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文淵閣裏
趙公公就這麽垂著眸子瞅著手裏的拂塵,波瀾不驚,好似假寐,隻聽著身旁宣宗將身子重重砸在龍椅上,發出咚的一聲。
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依舊吹不散金鑾殿上空繚繞的煙霧。
“錢文海聽令。”
“臣……臣臣臣.……臣在。”
“即日起,按這賬本,給朕一一查明,凡牽涉此間者,悉數量刑,廣告天下,在此之前願主動請罪者,罪減一等。”
“臣……臣臣臣.……臣遵旨。”
錢文海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在朝堂上連話都說不利索,但他還是拖曳著身子來到宣宗身前,將那本足足有幾十顆人頭那麽重的賬本給揣進了袖子裏。
“今日朝會到此結束,蘇詠,林宋,一刻鍾後,隨趙公公留下,一刻鍾後,來文淵閣見朕。”
最後一句話,宣宗隻能用氣息說完。
寫在這賬本上的內容,幾近榨幹了他的理智,如果不是自知身份,他甚至恨不得提著殿外禦林軍手裏的軍刀,將眼前這些個官員的腦子裏都給剖開瞧瞧裝了些什麽東西。
殿上的官員也不敢多做停留,哆嗦著退出了金鑾殿,隻留林宋與蘇詠二人。
他眼神裏掠過一抹陰狠:“看樣子,十年前流的血,還沒讓你們明白這片天下已經是朕的天下,既然如此,那便讓你們見識下,更多的鮮血。”
趙公公依舊佝僂著身子,好似個蝦子成精一般走到林宋麵前:“兩位,請隨我而來吧。”
他一邊說著,帶著林宋和蘇詠出了金鑾殿,卻並不走向宮門,而是往後繞去,往這文淵閣的方向走去,隻是這半路上,就能瞧見宣宗回了便殿。
一行人到了文淵閣,這個在紫禁城邊角的書樓不隻聽到過幾代皇帝議論。
不知為何,林宋恍然間隻覺得胸中有些激蕩,這大周首輔發家之處,終於能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了。
一行人進了正門,便在閣中坐下,樓裏兩旁擺滿書架,上麵擺放著本本書籍。
林宋悄悄撇了眼蘇詠,這小子這會兒臉上的表情也分外凝重,好似糊滿了豬油般展不開。
趙公公依舊一副萬事過耳不聞的模樣,就這麽持著拂塵躬立一旁,桌上燃著根檀香,時時有人更換。
林宋一行人進樓之後,檀香才剛燃不久。
方才金鑾殿上那一番咆哮,讓滿朝官員個個心肝俱顫,但他的心裏勝似喝了半斤二鍋頭般得勁。
晉王已死,王妃自縊,言康和下落不明,賬本流出,賬本上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官員,自然也都難得擺脫。
此時的林宋還不會有那種苦於無人可用的複雜心思。
他的心中隻想著那些個貪官日後將要被砍頭的場景,渾然不覺檀香已燃燒過半。
一道赭黃影子從林宋眼角飄過,進了文淵閣,一旁的趙公公腰彎得更低:“奴才參見陛下。”
宣宗隻是不冷不熱的嗯
了一聲,臉上表情平靜,好似剛才在金鑾殿上的一切都沒發生。
他就這麽在林宋和蘇詠兩人的麵前坐下,眼瞧著兩人行禮,又讓他們落座。
他的眼神直戳戳的釘在兩人身上,好似在等待著什麽答案,雖然他還沒開口。
“陛下,臣懇請陛下恕罪。”
“嗯?”
宣宗不緊不慢的出聲,瞅著林宋不緊不慢的在自己麵前跪下:“林宋,你何罪之有啊?”
“陛下,臣今日在大殿上犯了欺君之罪,還請陛下恕罪。”
等到宣宗用眼神追問一番後,他才輕聲解釋道:“陛下,那晉王的賬本,並非臣親手所得,更不是什麽從晉王府中找見的,而是他人所贈。”
“嗯。”
宣宗點了點頭,一旁的蘇詠也同樣跪下:“陛下,微臣今日夥同林宋欺瞞陛下,懇請陛下治罪。”
“隻是,那贈予賬本之人,臣也不知他的身份,隻知他叫陸遊。”
這本就是兩人此前已經商量好的內容,這會兒蘇詠說出來,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們在宣宗的麵前自然不可能繼續隱瞞,倒不是害怕,實在是沒有必要,隻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不便說明,這才有了之前那一套說辭。
但宣宗在這是卻哈哈大笑了起來:“朕當是誰啊,原來姓陸,那就難怪了。”
這下子,反倒是林宋和蘇詠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來。
宣宗不緊不慢的從那張紫檀方桌下取出一套茶壺,放在了桌上:“朕那個皇叔雖然愚鈍,但叔母狡詐如狐,以你們兩人又怎能識破偽裝?之前讓你們去調查,隻是探探風聲,卻沒想到竟然真叫你們把這個案子給破了,倒是讓朕有些驚訝。”
一旁的趙公公連忙搬來水桶,這水桶裏的水乃是從景山泉眼裏取來,以絹布濾之,又以鮮花浸之,日日更換,是這文淵閣專用的泡茶水。
隻是趙公公知曉宣宗性子,水桶搬來後便不再有所動作。
瞅著宣宗舀起一瓢泉水,淋在了那紫砂壺上:“起來吧,朕不怪你們,還得好好謝謝你們,給了朕一個發火的機會。”
他取出一個火折子,用火石引燃,丟在了一旁煤爐之中:“前朝有火折子,以薯蔓泡濃錘扁,加蘆葦、棉花曬幹擰繩,燃之似無火。但朕可不是火折子,而是打火石。”
火折子引燃了爐子中的稻草,一旁的趙公公連忙又搬來竹炭,再開窗通風。
“不過,最讓朕驚訝的是林宋,竟是當真參與了此事之中。”
宣宗說到這裏,語氣輕鬆,但林宋卻絲毫沒有覺得古怪。
兩人垂首,宣宗又把銅壺加水放在了煤爐上,笑道:“林宋,顧章之近來可好啊?”
煤爐顯然已用了不少年月,上頭有些磨損,在放下去的時候,壺子稍稍歪了一下,有點點泉水灑出,落在了火焰中發出‘嗤’的一聲,引得林宋抬起頭來。
“顧老他一切都好。”
“哈哈哈,朕前些日子收到他誇你的書信,信裏的字個個有力,朕便猜到如此。說起來,朕還當真要謝謝他啊。”
宣宗把幾個紫砂壺茶杯拿在了桌上:“謝謝他活到了現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