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攪弄朝堂

  殿外金罄再次擊響,百官山呼,齊行退朝送駕之禮,在金罄餘音中,百官退朝,出了天華殿。


  沈東來行於朝臣之前,被百官簇擁,他們齊齊向他道喜,而他卻愁容不展,隻是客套回禮,頗顯憂愁,眾官問之,他道:“陛下著我全掌軍政實承皇恩啊,可這重擔上肩,南征在即,唯恐不才有負陛下重托,我心實在惶恐。”


  眾官奉承道:“太尉大人過謙了!太尉大人執掌軍政多年未曾有失,又三次助先皇南征,每每扶社稷於危難之中,今新皇有將重任托付於大人,實乃肯定大人之才也,大人真為我北梁朝庭第一人。”


  “眾同僚太過抬舉我沈東來了,我愧不敢當!”他淡然回禮,向前而去。


  宮道上,萬朝宗一心長老迎麵走來,他比天元長老年歲稍短,須發未白,形態端立,笑容可鞠,也不似天元長老那般嚴肅,平日與人甚是親和。


  百官與他招呼見禮,他在沈東來麵前停下,與他互相敘禮完畢,兩人單獨靠向路旁,一邊行進,一邊交談。一心長老道:“老夫聞沈大人又得陛下重任,故來道喜。今沈大人雖名為太尉實掌兩大公卿之重權,真乃北梁百年難得的朝庭棟梁國之重臣啊。”


  沈東來苦笑道:“長老說我掌兩大公卿之重權,不若說我集兩大公卿之重壓於一身,其中滋味長老豈會不知?”


  一心長老側麵觀他神色道:“沈大人似乎十分苦惱啊?依老夫之見,沈大人你不是煩憂臨危受命恐負皇恩,而是另有所憂吧?司徒大人病重突然辭官,沈大人與他向來交好,定然會為司徒大人之病情而神傷吧?司徒大人自病後就閉門謝客,老夫欲探視也不便攪擾,不知他可有好轉……哦,對了,沈大人前日未時三刻應司徒大人病中之請,去他府中探視,可見他氣色如何?”


  時刻都精準至此,他哪是在問司徒連英之病情啊?分明是在代表萬朝宗給沈東來下馬威。


  沈東來一聽便明,在司徒連英卸任,荀韶陵給他加權之時,卻也讓萬朝宗對他加強了監視,重用他而戒備他,荀韶陵和上官天元是將人謀使到極致了。


  他不表露於色,而是更加哀傷,歎道:“誒!司徒大人病重,全無往日之神采,讓我見了十分痛心!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司徒大人是非完人,德行有失,但於朝政向來是盡心盡責,他向陛下請辭實乃我北梁朝庭一大損失!也怪我,與他摯交多年,卻沒能體貼相勸,沒能助他改掉惡習,方落得如此……”


  沈東來聲聲痛訴,眼眸濕潤,無限哀傷,情真意切,看得一心長老都有感心寒,跟著他歎氣。


  正歎著,沈東來聲音驟止,輕掩其口,作失語狀,有些難為情地低聲道:“……這,一時感傷,我都失口胡言了……司徒大人讓我為他保密,我怎能隨便道出呢……不過,我想,長老您應該已知實情了吧?如若不然我真是罪過啊……”


  一心長老也低聲道:“陛下已經將實情告知老夫與天元長老了,沈大人你這也不算失言。陛下念司徒大人功勞顯著,也特意保全他的體麵,沒有向朝臣明言他的病況,還請沈大人以後多多注意,不要失言,司徒家的體麵可不能有失啊。”


  沈東來連連稱是,更拜托一心長老在萬朝宗追究司徒連英罪過之時多多寬恕司徒家不要讓司徒家人太受牽連,一心長老見他心誠,也答應要將在天元長老麵前為司徒家說情。


  沈東來與一心長老道別後分向行進,其他朝臣見沈東來與一心長老單獨談話不便上前自討沒趣,就各自顧著往前走,這時已經走出好一段路了。在百尺之外,盡著玄色官服玄色官帽的諸臣百官走在這冗長宮道之上,他在後麵,望著那一片玄色,施然獨行。


  到了宮門外,百官紛紛上了自家的馬車長驅而去,沈東來上了馬車,馬車裏已有一人,卻是兵部尚書魏南山。


  馬車離開宮城,兩人在其間附手見禮,沈東來小心地問道:“方才你上車時沒被人瞧見吧?”


  魏南山回道:“應該沒有,下官在宮牆腳下的隱蔽處上的車,又有掩護,應該沒被人瞧見。不過話說回來了,沈大人為何如此謹慎?既是商談公事,何須再三囑咐於下官?”


  沈東來笑道:“如今萬朝宗監察嚴密,陛下不喜朝臣之間私下來往過密,而且你也知道,我是最處在風口浪尖的了,陛下剛把軍政大權交於我,不知道安排了多少眼線盯著我呢,我隻得多加注意,望魏尚書體諒。”


  魏南山覺得這也十分在理:“下官明白了。隻是不知沈大人是有何要事要與下官相商?”


  沈東來凝重地點點頭,沉吟了會兒,反問魏南山:“魏尚書,對於今日陛下加權於我,你就沒有什麽疑問嗎?”


