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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深山追債

  牛秀才好不容易把思路捋清楚,不能亂,亂就失去方寸。可是珍珍卻認為那是多大的一個工程啊!先要找到他老家,從老家打聽他的下落,又去他落腳的地方把錢追回來,這得費多大功夫,得花多少時間啊!是不是牛秀才的青春從此就要耗在這件事上了?是不是從此生意都做不成了?如果真的做不成了,那還不如現在就不做,把門麵退掉。何必花那麽大功夫,人吃虧還未必有結果。


  珍珍這麽說,氣得牛秀才直瞪眼,眼球要瞪到眼鏡片上。那哪能行?好好的生意怎麽能不做呢?費了多大的勁,生意做出點門道,收入在慢慢增加,往後的前途就靠這個店了,哪能遇到一點挫折就輕易放棄?決不能放棄,就算最後找不到上家,我貼了房租,再交一次房租,也要把生意做下去。當然,我不能就這麽傻乎乎的,一年的房租差不多上萬塊呢!多交一年,等於我一個月白做了。我吃虧上當可以,可是不能被人這麽坑!這我不幹!


  那要不就補交得了,免得惹那麽多麻煩。


  不行,我怎麽也得找到那狗日的,他坑了我,我不能就算了!


  珍珍知道牛秀才就是頭牛,倔強,不回頭,說幹的事一定要幹。可是她有預感,預感不會有結果。上家是找不到的,找到了也沒用。忽然眼前一亮,對秀才說:要不這樣,我們報警。我姨跟派出所的雷教導員很熟,我找我姨,讓她幫咱們報警。


  這件事太繞了,繞得珍珍舌頭不聽使喚,繞成麻花,捋不直。特別是在阿香不大愛聽起身欲走的時候,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把事情原委說清,舌頭更加不利落。珍珍越說不清,阿香就越不想聽:你說了半天我都沒聽懂,你在說些什麽呀?什麽上家交房租房東找你們要房租的?房東找你們收房租不是很正常的嗎?

  收房租是很正常,可是我們已經交了啊。交了那你還跟我說什麽?跟我說什麽意思?是不是交了房租沒錢了想找我借錢?阿香很警惕,錢是針刺,很容易刺到神經,神經高度緊張,立馬建立防禦工事。錢對珍珍同樣也是針刺,不過不是刺到防禦神經,而是羞恥神經,立馬激起一股羞恥心,她是恥於談錢。


  不是不是,我們不缺錢,但是我們被人騙走了錢。珍珍從騙字入手,總算用最經濟的詞語讓阿香明白,他們是被上家騙了房租。阿香心裏歎氣,她能明白不是因為珍珍把事情講清楚了,而是自己絕頂聰明,把事情猜清楚。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們想報警。珍珍說。


  那你就報唄。


  可是我們不認識警察,害怕警察不管。


  你找他們沒有?你先報啊,你沒報怎麽知道他們不管?

  我們想找派出所的雷教導員報警。


  阿香停了停,問:你怎麽知道雷教導的?幹嘛非找他?


  珍珍說你不是跟他熟嗎?我們想讓你找他報警。珍珍這一次終於把話說清楚,不光說得清楚,還很有藝術,用了點心計。不可小覷,老實人用起心計來挺厲害的,防不勝防。


  但阿香是誰?心機婊啊,閱機無數,別裝成老實人跟她玩心計,她一直防著呢,從珍珍來找她就開始構築防禦工事,一直沒歇工。無事不登三寶殿,平常不來,現在忽然踏步而登,手裏拿香沒有?口裏念佛沒有?少來這一套啊!我跟他也隻是一般的熟,賓館上的關係才找他。別的事情我不好找人家的。


  其實珍珍心裏純淨如水,水不深,就是點小溪而已,既然阿香溝溝石石太多,小溪就不盤旋了,跟那些溝溝石石說聲再見,依依不舍緩流而去,奔向未知的遠方。臨走阿香不忘提醒一句:你們自己先去報警,有機會我碰到他順便問問。


  珍珍回來問牛秀才,咱們現在要不要報警。牛秀才想想,說等等吧,看上家怎麽個態度,如果他不肯還錢,再報警不遲。


  白通令已經發出,誰來執行?誰發出誰執行,當然是牛秀才自己。他不帶手銬,也不帶武器,隻帶一條路線圖和滿腔正氣,正氣壓倒一切,正氣充斥宇宙,滋養萬物,正氣不在,宇宙滅亡。從宇宙爆炸的那一時刻,噴薄而出的就是漫天正氣,從此宇宙就被正氣統領,正氣成了宇宙真理。在茫茫正氣中,一輛破客車,一條土公路,蜿蜒伸進漫漫群山。下了車,步行幾裏山路,在山路中打探,在崎嶇中尋找,終於找到那個村子的那個家。房子是青磚的牆,牆發黑發髒,不勝風雨,掉了許多塊牆麵,成了陳年舊疤。大門大開,呈開門納客的態勢,門口一個女人,卷曲身子如蝸牛,正在剝豆子,旁邊蹲著一個鼻涕如須的小孩。這就是他家,女人一口承認是他家。


