心念一動,竟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赫連端硯皺著眉,小心的扶著玉音坐回了椅子上,而後轉頭便對外喊道
“離肆,宣”
玉音卻一把抓住了赫連端硯的手,“爺,不必宣太醫,我並無大礙,隻是方才起得急了些”。
“不行!”,赫連端硯張口便拒絕了,“離肆,宣太醫”。
“我先扶玉音回房休息吧”,赫連端硯轉而對玉音道。
“爺不必如此緊張,玉音真的無事”,玉音說著瞥了一眼方才赫連端硯置於案幾上的聖旨,“爺已經拿到聖旨了?”。
見赫連端硯隻是點了點頭,玉音忍不住問
“爺這是想讓玉音把這旨意傳達給王妃”
赫連端硯隻是看著玉音的雙眼,“玉音隻管回房好好休息,一會兒我會讓離肆把它送回王府”。
玉音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爺為何不親自將聖旨交到王妃手中?玉音相信,王妃定會很高興的”。
今日早朝之後,赫連端硯便去向赫連正德要了一道聖旨,重審丞相叛國一案。
赫連端硯轉頭看著那道聖旨,“有些事情既已發生,縱使是有聖旨,也於事無補”。
玉音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痛,“不管怎樣,爺已近十日未再踏進宮外的端王府了,是時候該回去看看了。更何況,爺現已是皇太子,王妃,哦不,應該稱之為太子妃,便不能再住在王府,而應該遷入這東宮之中”。
最終,還是由玉音將旨意傳達給了桑清漪,也是由玉音派人將桑清漪接到了宮中。
在進宮當日,玉音與桑清漪一同坐在馬車之中。
桑清漪突然開口道,“玉音,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太子妃有話請講”,玉音客氣道。
“當初我身中之毒,究竟是如何解得”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心頭,桑清漪一直想問,卻苦於沒有機會,直到此刻,能與玉音相對而坐著。
玉音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桑清漪,而後不緊不慢的道
“王妃所中之毒確實難解,不過那隻是對別人來說如此,於玉音而言,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有了爺的真氣替太子妃續命,玉音便有了足夠的時間想出破解之法”
“那硯……”,桑清漪頓了一下,“那一夜,我似乎聽見她的房中有咳嗽之聲傳出,第二日我問你時,你隻說是受了風寒而已,事實果真是如此嗎?她是不是因為”。
不待桑清漪說完,玉音便很肯定的給了她回答。
“與太子妃無關,確是因為受了風寒”
看著玉音波瀾不驚的雙眸,桑清漪似乎相信了,輕輕點了點頭。
“她,最近好嗎?”
“太子妃既然那麽關心爺,為何不親自進宮去看看”
麵對玉音的‘質問’,桑清漪剛開始隻是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幽幽地一句
“硯她不願見到我”
“那太子妃願見爺嗎?”
桑清漪雖未回答,可玉音卻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所有的答案。
對彼此的思念就像一顆種子,在她們二人中間早就生了根發了芽,拔不掉,抽不出。
隻是,兩人卻為了心中各自的擔憂和惶恐,一直苦苦壓抑著心中的那份思念和牽掛。
“玉音鬥膽,想請問太子妃一個問題”
“請說”
玉音的表情比之平常更顯認真與嚴肅,“倘若有一日爺不在了,太子妃會如何”。
今日,赫連端硯尤其顯得坐立不安。
不時的抬頭望向殿門口,案前攤開的奏折也還是原來的模樣,握著筆的手心都在出汗,心也跳得有些太快,感覺呼吸都不是太順暢。
定是天氣太熱的緣故,赫連端硯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而後抓起旁邊已經涼掉的茶便一頓猛灌。
感覺似乎好了一些,赫連端硯隨即抓起了案幾上放的一本閑書翻了開來,翻了沒兩下,起身走到了殿中央,第三次叫響了守在殿外的離肆的名字。
不一會兒便聽到腳步聲,赫連端硯轉過身,卻見一個纖弱的身影走了進來。
“參見殿下”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稱呼。
