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請君入甕

  夜靜闌珊,更深露重之時,兩道黑影落入衛府的別院中。


  這是衛如深辦升遷宴的當夜,如衛如深所料,萬朝宗果然派了細作來夜探衛府。


  但是這一夜他們並沒有探出個究竟。他們進入別院中之後,確實也聽到了鴿鳴,是從一間屋子裏傳出來的,可還未來得及撬開門進去看,就聽到院外有人大喊:“誰!誰在裏麵!”


  他們不曾想這個時候府中還有人巡查,聽那聲音越來越大,離得越來越近,就隻好向朝一個方向先行離去。


  管家陳慶掏出一大串鑰匙,就著月光找到這小院門的鑰匙開門進來看,卻見府中並無異樣,就隻當自己想多了,沒有在意。


  那兩名細作回萬朝宗複命道那院中的確有鴿子,然而未能探查究竟,一心長老就準備派兩個更加精練的細作於第二夜再次密探衛府。


  升遷宴第二天的早朝散後,衛如深在天華殿側見了內務府總管太監朱公公,見禮道:“這是闌妃娘娘入宮前的心愛之物,勞煩公公幫忙送去錦繡宮,以為娘娘作消遣,娘娘定然欣喜。”


  如今闌妃是後宮紅人,衛如深是禦前紅人,朱公公不敢怠慢,連忙接過衛如深拎著的木盒,頜首回道:“好好,咱家一定即刻就送到娘娘宮裏。請衛大人放心。不過,這入宮的東西,照規矩……”


  衛如深泰然道:“明白明白,規矩不可亂,朱公公檢閱一番也是應該,但看無妨。”


  朱公公點點頭,小心地輕開盒蓋往裏麵瞄了一眼,又連忙蓋上,笑道:“真是好玩意兒,難怪娘娘喜歡,衛大人稍安,咱家這就送去。”


  “多謝公公。”衛如深道,別禮而去。


  夜間,兩名細作在屋頂上暗伏多時,確保了衛府燈火全滅徹底無人之時才躍下屋頂,進了小院中,根據之前那兩個細作提供的位置,去撬那間屋子的門窗,兩人一人撬門一人撬窗,鎖扣落下,兩人手腳輕便無聲無息地溜進屋子裏。


  剛將屋子裏看過一遍,尚未有找到鴿籠所在,突然一道人影從屋外跑過來,身姿不夠魁梧卻動作敏捷,怒喝著:“好大膽的毛賊!就知道你們還會再來!就在這等著你們來呢!”


  兩個細作大駭,眼見著陳慶跑進來,堵住門口,他們急忙欲擺脫他遁離而去,可是陳慶身懷武藝很不好對付,雙方一下交起手來。他們倆被陳慶纏住了,萬分情急,陳慶毫不退讓,使他們都無法脫身。


  府中其他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趕來,他們愈加心急,一時出招更狠,陳慶畢竟是以一敵二,交了十幾招,陳慶明顯落入了下風。


  已經有人衝進小院了,一個細作心一橫尋了陳慶的一個破綻,一掌劈在他胸口,陳慶悶哼一聲,但其實這也不算重傷,細作怎麽也是有分寸的,陳慶尚能立住腳,趁他此刻不備,另一個細作手一揮灑出一把迷藥,陳慶立即被迷暈,向後倒去,咚得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兩個細作飛速躥出,消失在黑暗的天際。


  衛府人趕到這裏,隻見地上倒著的陳慶,還有一屋打鬥過的混亂,下人去扶陳慶:“陳管家!陳管家!管家你怎麽了?”


  然而他們怎麽叫怎麽搖陳慶都沒有動靜。


  翌日,早朝,金罄聲響,待百官入朝既畢行過山呼之禮,衛如深才出現在殿門口,卻沒有著朝服,額上係著白布條,一身黑袍,手裏平舉著一個木盤,木盤上呈著他的官服,官帽還有官印,在百官莫名的目光中走進金殿,神色肅然,臉色蒼白,於丹墀下直直跪下,將托盤舉至眉心,拜禮:“罪臣衛如深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椅上的荀韶陵見他此狀頗為不解,道:“衛愛卿平身。”


  他卻不起,叩拜一下:“罪臣不敢。”


  荀韶陵問道:“衛愛卿此是何為啊?”


