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無奈疏離
昭明殿內,秋日夕陽向暖,莫離引清源長老走進湖心亭,嘉寧正在逗弄一隻銀鴿,長老見禮完畢,嘉寧邀他落座。秦鳳歌奉上茶水之後就被莫離支出了湖心亭,她心有憤憤,也隻能識趣地回避。
清源長老道:“殿下急召老臣前來是有何事?”他瞥見嘉寧手上的鴿子,“莫非是北邊出了什麽事?”
嘉寧抬眼看了下莫離:“怎麽?莫離請長老來的途中還未告知長老嗎?”
莫離道:“上級之事,莫離不敢輕言。”
嘉寧揮手放走鴿子,銀鴿飛入牆角的鴿籠,她淺笑道:“長老,北邊可是有大好事,沈東來沈大人又立下一奇功。”
清源長老喜道:“哦?老臣願聞其詳。”
嘉寧道:“荀韶陵堅持南侵,上官天元鼎力助之,沈大人既知北梁南侵已成定勢,便不再硬諫阻攔,而是改變策略,圖取北梁軍政大權。當年梁文帝第六次南侵失敗之後,或是生疑或是忌憚,就將沈東來的太尉之權削去大半,讓他主從丞相之職,而立一軍機首輔來製衡沈大人,清源長老應知這軍機首輔是何人……”
“是原北梁兵部尚書司徒連英。司徒也是北梁一大名門了,代代出能臣,司徒連英更是位居三公,在任兵部尚書之前,曾任驃騎校尉,多次隨梁文帝出兵南侵,人品敦厚,慧眼識才,為北梁舉薦了不少人才……”清源長老憶道。
嘉寧掩嘴一笑:“這再能幹的臣子也有失職之處,這再敦厚的人也有失德之惡習啊。偏偏我們的沈大人就恰好揪住了他的一大缺點——好色,故設計引誘他常流連於霏雲閣,闌姑以美人迷惑之,給他下了奇毒,此毒過診時與髒病相同,實則是致命之毒,所以,司徒連英已命不久矣,他還上書荀韶陵保薦沈大人總攬軍政,就這樣北梁的軍政大權定然會落入沈大人之手,長老你說可喜否?”
清源長老不禁笑聲朗朗,搖頭讚道:“沈東來啊沈東來,好個沈東來!在北十五年有餘每臨大戰他都能得以總攬軍政,這也是他的慣招了!有他在北梁,我南珂豈有何憂?”
嘉寧傲意淩淩,道:“這軍政大權都落入我南珂之臣手裏了,我倒要看看他荀韶陵這仗還能怎麽打!”
轉念一想,清源長老麵呈憂色:“不過,沈大人冒的風險也更大了,荀韶陵登基之後,沈大人就一直在跟他對著幹,上官天元又已揣疑沈大人多年了……誒!畢竟是換了新朝了,不得多加小心。”
嘉寧道:“是的,我相信沈大人自有分寸,他在北梁多年又何時疏於謹慎過?而且為了周全,我早已飛鴿傳書給他與他商議了一個更好的計劃,換言之,其實他這次的作為也是這計劃的一部分,今日就是想讓長老幫忙再斟酌一下這其中有何不妥或有何可改進之處。”
清源長老道:“請殿下詳說,老臣洗耳恭聽。”
嘉寧將計劃詳告與清源長老,清源長老聽後更為大喜,不斷稱好:“妙啊,真是妙!先前老臣還擔憂沈大人有失,知此計後,頓覺天衣無縫,沈大人果然思慮周全眼觀大局,這下就算上官天元怎麽懷疑沈大人,我們都占有取勝餘地。”
議完計策,清源長老問:“朱雀好長一些時日沒有消息了,不知她如今是何情況?青龍可有來訊?”
嘉寧道:“上官天元歸朝後對朱雀起疑,荀韶陵聽從他言派細作監視朱雀,朱雀不得不與青龍暫時斷絕聯係,所以長久沒有消息,如今她已重獲荀韶陵寵信,青龍與她聯係了一次,說上官天元還是對她有疑心,刻意試探過她,不過她還能應付,暫時她隻是被疑,未暴露破綻。”
清源長老想了想,微微皺眉,道:“這上官天元這麽多年真是一點都沒變過,不愧為兩次接任萬朝宗宗主的長老,眼光比誰都狠辣!”
