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皇宮一場大火,掀起一陣風波,廣和宮在夜間突然起火,事後的前幾日,刑部的人勘察火場欲找出失火原由,是偶然失火還是有人蓄意縱火,一時難明。
因起工事,皇宮東邊宮牆開了一道小門,日間有兩名禦林軍把手,準時放行關門。
這道門隻是供參與修建的工匠出入,每日進出都要登名記錄,上百工匠都是往來此間。日落之後,工匠還家,這道門也就鎖了,隻留固定的五人在工地旁搭棚把守輪流巡邏,一個時辰換一次崗,直至天亮。
失火之後,五個守衛中有一人失蹤,下落不明。
不過起先還不能判定失蹤的守衛是否與失火之事有關,因為守衛也是從宮中太監中選出的,每每遇到這種火災等等,趁著場麵混亂而逃出宮的宮女太監也大有人在。
就像這次除了這個守衛之外,還有幾個太監宮女同樣下落不明。
而兩日之後,他們在廢墟中找到了那個失蹤守衛的屍體,已被燒焦,但能從腰牌辨明身份。
經查驗,他並非死於火災,而是被利器割頸而亡。
也就是說,這不是因天幹氣燥偶然失火,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刑部經過一番調查,得出,其餘四個守衛當夜皆在一個棚子裏歇息,可為對方作證除去嫌疑;東牆小門當晚是緊鎖的,並無撬開的痕跡。
日間禦林軍也是分班把守,晚上鑰匙一律交到禦林軍少尉手中,由少尉保存,而當夜少尉也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明。
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縱火犯是從皇宮直入工地的。
廣和宮屬於皇宮的一部分,自然與內宮相通,隻是皇宮通往此處的路都有禦林軍重重把守,一般人很難靠近這裏。禦林軍當晚在事發之前也並沒發現異樣。
……
盧遠承知道此事之後,連忙找顧清桓商議。
他慌如獐麇馬鹿,與顧清桓在江月樓雅間見麵,捶胸頓足道:“愚蠢啊!愚蠢!真是氣死我了!今日我去問他,他才說那晚他溜進去放火時不慎被那守衛太監瞧見,就殺了他滅口!又怕我知道之後怪責他,所以隱瞞了!原以為人都被火燒焦了看不出傷口,誰知還是被刑部的仵作驗出來了!真是氣死我了!這刑部再深查一下,恐怕很快就會查到我頭上!完了啊!誒呀!當初我就不該聽你的讓人去燒廣和宮,我也是瘋了啊!這一旦事發,我必遭殃!”
顧清桓也有些無措,看盧遠承急得滿屋子打轉,他沉默地思量著什麽,後來有了主意,想自己那晚既然能在這裏勸動他去買凶縱火,今日也就能忽悠他買凶殺人。
顧清桓猶疑了一下,橫下了心,一把摁住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盧遠承的肩膀,強行讓他穩住,與他對麵而立。
四目相對,盧遠承呆了一晌,被顧清桓眼中的堅毅所動,爾後自己平靜下來。
這時顧清桓才開口道:“你慌什麽?要做怎樣的事,就得承受怎樣的風險,你想贏你大哥,日後恐怕會有比這大得多的危險磨難,難道你就因為害怕而放棄嗎?你甘心因庶出身份而失去世子之位嗎?你要知道你沒有退路!要是盧遠澤成了盧家世子,他定不會容你!你還有什麽指望?”
盧遠承咬唇,定定地搖頭:“不,我絕不甘心被我大哥壓製一世!事已至此,我絕不後退!”
顧清桓放開他,道:“這就好。”
“這事說險也不險,你怕那人泄密查到你頭上,那就封住他的嘴不就行了?人啊,總是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的,隻是有的時候代價小,有的時候代價大,有的時候甚至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
黃昏時分,僻靜的外圍宮道上,陸續有身著金甲的禦林軍由此走過,此時他們不是在巡邏,而是交班過後由此出宮還家。
有一個有些急急忙忙的,小跑著追著前麵某人,喚著:“立孝!立孝!等等我!”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禦林軍駐足回頭,他臉色有些蒼白,雙目無神。
那人追上楊立孝,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怎麽了?今天我看你臉色一直好差呀?是不是還鬱悶著呢?誒,有什麽嘛?看守工地雖然比巡邏輕鬆些,算是件美差,但風險大呀,你看,你這次不過是被撤回來了而已,這算是很好了,幸好保住了腦袋,還有什麽好可惜的?真是的,回來跟兄弟們一起巡邏不挺好的嘛?還鬱悶個什麽勁?知足吧!”