桑清漪緩緩地抬起頭,在與赫連端硯四目相對的刹那,彼此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緒翻湧而出。
看著眼前的人比之離開王府時又清瘦了許多,臉色也還是有些蒼白,額上還掛著汗珠,桑清漪的心頓時揪得厲害。
下意識的走上前,抬手便欲用絲絹輕輕拭去赫連端硯額際的細汗,卻在快要觸碰到的刹那,被赫連端硯不著痕跡的躲了開來。
桑清漪抬起的手霎時便定格在了半空中,各種滋味瞬時湧上了心間,一滴淚便這麽猝不及防的流了下來。
赫連端硯卻撇過了頭,就像沒看見似得,淡淡開口道
“一路辛苦,早些回寢殿歇息”
入夜後
明明同處於一個宮殿之中,赫連端硯與桑清漪卻是各自用的晚膳。
不知是天氣炎熱皆胃口不佳的緣故,一桌佳肴兩人卻都未怎麽動。
赫連端硯是直接在書房用的晚膳,用過之後便又開始批閱那些奏章。
而桑清漪用過晚膳後,便去了沐浴,之後就一直躺在窗邊的躺椅上,靜靜地望著天邊掛著的那一輪殘月。
玉音莫名的問話,赫連端硯複雜的眼神,消瘦的身形,蒼白的臉色,額上細密的汗珠,還有不著痕跡的躲避,所有的一切都在桑清漪眼前一一閃過,眼淚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
說不清究竟是為何,隻是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當夏日的悶熱風幹了臉上的眼淚,便聽到了如雨提醒就寢的聲音。
“小姐,已快子時了,該就寢了”
桑清漪緩緩轉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床榻,聲音有些縹緲的開口道
“書房的燈還亮著嗎?”
“是,太子殿下還未就寢”,見桑清漪未有上床就寢的意思,如雨忍不住又道,“方才離肆來說過,太子殿下今夜會宿在書房”。
雖早就想到會是如此,可仍舊掩不住心中的那份巨大的失落與難過。
片刻之後,桑清漪突然坐起了身,“雨兒,命人給我準備幾床褥子”。
那人一向喜歡睡軟床,書房的躺椅那般堅硬,她定是會睡得不安穩。
可當拿著兩床褥子快走到書房門口之時,桑清漪卻突然停了下來,而後轉身把手中的褥子交給了如雨……
雖同住一個屋簷下,卻無多少交談。
雖已是夫妻,卻不同榻而眠。
偶有相見,或是共處,也是舉止得體,相敬如賓。
在桑清漪麵前,赫連端硯不再像以往那般,像個孩子似的,不時跟她鬧,不是耍賴,便是耍流氓。
而在赫連端硯麵前,桑清漪的溫柔細語與脈脈含情也已無處安放,曾經最動人的笑容已不再。
一個總是寡言少語,一個卻總是欲言又止。
這不僅是折磨彼此,也是在折磨身邊的人。
每一日,玉音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心中也一直在掙紮著。
既是彼此深愛,便已參透生死,既然如此,又何須執著於此。
可是,這故去之人,卻也總是希望活著的人能夠好好的活著。
一個月後
即延國237年8月16日,宣德帝宣布退位,赫連端硯正式登基稱帝,改年號為景泰,並立桑清漪為皇後,入主正陽宮。
赫連端硯登基之日,昭國太子攜了使臣前來觀禮祝賀。
當夜,赫連端硯專門在乾清宮中召見了昭國太子齊晨。
“齊晨恭賀陛下登基之喜,也要感謝陛下的相助之情”
當年不受待見的昭國四皇子齊晨,在赫連端硯的幫助下,最終坐上了太子之位。
赫連端硯淡淡一笑,“太子殿下最應該感謝的是你自己,若太子殿下是無能之士,無論如何,朕都不會相助於你”。
齊晨也不由得笑了,“陛下所言甚是,為君者,豈可是無能昏庸之徒”。
兩人不約而同的舉杯,而後痛快的一飲而盡。
“這第二杯,是要多謝陛下對華裳的照顧之情”
“嗯?”,赫連端硯微微皺起眉頭,“那這酒不該敬朕啊,應該敬十四才是”。
“啊哈哈哈,陛下說的是”,齊晨的反應倒也快,“應該是多謝陛下對他們二人的照顧”。
這赫連端硯剛飲下第二杯酒,齊晨的第三杯酒便又來了。
“這第三杯,是齊晨有求於陛下,還望陛下能夠成全齊晨”
赫連端硯放下手中的酒杯,“你先說說看”。
齊晨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而後認真的看著赫連端硯道
“齊晨想懇請陛下將玉音姑娘賜予我做太子妃”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各位的關心,還需要去三次醫院吧,並無大礙。
不過這久未動筆,寫來真是費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