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鬼村(5)

  殷心怡近日很是頭疼,有隻甩不掉的小尾巴鍥而不舍地跟著她。


  她停下前進的步伐,身形堪堪停在了片片竹葉上,目光飄向那隱藏在樹蔭下的影子。


  那個榆木疙瘩。


  “那位公子,你總是追著奴家作甚?奴家早就和你說過,有心怡的男子了,你還是快回吧。”殷心怡嬌嗔道。


  程琪睿不說話,像一塊木樁停在原地。殷心怡有種將拳頭打進棉花的無力感,和牛說話牛還能“哞哞”地應幾聲,和這男人說話簡直氣人,要不是先前聽過他說話,她都快懷疑這是位啞巴先生了。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別再追了。”說罷,起身向前飛去。


  果不其然,背後又響起了風瑟瑟作響的聲音。


  兩天前,她從七秀湖出發回象泗洞,還未行幾裏,就有男子攔住她的去路。


  體型修長,身軀偉岸,一雙漠然的星眸。


  “姑娘慢步,我師傅有請。”他做出了請的姿勢,身形攔住殷心怡的所有去路,渾身的氣勢威壓施展開來,不容置喙地“請”。


  見無法隨意逃脫,她和他打起了太極:“師傅?你的師傅是誰?”


  “尚燁華。”


  女子神色不變,向後跳出半步去,衣玦翩飛。


  這老頭子還活著嗎?從有記憶開始,殷心怡就從家中的長輩處聽說過這個人,他的壽命綿長,不老不死,知曉萬事。不僅是人族事,還有妖族事。


  他此番派徒弟前來,必定是知曉了自己所做的事情,想加以阻攔。


  好不容易到了這一步,怎麽能輕易放棄。


  殷心怡深深地看了他幾眼,戒備之色生起,“你師傅又為何要請我?”


  “姑娘做了些什麽,難道自己不清楚嗎?我可在一邊看的清清楚楚,毫無分差。我師傅守護鬼村數年,怎能容你在他地盤上動土。”說罷,便要伸手抓住心怡。


  心怡一個轉身躲過他的動作,在空中換了個方向,疾速離開。半回頭去看他,星眸沉沉,使人無端心慌。


  真是倒黴。


  就這麽你追我趕,三天光景,二人已經離鬼村百裏,此時的心怡已經精疲力盡,癱坐在岩石上,任命地瞧了瞧是岩石下款步而來的木頭,歎了一口氣,小聲嘀咕道:“真是固執。”


  程琪睿拉了拉心怡的衣袖,示意她起來。一隻手鉗住她的雙手,寬厚的手掌將心怡的雙手臂握在一起還綽綽有餘。


  看著這木頭一板一眼的嚴肅模樣,多玉樹臨風的臉蛋活像個老頭子,暴殄天物啊,隨即生起了調戲的意思,借著木頭拉起心怡的瞬間,側身摔去,軟弱無力地摔在了木頭的懷裏。


  程琪睿怔了怔,身體板直,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催促道:“你快點起來。”


  心怡貼著身,能聞到男子衣服上傳來清新的皂角味,好感頓生,嬌氣氣地道:“誰讓你追人家這麽久,我的腿都軟掉了,動不了啊。”


  “你站起來。”木頭不看懷裏的女人兒,將視線放平,看遠方的山。


  “人家起不來啊。”她得寸進尺,繼續往他懷裏拱了拱。


  “你……你先起來,我背你。”程琪睿將心怡輕柔柔地放倒在地,妥協地背過身去,露出他寬肩窄腰來。


  “嘻嘻,好啊。”


  順勢就朝木頭結實寬大的背爬去,轉頭窺視他,木頭看似淡然自若的臉上隱隱有兩朵紅暈。


  修葺平整的木頭板子用古法連接在一起,沒有一絲縫隙,庭院深深深幾許,幾縷微風揚過。尚燁華心不在焉地踱來踱去,時不時看向門口方向,喃喃自語:“怎麽還沒有回來。”


  正這麽說著,一小廝打扮的白淨後生慌急慌忙地跑了進來,“老爺,他們去見了翡翠,一行人還在哪兒呢。”


  尚燁華急急攔住小廝下跪的動作,略一斂神:“他們說了些什麽。”


  小廝腦子靈光,記東西又快又準,將剛剛發生的一字不差地講給他聽。尚燁華聽罷,摸了摸下巴的幾根稀疏山羊毛,思緒飄到很遠去,複而又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都是命啊。”


  命?小廝垂著頭不動,很快就想到翡翠家的那位大仙。今早客棧哪兒的話他在旁都聽地清清楚楚呢,說鬼村將要出仙人了。老爺又是遠近聞名的百事通,難道村邊邊那兒的翡翠真是個將要得道的仙人?