楊立孝勉強笑笑:“你,你說得也對……是我想偷懶罷了……這沒什麽的……嗯,那就這樣吧,我先回家去了。”
“怎麽這麽早回去?我們去喝酒嘛,再去如意坊賭兩把?”
他搖搖頭:“算了,改天吧,我有點不舒服。”
楊立孝與好友告別,走出宮廷,回家去了。
他獨自居住在長安城南門外的一間小院裏,還家之後,他從床底取出一個由氈布包裹著的盒子,正在打開,忽然聽見大門被什麽砸了一下。
他警惕起來,慢步走向門前,從門縫裏窺視外麵,卻不見人。
楊立孝等一會兒,才把門打開,查看情況,隻見門邊落了一個紙團。
他拾起來打開看,上麵寫著:“滅口之危,殺手將至,請君速逃,暫且隱忍,萬望自重。”
紙上沒有寫姓名,落款隻一字:顧。
楊立孝大駭,連忙收拾了東西,帶著一盒金銀,逃之夭夭。
當夜果然有數十黑衣人上門,但撲了空,他早已不知蹤影。
那些殺手去見盧遠承回報情況,盧遠承氣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整夜眼不交睫,惶惶一夜。
次日,盧遠承歸家後聽盧元植道,刑部已經定案。
原來,皇上知道有人蓄意縱火殺人之後氣衝鬥牛,立即下令給刑部讓他們必須將此事盡快查個水落石出,還特別恩準刑部人進宮盤問宮人守衛。
讓刑部驚喜的是,進宮盤問的當天就有了眉目。
幾個宮女太監在受盤問時表現異常,被帶進刑部受審,因畏懼受刑,而供出:他們確與縱火之事無關,但他們知道誰人的嫌疑最大。
就是那些失蹤宮女太監中的兩個,一個是在來儀殿聽差的宮女,一個是在禦用房辦事的太監,他們勾結對食私相授受。
那幾個宮女太監與他們相處較多,其中有人知道他們近來時常潛入夜半無人的廣和宮工地,在那裏行苟且之事。
火起當晚,其中有一個太監親眼目睹他們潛去了廣和宮,而火起之後,他們就失蹤了。
至此,案情明了,刑部判定,這一對苟且男女在偷情時被巡視的守衛撞見,所以他們殺人滅口,為毀屍於是放火燒了廣和宮,之後趁亂逃出了皇宮。
因此案情有損宮廷體麵,刑部人定案之後也不敢聲張,先去向皇上稟明。
皇上讓他們對外言案情尚不明了未有定案,不動聲色地將案子交由大理寺審理,讓刑部派人以宮中財物被竊之由追查那一對宮女太監。
這場大火對盧家父子來說的確是不小的衝擊,盧元植忙於安撫人心體恤聖意,盧遠澤急著想法修整被焚毀的工事。
工部人一直在討論如何將損失降到最低,加快工程進度。所以近來從工事房到侍郎廷,整日整日都是爭吵之聲。
工部人大多務實,風氣不似吏部禮部那般虛浮,但是相比起來工部人又普遍較為刻板。大多數人會為橫梁長度分毫必爭,卻不會奉一杯好茶討上司歡心以求變通,既想爭功又不會從旁取利,也算是工部人的有趣之處。
尤其是負責工事建造的承建司,他們將工部人耿直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平時吃苦最多的就是他們,遇到事受責最多的也是他們,但凡大功大利倒很難輪到他們頭上,也難怪這一司人從上到下都沒個好氣。
其中以工事房兩位司監為代表。這兩位司監不僅受承建司最高官員建工執事梁正卿的直管,還要對工部特設的總司監有交代。
總司監的司監總執事與梁正卿同級,負責各項工事工程的監督。
在承建司眾人眼裏總司監就是給他們找茬兒的,所以雙方向來不合,一見麵就火氣十足。
是日,顧清寧與眾參事在工事房閑著待命,等上級們與司監執事們討論出對策。
隔著幾重公房,都能聽到侍郎廷的爭吵聲,她能想象盧遠澤此時是多麽頭疼。
後來那邊動靜變得有些不對,有幾個參事急急跑了進來,滿臉怒氣,對堂內人喊道:“兄弟們,司監大人執事大人跟總司監的人打起來了!”
堂上慵懶閑散的參事們立即躥了起來,嚷著:“總司監那幫匹夫又搞事情!這還了得!兄弟們抄上家夥!走!不然他們還以為我們承建司是好欺負的!”