  有朋自遠方來,有凳子坐乎?當然有,凳子是有的,特別是牛秀才自稱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她丈夫的朋友,特別不僅是她丈夫的朋友,而且是來還錢給她丈夫的朋友。這就不僅有凳子,還有一杯熱茶,一根香煙了。秀才不抽煙,喝茶,熱茶冒出熱氣,仿佛女人滿臉的熱情,把一路顛簸的秀才暖得妥妥的,仿佛已經拿到那筆房租了。女人不僅覺得來人是丈夫的朋友,還是很仗義的朋友,親自登門還錢,這樣的朋友現在難找了,隻有借錢不還的朋友,沒有上門還錢的朋友。朋友難得,所以女人就不講客氣,直接把手伸過來:那好吧,把錢給我吧。


  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友情,還錢不是主要目的,主要是見老友一麵,多年不見,倍加思念,既然今天來了一趟,一定要和老友見上一麵,共敘友情,答謝當年借錢之恩。


  還是錢重要,若要友情長久,先不能欠錢不還。錢還清了,友情才能天長地久。天也長地也久,友情以後慢慢敘去吧。先把錢給我。


  難道老友不在?去向何方?

  南邊淘金去也。遙遠的南方有一個東莞,人口眾多,經濟發達,老友覓得一個小鋪麵,開館宴客,做他的老本行去了。東莞市大,位在何處?字號名甚?女人一無所知,讓牛秀才轉喜為悲,一籌莫展。


  地方不知曉,電話總該知道吧。給個電話吧,我親自打電話問老友一聲平安。電話可以給,但是錢也得還,還錢和電話不矛盾,共生共存,給了電話就還錢,還了錢再打電話。女人做到了,秀才沒做到。這就不夠意思了,不夠朋友,雖然跟丈夫是朋友,跟自己不是,丈夫的朋友都不是真朋友,全是狐朋狗黨,沒有跟女人交上朋友的那都是假朋友,假朋友不光不是朋友,反而是騙子。打著朋友的旗號,幹著騙子的勾當,女人見得多了。


  女人見多識廣,見過跟丈夫吵架的朋友,跟丈夫化友為仇的朋友,還見過不少找丈夫討債的朋友,但從沒見過能從丈夫那裏借到錢的朋友。眼前這個朋友未必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不可信,除非他真的把錢還給女人,否則就是來討債的。要證明你是真朋友,那就把錢給我吧。


  秀才當然不能給錢,說好的,非得當麵給,不然不認賬,給了也是白給。


  露餡了吧,終於露出馬腳,今天又來了個討債的。女人眼光變得異樣起來,蹲下去繼續剝豆子,騙子上門,什麽都騙不走,唯一騙走的是時間,耽誤她剝豆子。剝豆地上箕,來了一逗逼。萁在釜下燃,逗逼誤我食。豆子和逗逼,相差一走之。


  逗逼上門,豆子仿佛見到親兄弟,興奮,不安分,在簸箕裏彈跳,滾落到地上,一溜煙往場邊滾,好像要跟他們的逗逼兄弟領路似的。女人怒了,惡向膽邊生,跳起來,衝出去,把逃到場邊草叢中的和未逃出場子的統統抓回來,狠狠扔進簸箕,像關進號子。


  牛秀才不能眼睜睜看著豆子兄弟四處逃竄,打亂話題,讓女人在憤怒中失去配合。也起身去追,逮回來好幾顆,放進簸箕。女人怒火好像沒有平息,並無感謝之意,瞄一眼簸箕,扭扭嘴角,一種很複雜的表情。


  上家見不到人,也許可以找他的合夥人,不失為一種迂回戰術。既然是合夥生意,一定有合夥人,既然是合夥人,就一定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一定知道他老家住處。


  哪有那麽多的既然?今天來了個既公。什麽朋友不朋友,在一起就是朋友,分開了就是狗友,不咬就不錯了。你跟他還不是號稱朋友,可是你了解他嗎?你不了解我老公,我為什麽偏偏要了解那個合夥人?他住哪裏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派出所。


  好像問不出什麽了,女人明顯有了戒備,要打開她的口,比打開她的處女膜還難。他不再問了,可是又不能草草收兵,草草收兵最起碼還草了一下,他大老遠跑來,連草一下都沒有。女人把背對著他,仿佛堅決不讓他草。他麵朝向哪裏,女人就趕快扭動身子,將背對向他。


  女人的孩子坐在小凳子上,拖著鼻涕傻傻地望著牛秀才,把他當作頭牛那樣看。牛秀才朝他搖動手指:嗨!小朋友,今年幾歲了?

