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挑撥孤立

  退朝之後,荀韶陵便親自帶著赤羽去了錦繡宮,他擔心未央聽說了前堂之事而傷神,欲去安撫。


  果不其然,他一到錦繡宮,就見未央明顯是哭過,眼眶微紅,雙眼淚光點點。行完禮,未央起身後,荀韶陵親手將赤羽的籠子遞給她,但她一見赤羽,即刻落下淚來。荀韶陵心甚憐之,輕聲慰問:“愛妃聽聞今日之事了?愛妃寬心,朕自然不會冤屈了衛愛卿,已經證明,衛愛卿是清白的,愛妃莫要再為衛愛卿之事傷心。”


  未央用羅帕輕拭珠淚,道:“臣妾並不為父親大人傷心……”


  “為何?”荀韶陵問道。


  未央抬起來,看了眼荀韶陵,決然道:“因為臣妾對父親大人再了解不過,無論何時,他絕無可能做出有負陛下有負北梁之事,清者自清,天道可鑒,陛下亦是明君,斷不會聽信一麵之詞而罔顧忠臣之心。”


  一個女子能道出如此慷慨之言,著實難得,荀韶陵大為所動。他問她:“那愛妃為何會如此悲切?”


  未央看看交由如意拎著的赤羽,哽咽道:“……府裏管家慶叔自臣妾幼時便對臣妾多加嗬護,臣妾視他如親叔父,如今突聞親人逝世,怎能不悲切?慶叔竟未活過半百,就無辜被害……陛下,慶叔著實冤枉啊……”


  荀韶陵攬過她,她主動將臉埋在他胸前啜泣起來,這是他見過的她最動情的一次。“愛妃,逝者已矣,節哀順變,你身子弱,且不可過於傷痛了,你放心,朕會查清陳慶被害的真相到底如何,如果真如衛愛卿之言,縱是萬朝宗之人也不會輕饒,必讓殺人者償命。”


  “謝陛下。”她拭淚說道。


  荀韶陵與她憑案而坐,拂手讓宮人們退下,他向她道出真心:“愛妃要知朕也是無奈,並非不相信衛愛卿的清白忠義,但是萬朝宗行使督君監政之職,朕也不可不信萬朝宗,隻得力保周全,既不想傷忠臣之心,也不能讓萬朝宗失信於朝堂。”


  她道:“臣妾明白陛下之苦心。臣妾乃後宮之人不能妄議朝堂政事,但是,臣妾想跟陛下論一論人情……”


  荀韶陵深望著她,道:“愛妃但說無妨。”


  未央眸色幽深,問他:“敢問陛下自登九五之後還能完全信任何人?”


  這一問讓荀韶陵心頭一顫,他輕歎無言,望向外庭的滿庭秋葉,眸寒如霜。


  未央細觀了下他的臉色,彎身依偎在他手臂上,柔情似水,道:“恐怕誰也不能信了吧?為家國安危計,為江山皇權計,陛下不得不事事小心處處提防,因為連枕邊人都可能是敵國細作,何況是朝堂之上的百官……臣妾雖是一介無知女子,在陛下身側都能體會到陛下的煎憂之心……”


  他輕撫她的玉顏,凝眉道:“愛妃真是說到朕心裏去了……”


  未央緩緩坐直身,望著他,目光溫柔如水,“陛下可以懷疑臣妾,陛下可以懷疑父親大人,陛下懷疑文武百官都無妨,但孤坐龍椅,四顧惘然,這種滋味何等淒涼?臣妾不願你無一可信之人……”


  “孤坐龍椅,四顧惘然……愛妃真是朕的知音人,也隻有愛妃懂得朕的苦楚。可是江山為重,朕不得不小心防備……”他將額頭抵在她肩上,頹然說道。


  她有些激昂,脫口道出:“可是陛下,百般防備豈能得人心?隻能致使人心惶惶,君臣互防互欺,那我北梁還有何人可用?天下之大,還有何人能信?”


  “陛下何不注目觀之,看一看後宮之內到底還有無真心?瞧一瞧朝堂之上還有沒有忠臣?陛下隻辨奸佞細作,必然心中隻有苦楚,何不信一信,我北梁還是有忠臣良將的。”她的手與他的手十指相扣,徐徐緊握:“何不信一信,這後宮中,尚有一片真心?”


  正午之後,萬朝宗的仵作回報,陳慶胸口上有明顯的掌傷,氣息全無,脈搏停止跳動,軀體冰涼,確已斃命,是死於掌擊。


  仵作驗過之後,衛府就封了棺,大辦喪事。


  第二日早朝,一心長老也入朝了。荀韶陵龍駕駕臨,他在龍椅上落座,看階下百官山呼,上官天元的白首在百官之前,未央的話音猶在耳,一種為君的孤獨感油然而生。


  他宣道:“昨日衛愛卿所奏之事已經完全查實,衛府管家陳慶的確是無辜死於萬朝宗細作之手!”荀韶陵怒氣衝衝,拍了下龍案,滿殿心驚,責道:“一心長老你是德高望重的萬朝宗長老,一宗楷模,這次怎的行事如此不妥?沒有實證就言之鑿鑿,派下去的細作調查不力還傷了人命!導致忠臣蒙冤無辜之人枉死!你該當何罪!”