“是啊,他才是最難對付的,如此下去,我恐朱雀就算不被他揭穿也難以在荀韶陵身邊行事……”嘉寧歎聲道。
正沉吟間,清源長老眼中精芒一閃,輕擺拂塵,道:“殿下,老臣想如今朱雀之難就難在荀韶陵太過信任上官天元對他言聽計從,不若……”
“不若使一招離間計?”清源長老輕輕一言便點醒了嘉寧,她立即轉憂為喜。
清源長老雲淡風輕地微笑頜首:“正是。”
“可是,這恐怕不易吧?畢竟上官天元是荀韶陵的師父,深得荀韶陵信任……”
長老的神情浮現一絲莫測的深意,不知是歎是感:“殿下隻當明白,古今帝王心才最難測,卻也最好琢磨。”
清源長老走後,秦鳳歌用她的星雲鏢在昭明殿的宮牆上打下兩個“偷窺之徒”,原來是你偷偷潛進宮的長樂與“陪”長樂偷偷潛進宮的季長安。沒有辦法,他雖已入羅雲門卻不能向長樂透露,自然不能帶他走羅雲門的密道,隻能依舊用這個笨辦法潛進宮。
季長安還是以他師父的身份與他相處,並以風雲堂拳手的身份為掩而留在長安,對於他的兩個徒弟問他為什麽突然戴起麵具來了,他的解釋是:“這張臉長得太醜了,我不好意思頂著它出門就戴麵具咯,好了吧?”
此刻這師徒倆一頓好摔啊,在地上疼得打滾,抬頭之後就見嘉寧已經走到了麵前,俯視他們,不,是俯視長樂而無視季長安,她佯怒道:“長樂,你是爬皇姐宮牆有癮嗎?怎麽就不知道好好走正路呢?”
長樂從地上爬起來,裝委屈:“皇姐恕罪,這走正路不得請旨通傳嘛?麻煩死了。嗬嗬,反正都爬習慣了……”
季長安也站起來了,拍拍身上的灰,恢複倜儻之態,咳嗽兩下來讓嘉寧注意到他。
嘉寧冷漠地白了他一眼,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秦鳳歌見狀,趁機給季長安找不自在,嗬斥道:“你是何人?為何以麵具遮麵?好生怪異!”
季長安瞅她一眼,輕佻地回道:“長得太帥,怕你惦記,所以戴麵具,行了吧?”
秦鳳歌被他無意間弄得有些臉紅,忙道:“大膽!不但擅闖皇宮還敢在公主殿下麵前如此無禮!”
季長安不想理她,故意吊兒郎當地對她吹了幾聲口哨。
長樂見嘉寧對季長安異常冷漠,發覺他們之間不對勁,想來怪不得很久不見嘉寧出宮與季長安見麵了,而季長安也悶悶不樂。
長樂護他,對秦鳳歌道:“鳳歌姐姐這是我師父啦,又不是歹人。皇姐,你說是吧?”
嘉寧道:“我倒覺得像得很。”撂下句冷冷的話就轉身離開。
季長安搗搗長樂,長樂會意了,跑上去追嘉寧,道:“皇姐,我師父有話想跟你說!”
嘉寧走出一段路了,回頭餘光瞥見季長安在原地與秦鳳歌目光相交,更為不悅,反問長樂:“你就沒話要跟我說?”
長樂不解她的意思,撓撓頭,憨笑,道:“沒有啊,我有話,是對莫離姐姐有話!”
嘉寧道:“可惜莫離已對你無話。”
是啊,自己來了,這麽大的動靜,先前還在湖心亭的莫離此時卻不見蹤影,這是為何?她有意躲避?