  小朋友伸出手從碗裏拿豆子,往嘴裏送,沾在鼻涕上,像鑲了塊綠珍珠。女人怒了,一掌根擊打在小朋友的額頭上,差點把他打得仰麵翻倒。小朋友“哇”地一聲哭起來。女人吼道:你哭!你再哭!


  牛秀才坐不下去了,起身告辭。女人不回應也不起身,讓牛秀才自個兒去。牛秀才自個兒走,把背影留給這個山村,卻有一個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女人用眼角留意著那個背影,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女人趕緊站起身子,擦擦手,往屋裏跑。跑進去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牛秀才走出路口,下了一個坡,又轉了一個彎,到了一棵大槐樹下,覺得可以打電話了。他撥通那個號碼,手機嘟嘟響,響得很悠然放鬆,秀才心中一點都不放鬆,有點發緊,第一句話應該怎麽說,是大聲說還是平和地說,是憤怒地說還是友好地說,是迂回地說還是單刀直入地說。秀才沒想好,時間太倉促,腦子轉得沒那麽快,被手機裏的嘟嘟聲占據。嘟嘟聲跟心跳聲一起響,心跳比嘟嘟響得急促,響得不那麽悠然自得,但是也響得長久,心還在跳嘟嘟就沒了,好像被掐滅,嘎的一聲消失,差點把心跳也掐滅。秀才喂了一聲,話已經到嘴邊,自然流露,沒有腹稿,也沒有潤色,一等那邊回應就脫口而出。可是悠長的嘟嘟變成急促的嘟嘟,比心跳快幾倍,電話掛了!到了嘴邊的話一轉身,華麗轉身,脫口而出,變成:我操你媽!


  秀才繼續打,不氣餒,不讓電話閑著,打一次對方掛一次,秀才就操一次。電話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秀才,對方有意拒絕接聽他的電話,早知他是秀才了。他怎麽會知道?毫無疑問,剛才那個女人搶在秀才的前麵給他打了電話,這個臭婊子!


  一步遲步步遲,一著不慎全盤皆輸,讓那個村婦搶了先,得到的唯一線索又斷了。秀才真得改名了,不能姓牛,應該姓沙,牛逼改成沙逼。連一個村婦都玩不過,還好意思在城裏混?雖然當了沙逼,那也不能安守本分聽天由命,還得開動腦筋,腦筋轉起來,轉得靈活,也能重新做回牛逼。


  利用號碼查人定位?那隻有移動公司才能做,移動公司能做但他們不會為了牛秀才做,想都別想,想了也是白想。找警察報案?公安局是報案的地方,但未必是破案的地方,他們能破案,但未必願意為你牛秀才破,因為區區幾千塊,不值得他們興師動眾。前不久一個餐館晚上被竊賊光顧,偷走好幾千塊錢。警察來了,相機閃光燈啪啪直閃,水性筆在紙張上寫滿了字,可是之後音信全無,毫無結果。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隻有要錢的主。


  他想了好多辦法,沒一個辦法可行,可行性全都極差。他走在山路上想,坐在路邊的一家小餐館裏想,站在馬路邊上想。山路上上下下曲曲彎彎,累得他直喘氣。小餐館的菜鹽多油少,鹹得他盡喝水。馬路上塵土飛揚,農用車突突往前奔,嚇得他往一旁閃避。他越想越泄氣,越想越沒有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坐車回去,再另辟蹊徑,趁著天還早,趁著還有回城的車。車沒了,到時夜幕降臨,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有家難回,成孤魂野鬼。


  到家的時候珍珍滿懷希望在等他,怎麽樣?找到了吧?找到了。珍珍心情一下高興起來,找到就好,這下有救了。那他承認不?還錢不?


  牛秀才想說還不了,他不接電話,可是忍住沒說。他說還不知道呢,沒聯係上。他家我找到了,電話也找到了,可是沒聯係上。還得繼續聯係吧。


  珍珍明朗的心又陰沉下來。你打電話啊,不停打啊。珍珍不斷要求牛秀才給上家打電話,一定要立即聯係上。這麽急的事情你怎麽好像不急呢?你怎麽老是那個磨磨蹭蹭的樣子?你現在能不能把你的毛病改一改?秀才的毛病就是迂,迂是最大問題,迂病不改,耽誤大事。


  牛秀才隻得說了:我打電話他不接,應該是故意的,躲著不肯還錢。


  那我給他打。珍珍說。


  牛秀才怎麽就沒想到呢?換珍珍的電話打,珍珍的電話上家不知道,他應該會接。


  珍珍撥了號碼,果然通了,裏麵果然有人說話:喂!你找誰啊?


  珍珍說我就找你,找你要房租,你把我們的房租吞了,現在……,喂!喂!他媽的,他把電話掛了!


  那怎麽辦?

  牛秀才一點也不知道怎麽辦,他想了一路,沒有好辦法,隻好拖,拖到房東忍不住了,讓房東找上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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