一呼百應,顧清寧看著他們抄上板凳、木尺、鎮紙……甚至有人把案板都拆下來了,幾十人一股腦地衝出門去,湧向侍郎廷。
她整個人都懵了,環視一遍空曠的工事房,不禁有些懷疑自己不是在工部官署,而是在某個水泊山寨裏。
這真是一大奇觀啊,放眼整個官場,恐怕找不出第二處。
她反應過來後,覺得可樂,也一下從坐墊上躥起來,提著裙角向前跑去,趕著去圍觀本部上司與司監執事們的掐架。
侍郎廷內,一片混亂,梁正卿與總司監之首司監總執事王碩打得難分難舍,李象瞳與蔣嶸正與其他幾個總司監糾纏著扭打在一起,全都氣得麵紅耳赤的,官服都撕得歪歪扭扭,李象瞳不知被誰破了一身的墨水,蔣嶸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額頭腫得老高……
其他人勸攔都止不住,工部郎中似乎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了,竊竊地避到一旁。
而整個侍郎廷大堂裏有一個人的臉色比正在打架的眾人臉色還要難看,就是坐在主位上看著他們掐架的盧遠澤。
他一直沒有說話,後來參事們湧到了侍郎廷外,準備為本部上官助陣。
一到門外,就隻聽廷內一聲咚地巨響,仿佛地都震了一下,然後廷內廷外都安靜了。
顧清寧在人群之後,看到廷內的盧遠澤暴怒掀翻了公案,震住了他們。
參事們不敢上前了,李象瞳蔣嶸和總司監的人住了手,隻有地上扭打在一起的梁正卿和王碩互相掣著抱著對方的腿,兩人咬牙切齒地,依舊不肯放手。
盧遠澤指著他們一個個,大聲怒斥:“打啊!你們繼續打!把工部官署當什麽地方了?枉為朝廷官員!一個個三番四次如此丟臉!好個承建司!好個總司監!”
他們急忙跪下認錯。盧遠澤不理他們:“主簿何在!記上!這兩部所有屬員,從上到下,罰俸三個月!”
他們連忙求饒,隻有梁正卿與王碩不動。
他繼續斥道:“承建司建工執事梁正卿!司監總執事王碩!身為兩部最高級卻帶頭毆架有辱官儀失職失責!罰俸六個月,重打二十廷杖!”
他指著他們說完處罰,那兩個人卻依然不動。
盧遠澤幾乎暴跳,“好啊!還不放手是吧?那你們就不要放手!千萬別動,就這樣保持著!我記著你們這個樣子!若我回來你們樣子變了就再加四十廷杖!誰先放手!誰就先給我滾出工部!主簿,留在這看著!”
盧遠澤說完轉身就走,參事與其他總司監的人連忙散去。
他看到了人群之後的顧清寧,她捂嘴笑著,他鬱悶之極,氣衝衝地踱出工部內廷,出了工部大門。
盧遠澤獨自去了廣和宮工址,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已無人跡,他一個人站在燒毀的台階下苦思傷神。
繞著主殿台階轉了幾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黃昏將至,紅日墜天霞光映照。
他一抬頭望見高高的石階宮座之上立了一人。
她稍稍倚著殘存的闌幹,在高處對他微微笑著。
她此時的裝束是陌生的,此時的模樣也有一種陌生的美。
“清寧?”
盧遠澤訝異地上了台階,向她跑去,“你怎麽來了?還打扮成……小太監的樣子?”
顧清寧正了正帽子,有些調皮地一笑:“我就猜到你要來這裏,所以就跟來啦。不過是買通了一個小太監換了身衣服,有何難的?不是我說,這皇宮管製實在是太鬆散了。”
“可是你怎麽認得路呢?”
她輕笑一聲:“你忘了?我十五歲那年就能把皇宮建設圖畫下來了?我生平畫的第一張完整的圖就是臨摹的明堂金殿的圖樣,認得宮裏的路有什麽奇怪的?”
他撓頭笑笑,掩不住欽佩眼神:“哦,對奧,瞧我差點忘了。”
她轉頭望向燒毀的宮殿,本就是建到一半還未修砌外牆,被大火毀過一遭,真如同一片廢墟。
她往正門方向慢慢走著,仔細地觀賞著這片廢墟,神色不由得有些戚戚:“總算是見到它了……自從把那張圖紙交到你手中之後,我就一直在想著,這座宮殿建出來會是何等的輝煌壯觀……一直想親眼看它落成……可是……如今卻成這般模樣……”
盧遠澤體會到她的心疼,隨在她身旁,與她一起走進大殿的正堂,看那滿目瘡痍:“那夜我來救火,看著大火吞噬這裏,卻無能為力,那種感覺真是痛不欲生……清寧,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重建的,這座宮殿定能如你所畫圖樣一般驚豔於世!隻是現在的問題是該怎麽處理這片廢墟,怎麽把宮殿結構還原……”
“不。還原是不能夠了,我的那張圖紙,已經徹底作廢了。”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