“為什麽啊?”長樂神情落寞。
嘉寧的手伸出廣袖間,拿出一樽木像,木像儼然是莫離的模樣,道:“莫離要將這還你,她說今後都不會再見你,請你勿要糾纏。”
長樂呆滯地接過木像,疑惑又心傷地說道:“這……這不是我剛刻好的嗎?我都還沒來得及送……怎麽會……”
嘉寧見他突然低落至此也心生不忍,但奈何莫離懇切求她如此,她也知不能心軟,道:“這是舅舅帶來的。”
“什麽?父親大人?”他訝然地問道。
嘉寧道:“你刻此像時被舅舅責罰了可是?”
“是啊,他發了好大的火,罰我禁足三日,抄《禮記》百遍,我還是偷跑出來的……”他嘀咕著,說著說著火上心頭,怒道:“罰我就算了!將我的木像拿來作什麽?他還來找莫離了呀?是不是他對莫離說什麽了!”
嘉寧搖頭:“不是,舅舅是來與我說的,他不想你與莫離來往過密,望我約束莫離……我也覺得舅舅此意太過苛刻,故而跟他分辨一番……但長樂,莫離意已決,她說她隻是個宮女不敢高攀長孫公子,請你今後勿擾,也勿要再惹舅舅煩神……”
嘉寧還未將莫離的話轉述完畢,長樂已實在承受不了,這打擊甚大,來得如此突然,他情竇初開一番真情就被這樣阻拒,他何甘心?長樂立馬激憤地大嚷起來:“我不信!她怎麽能這樣?幹嘛要怕我父親!他是丞相他了不起啊!他憑什麽管我和莫離的事!不行我要見她!皇姐你讓我去見她!”
他非要往昭明殿闖,嘉寧心一橫將他一掌推遠,被季長安扶住,長樂哪肯罷休,還要再鬧。
嘉寧怒道:“長樂!勿再胡攪蠻纏!這昭明殿可不是你撒潑的地方!你給我出宮歸府去!再鬧皇姐必要重罰你!”
“我不!”長樂向殿門撲去,非要見莫離不可,嘉寧隻好吹響暗令召出暗衛強行把長樂拉走將他送出宮去。
直到完全聽不見長樂的聲音了,莫離方才從殿內出來,站在殿門外,她神色平靜,但雙眼通紅,娉婷靜立,掩飾眼中哀色,一如往常冷靜自持,待嘉寧走近,她附禮叩謝:“有勞殿下為莫離了卻此事,莫離不勝感激。”
嘉寧心中鬱結,為莫離感到惋傷,她道:“莫離,我已完成了答應你的事,但這不代表我是讚成的。”她執莫離之手,低聲坦言:“你自江湖歸來之後便一直隨我身側,你我早已相知,你的終身大事我自惦記,奈何丞相介懷你的細作身份……但是,莫離,長樂沒那麽容易放手的,而你也可改變主意,若你心意有改,我定當成全你和長樂,沒準哪天你我還可結成妯娌,豈不好事?”
莫離道:“殿下,莫離心如止水,隻悔過此前心智不堅徒生妄念,昨日經丞相大人提醒之後,莫離才如夢方醒,今後自當自拘自持,盡心為殿下效力,全力為羅雲門效忠。”
嘉寧道:“你莫要如此自苦,舅舅也是實在不想其子全與細作結姻,畢竟長孫家的細作已經夠多了,心慧如莫離你,定當知他之苦。但若你不是細作,就完全不同了,舅舅若知你出身,必……”
莫離再拜,堅決地打斷嘉寧:“殿下毋須再勸了,殿下之心,丞相之心,莫離皆能體諒,也請殿下諒莫離之心。”
嘉寧無奈歎氣,說出由衷之言:“其實……莫離你不是我,沒有重擔在身,無須如此……”
莫離抬頭,眼中是倔強頑強的精芒,道:“請殿下勿要輕視莫離!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莫離自小入羅雲門就是為了做一名為國效忠的細作,雖為女子,也定要為南珂效犬馬之勞,如今大戰在即,莫離豈能逃避自身職責所在而妄念私情?”
季長安與秦鳳歌向這邊走來,他還沒弄清楚狀況,疑惑萬分:“這都是怎麽了?”
秦鳳歌勾唇淺笑,冷凝雙目望向殿前的兩人,道:“多情者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