  衛如深麵沉如水,聲音落地鏗鏘,決然道:“回稟陛下,罪臣自知有罪,特自摘頂戴,奉上印綬,遵由陛下降罪,隻求速死!”


  “衛愛卿此話何來?朕何時言你有罪?正是重用愛卿之時,愛卿又素來無差錯,何言受死啊?”他的話語引得滿殿俱驚,荀韶陵也毫無頭緒。


  衛如深道:“回稟陛下,臣自認為平生清白,上無忤逆,下無貪賄,直到昨夜萬朝宗細作夜查臣府邸,殺了臣府上的管家陳慶,臣才自覺有罪,不然陛下又怎會令萬朝宗查臣?陛下聖明,斷不會冤枉臣,所以臣今日自來請死!隻是不知自身所犯何罪致使陛下對臣起疑,望陛下點醒,臣自死而無憾!”


  “朕未曾指派萬朝宗調查愛卿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衛愛卿你且細細道來!”荀韶陵提聲說道。


  衛如深故作訝異地抬起頭來望荀韶陵,“並非陛下指派?那請陛下明鑒,請陛下為臣做主!臣要檢舉萬朝宗!萬朝宗無憑無據便派細作暗查我府!並於昨夜在我府中打死臣府的管家陳慶!陳慶不但是臣府管家,還與臣有結義兄弟之情!今卻無辜被殺,實乃奇冤!臣痛徹心扉冤屈傷情!請陛下明斷,明察此事,以慰陳慶在天冤魂!以還臣清白!”


  他字字鏗鏘聲聲血淚,不由得荀韶陵不驚。聽聞此言,稍稍鎮靜之後,雖深信萬朝宗不會有這樣深重的過錯,也不想傷了臣子之心,荀韶陵便試著問道:“愛卿如何肯定是萬朝宗細作而並非盜賊或仇家所為呢?”


  衛如深回道:“回稟陛下,原因有三,一,府上並無財物丟失!二,若是仇家所為,應直奔臣的臥房主屋,斷不會徑入臣府中無人居住的空置小院!三,昨夜的黑衣人武功極高,陳慶本懷高超武藝都被其所殺,而且慣用迷藥,能有如此手段,豈是一般盜匪殺手!望陛下明鑒!臣斷不敢有汙蔑萬朝宗之言!”


  他說得有理有據,荀韶陵也覺合理,便宣天元長老上殿問話。


  昨夜細作逃出衛府後向天元長老複命說被發現了並與陳慶交了手,但並沒有說擊斃了陳慶,不想今日卻有如此場麵,上官天元也心生不解,上殿來與衛如深對質。


  衛如深對著上官天元慷慨悲憤痛訴昨夜之事,荀韶陵問上官天元是否派了細作暗查衛府,如此境況下,上官天元隻好明言肯定:“萬朝宗的確派細作到衛大人府上查探過,但據老臣所知,昨夜細作隻是與衛府管家交過手並迷暈了他,不曾將他殺害!”


  “天元長老!你謬言!陳慶此刻已魂歸西天,一具棺梈就置於我衛府正堂之上,你竟言未有殺害!”衛如深憤慨道。


  上官天元不願相信萬朝宗細作真的殺了陳慶並向他隱瞞,便與衛如深爭論此事的真假。


  荀韶陵出言調停:“你等且勿要爭論,陳慶如何殞命的不妨讓萬朝宗仵作去查驗便是,但,朕想問長老,派細作暗查衛愛卿所為何事?”


  上官天元明言:“回稟陛下,因萬朝宗懷疑衛大人實為南珂細作,有通敵賣國之嫌!”


  百官詫異,衛如深一時更為激憤,荀韶陵也感覺突然,問道:“可有證據?”


  上官天元回道:“昨日一心長老到衛府參加升遷宴,曾親耳聽聞衛大人府中小院裏有銀翎鴿的鳴叫聲。”


  “什麽?銀翎鴿?”百官們不知銀翎鴿是何物,但荀韶陵清楚得很,“長老你確定?”