  小廝越想越覺得這個事情靠譜,老爺說“都是命啊”,那得道成仙的命也不是人人都有啊,那邊的翡翠要成仙,少爺便沒了機會,老爺這般歎氣,是難過呢。


  尚燁華轉身往書房方向走,小廝見此悄聲退了下去。他也是在老爺身旁當值五年了,宅院裏何處都可以去,唯獨老爺的書房是萬萬不可去的,就連收拾的丫鬟都沒有。老爺親力親為,自己打理。


  如今老爺無事,他也可趁此機會再去翡翠家看看熱鬧,等老爺出來還能說與他聽。


  小廝趕到時,圍觀的群眾都已經散去,空蕩蕩的院子門口隻留下淩亂混雜的腳步印。他咦了一聲,拉住就近的村民問:“這些人呢?”


  “都走了,大仙問過以後什麽都沒說,拉著他身旁的姑娘回客棧了,明天就要去村長家見見程少爺呢。”


  難道自家少爺也有機會得道成仙?小廝皺眉蹙眼,可少爺已經多久沒回來了,明日大仙來見少爺還不知道能不能見上麵呢。他也是陪著少爺長大的,年齡相仿,是少爺的陪讀玩伴,也是老爺的傳信小廝。老爺姓尚,少爺姓程,不知道的人家還以為少爺是抱來的孩子。他知道,少爺可是老爺嫡親的親兒子,是為了紀念少爺那生下他便撒手人世的可憐娘親,給他取了母姓。


  聽聞少爺的母親是家喻戶曉的大家閨秀,人和善溫柔、樂天達觀。


  正相反,她血緣至親的少爺可算的上是有名的冷人冷麵,木頭樁子。做事認真,不苟言笑。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是看不懂平常這對父子的相處方式,說話答話更像上下屬關係,總覺得少了些情味。


  有年紀大的嬤嬤說,老爺這麽對少爺,是因為恨少爺的出生奪去了夫人的命呢。他們當初伉儷情深,老爺聽說夫人懷孕,並不開心,反而一直勸著夫人不要這個孩子了,流了他。


  可夫人不肯,硬是要把這孩子生下來,沒想到,一命換一命,夫人連孩子的麵都沒見上,就去了。


  老爺那時悲痛萬分,說什麽也不讓人把夫人抬走,不眠不休地一直守著她。鐵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這樣挨啊,老爺暈倒過去,奴仆們忙將夫人入殮,置辦喪事,快些讓她入土為安。待老爺醒來,木已成舟。


  就這麽邊想邊走,小廝一抬頭就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宅院門口,另一邊的巷口轉角處,有雍容雅步的熟悉身影出現。


  “少爺!”小廝笑盈盈地湊上去,轉眼看見少爺背上的清秀女子,瞠目結舌。


  他那冷麵冷心不近女色的冷少爺呢?這女子又是什麽來頭?

  程琪睿手足無措,既不能就這樣將殷心怡放下來,又不能若無其事地繼續背著,於他於她都是不得體。


  好在小廝是個有會看眼色的,裝作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偏著頭就去府中告信了,“少爺回來了。”


  把殷心怡送到父親書房,程琪睿就走了出來。抬頭看著漸暗的天色,紅的黃的紫的霞光絢爛地開了一天空。


  他並沒有走太遠,坐在離書房不過五步的枇杷樹下,側耳聽著其間的動靜。


  尚燁華似乎低著聲與殷心怡說了些什麽,沒多久,兩個人爭吵了起來,聲音始終沉沉地,聽不真切。大概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殷心怡推門走了出來,她衝他微微一笑,喊了一聲:“喂,木頭。”


  程琪睿知道她是在喊他,他偏不答應,這時院子外傳來紛遝急促的腳步聲:“老爺,少爺。”是方才的小廝,他大汗淋漓,後背的衣衫都浸濕了大半。


  “輪回井哪兒出事了,井水源源不斷地從井口湧出來,現在都漫起來,把臨近的屋子都淹了,再不製止,怕是要將整個村都要沒了。”


  “什麽!”程琪睿大驚,從小到大,村中雖然清苦,但是從來沒有什麽災害降臨,大家也是安居樂業,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得快快想想辦法。


  他看了看書房內的尚燁華似乎無動於衷的樣子,聽到小廝的話也沒什麽動作,反而是一旁的殷心怡失驚打怪,愣著兩隻眼睛發癡地看著前方。


  輪回井出事是她預料中的,井底之下是龍族的塚,而貝子正是封印在了那井水之下。如今井水泛濫,是貝子嗎,貝子出來了。


  可沒人能打開龍塚的封印啊,龍塚入口有一顆渾然天成的紫水晶,隻有龍族血液澆灌,才能解開封印。除非,這世間還有龍存活著,流著黃金血脈的龍。


  難道傳說中七秀湖內的白龍竟是真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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