  魏南山垂頭細想後道:“是有一個……還請沈大人賜教。”


  沈東來道:“你但說無妨。”


  魏南山猶豫了下,道:“恕下官直言,此前,陛下主張南征,沈大人你就一直有異議,能說是最為反對的一個,故而惹得陛下十分不悅,既然大人你與陛下主張如此不合,為何這南征在即,陛下反將軍政大權交托與沈大人你?這下官實在不解。沈大人,如今備戰緊急,我兵部首當其衝,所以這軍政大權的歸屬及陛下的聖裁決議下官不得不格外在意,望沈大人原宥下官多心猜疑。”


  沈東來豁然一笑,又意味深長地說道:“哈哈,魏尚書豈是多心?隻能說這朝上百官惟魏尚書你有心啊!今日我邀魏尚書密會正是想與你說說這個……”


  “沈大人你的意思是……”觀沈東來此態,魏南山更覺其中別有奧義。


  沈東來故作隱晦地傾身與他低語:“魏尚書,你想想啊,軍機首輔司徒大人為何會突然辭朝閉門不出啊?真的是因為病了嗎?若隻是病了,為何會不接受任何同僚探視?陛下知我反對南征,又為何會還在這時任命與我呢?”


  在魏南山陷入思考中之時,他停頓了下,更加別有意味地補了一句:“魏尚書,這私下跟你交個底,前日,司徒大人可是邀我過府一敘了……”


  魏南山不由得心中一驚,在朝這麽多年事事小心故而也容易多疑,被沈東來這麽一誘導,他就不禁要按照官場思維揣度聖意:“沈大人,你是說……這是陛下與司徒大人共同演的一出戲?臨時交接軍政大權,莫非陛下有更改主張之意?”


  沈東來把聲音壓得更低,道:“噓,魏尚書,你慎言啊……我是體恤你主管兵部諸多不易不想你多走彎路白耗心力,故而提醒你……這本是隻有我、司徒大人還有陛下才明晰的事,今日告知與你已是有違聖意了……”


  魏南山叩禮,道:“多謝大人好意指教下官,下官不甚感激。那沈大人,這接下來,應做何打算呢?陛下幾時才會明示於朝廷?”


  沈東來道:“你這還想不清楚嗎?陛下是在找台階下啊,而司徒首輔的卸任,與我的繼任都是他的台階……我自此肯定是要更加有意地反對南征,你想啊,這朝上掌軍政大權的太尉都反對南征,陛下不就有理由更改主張了嘛?若是這時……你兵部又跟陛下聖意相合,豈不是又給陛下找了個台階?這樣陛下自然很快就會宣布更改南征之策了,於你也是功勞一件啊,雖然百官不知,但陛下心裏明了啊,魏尚書你說有什麽好過我們做臣子的能夠契合聖意讓陛下稱心?”


  魏南山頓悟了,點頭道:“沈大人所言極是,下官明白了。”


  沈東來笑道:“尚書大人啊,你明白最好,而且還有一言我要提醒你,上次去給司徒大人‘探病’,我們商量的可不隻是這事,司徒大人向我坦白,他並非病重,隻是早有辭朝之意,故而陛下借此與他演這一場戲。所以就算後事既定,這軍機首輔的位置都是要空的,你也知道陛下實則忌我原是南珂之臣,又豈會真的讓我獨掌軍政?這事後必將借口遷怒與我再削我大權,這不又需一軍機首輔嘛?魏尚書,你說這種情勢下,誰最有可能接任呢?”


  魏南山眉睫一動,尚未開口,沈東來輕拍他的肩頭,道:“還不是你這兵部尚書嘛?若是能讓陛下稱心,你升軍機首輔位列三公是指日可待啊。所以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啊……”


  聽聞此言,魏南山喜上心頭,沈東來分析得頭頭是道,以這一大利處誘惑他,不由他不心動,“果真如此?”


  沈東來回道:“當然。還請你魏……首輔大人繼任之後能不忘我今日這一番美意啊……你也知,我這當朝太尉有多難做……”


  官僚之間豈有互相扶持互相成就的真心?無非是一起圖利互相利用,所以他以利誘之,以私心示之,反而更顯真心,更讓魏南山深信不疑。


  “下官定當感念大人今日提攜之恩,今後自當與大人同心同德,還望大人勿要嫌棄下官愚鈍而不吝賜教。”


  在這錦棚狹窄的一片天地裏,他們兩相對坐,目光相接,沈東來道:“明日早朝,我便要上書一封大力勸諫陛下放棄南征,到時候還望魏尚書你能附議,可行?”


  魏南山頜首道:“下官明白,明日下官也會上奏陛下,詳陳南征不妥之由,與大人一同勸諫陛下。”


  沈東來點頭:“恩,你兵部備戰事宜也可緩下了。好,就這樣吧,魏尚書,勿負今日之約啊。”


  魏南山附禮,道:“下官銘記,多謝沈大人指教。”


  車行到一個拐角處,早有一輛馬車在路邊等著,在兩輛馬車靠近的時候,魏南山直接從這輛馬車的後門躍進那輛馬車的前門,他本為將軍,武功身手了得,以此避人耳目自然不在話下。


  兩人散去,各自返回府邸,馬車遠離宮城,一南一北分道而去。


  沈東來輕掀車簾,望向四周,觀有無暗影潛動,眼中稍顯慧黠的笑意,吩咐車夫:“先不回府,改道去太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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