  上官天元道:“老臣深信一心長老的判斷絕不會有誤!陛下亦知,銀翎鴿隻有南珂才有,我北梁從未成功養育過,而且更不要說這種鴿子是羅雲門細作專門用來遠途通信的,萬朝宗對於這種鴿子頗有研究……”


  “汙蔑!汙蔑!汙蔑!”衛如深怒目圓睜,指著上官天元駁斥他:“我府上怎麽會有什麽銀翎鴿!若不是你說,我聽都沒聽說過這種鴿子!長老與我有何間隙,非要如此強行構陷我!”


  上官天元看了他一眼,容色不驚,對荀韶陵道:“真假與否,請陛下先準許萬朝宗搜查衛府,定能發現銀翎鴿的痕跡。也好讓衛大人心服!”


  荀韶陵未有對言,衛如深先拂袖怒道:“不用!長老,我大概猜到長老所指是何物了!而且此刻此物卻已不在我府中,而是在宮裏!”


  他一語終於也驚到了上官天元,“什麽?在宮裏?”


  “是的!”他麵向荀韶陵跪禮:“陛下,臣府中從未有過什麽銀翎鴿,倒是有過一隻紅羽鴿,這紅羽鴿是西域的珍品,在中原極為少見,臣曾偶得一隻紅羽幼鴿,闌妃娘娘在入宮前極為喜愛,自小由娘娘喂養,娘娘還給它取名為赤羽,前日賤內聽赤羽鳴叫,睹物思人,甚是思念娘娘,就讓臣托宮裏人將赤羽送給娘娘,想娘娘定然喜悅,所以這隻紅羽鴿就在陛下後宮,若陛下有疑,不妨向娘娘取來對證!望陛下明鑒,還臣清白!”衛如深訴道。


  荀韶陵與上官天元都沒意料到這一轍,他忙讓宮人去錦繡宮取赤羽來金殿對證。赤羽送到,滿殿無不驚歎,真是難得一見的寶物,通體亮紅,尾翼頗長,金色喙口,而且叫聲奇特,上官天元聽來它的叫聲的確與銀翎鴿的確是與銀翎鴿相似,堂上有博聞的官員鑒賞過之後,向荀韶陵介紹,這的確是紅羽鴿,紅羽鴿並非信鴿,向來是做觀賞奇珍的,飛不過一日十裏,且無敏銳的方向感,與銀翎鴿除叫聲相近外,實在無共同之處。


  這下前因後果一目了然,衛如深責問上官天元:“長老指責我是南珂細作,可還有明證!”


  上官天元啞口失言。他便長拜於殿前,聲音哽咽,忿然道:“臣對北梁一片赤誠忠心,願萬死以報國,此心皇天可鑒!但天元長老卻如此汙蔑構陷臣,致使臣忠名不保,更甚者萬朝宗草菅人命殺害臣府管家!實乃罪惡!臣痛心疾首,此生不寧!請陛下明斷,為臣做主!為陳慶伸冤!”


  事已至此,荀韶陵也有了怨憤,加上眾臣跪拜為衛如深請命,他也不好顧及與上官天元的師徒之情,責道:“長老還有何話說?萬朝宗怎會如此莽然行事?沒有實證就查,傷了忠臣之心,還害了一條人命!”


  上官天元拜道:“老臣失職願受責罰!”


  望著上官天元,荀韶陵又有些惻隱之心,“……不過,致使衛府管家殞命之事,朕認為還待核實,畢竟,朕也擔任過萬朝宗宗主,素知萬朝宗細作的謹慎……”他擰眉沉吟道。


  他明明指出的是汙蔑之罪,荀韶陵卻隻責上官天元的失職,還為萬朝宗說話,衛如深就知荀韶陵會如此,他凜然道:“若陛下有疑,可讓長老指派萬朝宗仵作去驗陳慶死因,若有不符,臣自認汙蔑萬朝宗之罪!”


  荀韶陵安撫道:“衛愛卿,朕並非不信你,隻是為保周全而已,驗明了,也好為你府管家伸冤,以絕萬朝宗之人的微詞。長老即刻派仵作去驗吧,具體處置,朕明日上朝時宣旨,衛愛卿且寬心,朕斷不會委屈忠臣,還望愛卿切勿過於悲痛,逝者已矣,愛卿作為朝庭重臣,今後繼續為朝庭效力,忠奸朕自有明眼相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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