  一心長老大驚失色,連忙跪下請罪:“老臣大意失職!調查不當!蒙蔽聖聽!有損萬朝宗英明!老臣該死!”其實他心裏有些不甘,雖然是他一開始就提供了不確實的信息,但昨日在殿上與衛如深對質,指衛如深為南珂細作的明明是上官天元,荀韶陵卻這樣全部問責與他,實是不公。


  其實荀韶陵也是氣上官天元的,在之前他就想好了,不能因為顧念師徒之情而不責上官天元,而且這次他做的實在有點過了,但是也不能太傷萬朝宗宗主的體麵,便主要問責於一心長老與行事的細作,轉而問責上官天元:“事前不尋以明證,而揣測朝庭重臣,又偏聽偏信,縱由手下犯錯,天元長老亦有失察之過!”


  上官天元生平哪受過如此挫敗,加以被荀韶陵指責,內心淒然不平,與一心長老一齊拜禮道:“老臣有過!甘願領受責罰!”


  荀韶陵看看上官天元,繼續怒道:“天元長老應當向衛大人賠罪!罰處半年俸祿!寫自檢書!一心長老罰處一年俸祿,向衛大人賠罪,寫自檢書示眾,並降品階三級!出任務的那兩個細作既殺了人就以命賠命吧!宗內之人天元長老你自行處置吧。”


  上官天元與一心長老再拜道:“謝主隆恩。”


  荀韶陵望了衛如深一眼,道:“衛府管家陳慶因萬朝宗失職無辜受死,追封為校尉將軍,按七品官的禮儀厚禮安葬,家眷皆由朝庭例銀奉養。衛愛卿蒙受冤屈,朕心不安,賞賜黃金千兩綢緞百匹以作慰藉!“


  衛如深出班拜禮:“謝主隆恩!”


  散朝後,上官天元到安延殿求見荀韶陵,先是為這件事再次致歉,然後叮囑荀韶陵要防備衛如深,他還是懷疑衛如深,這整件事情,他總有種陷入了算計之中的直覺。


  荀韶陵背對上官天元昂首而立,麵朝安延殿門外,待上官天元說完,他開口:“師父……”轉過身來麵對上官天元,語調停頓了一下,上官天元原本就保持著附手為禮的姿勢,荀韶陵一轉身,他下意識地又欠了欠身,姿態更低,白眉下雙目中的微光在眼前的龍袍上凝滯。


  荀韶陵繼續道:“萬事小心是好的,可是太過小心就是多疑了,過分的防備隻會適得其反,不是嗎?。”


  “陛下……”上官天元僵了一下,看了眼荀韶陵,頜首道:“是,可老臣不得不多疑,朝堂複雜,人心難測,老臣隻恐有疏漏之處,不敢掉以輕心。”


  “人人可疑人人自危,那我北梁朝堂上還有什麽可用之人?”荀韶陵語氣加了一分強硬。


  上官天元微愣,片刻無言。


  荀韶陵道:“萬朝宗督君監政是為了維護朝廷穩定,而不能使得人心惶惶朝堂動亂。”


  “是。”上官天元道:“老臣向陛下保證萬朝宗不會再有此前的失誤,請陛下勿憂。”


  荀韶陵麵色稍霽,靠近他一點,歎了口氣,語調緩和一些,道:“誒,總之師父您多費心吧,朝堂和萬朝宗必須找到相容之法,而不是隻有互相防備和針對。”


  “陛下所言極是。”上官天元叩禮告退,年邁的身軀撐著金龍節杖,走向寬敞的殿門,方欲跨過金檻,聽到背後荀韶陵的聲音:“師父……”


  他頓頓回首:“陛下還有何喻令?”


  荀韶陵道:“師父與一心長老趁早去衛府賠個禮吧。”


  上官天元望著荀韶陵,遲緩地點了下頭,“遵命。”


  他走出安延殿,節杖上如枯枝一般的手輕顫不止。走出一段路,一心長老在前麵等他,見他神色鬱鬱,問道:“宗主可是又受陛下問責了?”


  上官天元目光直視前方,搖頭苦笑,長歎而道:“他真的成為一國之君了。”


  之後,上官天元確實立即和一心長老去了衛府,衛府正在準備出殯,他們不便進府,衛如深聽聞他們來到,就出門來迎,雙方皆麵色冷淡,他們道禮致歉,衛如深淺淡受之客氣敘禮,這個過程隻是一個表示性的形式,一方根本無真心歉意,一方也無從談原諒。


  兩位長老的馬車遠去,衛府人執著白花孝帶,抬著棺木,去往幽州城外下葬,整個過程,衛如深與衛夫人都悲切陪同,經過一片林間,道路難行,衛夫人因為悲痛而身體虛弱難以堅持走到墓地,恰逢林間小道旁駛來一駕馬車,衛如深讓人攔下,請求車夫用馬車載衛夫人走一段路,衛如深陪她同乘。


  他們上棚車之後,車夫駕快馬車,與出殯儀仗保持一段距離,車夫拿下鬥笠,唐劍一赫然露麵,回頭對車內三人一笑:“結束了,很圓滿。”


  尚在人間的陳慶爽朗笑道:“我的這一部分是結束了,可青龍你和衛大人前麵的路還長得很呢。”


  衛夫人細心問陳慶:“慶兄你服了大量青魂散,加上又是封穴又是點脈的,雖醒來了,但恐怕也很不適吧?”


  陳慶道:“夫人放心,隻是剛醒來時有些難受,現在已經好多了,完全沒有不適之感,定能一直精神抖擻到長安!隻是要離開大人和夫人了,今後不知何日才會重聚,望大人和夫人保重。”


  衛如深拍拍他的肩,道:“希望有朝一日我們也能回去,與你在長安城重聚。”


  陳慶道:“定會有那麽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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