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顧清寧歸家後,與顧青玄說起此事,後續進程也商議妥當。


  顧清桓這些日子一直在與盧遠承周旋,鼓動他去說服籠絡那些公子哥們。


  他自己以恐遭人恥笑為名,並不出麵。事情一直按照他與顧青玄謀劃的進行著,倒也算遂心。


  讓他心中鬱悶的是,江弦歌果真日日作“薑賢”模樣親自出麵招待江月樓的客人,並與盧遠思密切往來。


  非但如此,一些到江月樓去的夫人小姐也對這“薑賢”著了迷,還發生過為了“薑賢”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甚至有一些“愛好特殊”的公子哥也看上了“薑賢”……


  顧江兩家其他人隻當這是笑話,誰知他心中鬱悶?


  這日他回家較晚,與家人用過晚飯之後,聽唐伯樂嗬嗬地說有客人到,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江弦歌,與她父親江河川。


  江家父女二人為避人耳目趁晚間來此,是因有事實在放心不下。


  江河川無意地看了一眼與江弦歌在一旁說話的顧清寧,向顧青玄提起:“今日得到消息,成碩郡主有孕了,晉王還親自到相國府去看望郡主,想必兩家就此重歸於好了,青玄老弟,恐怕我們的離間之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顧青玄有些傷神地揉揉額頭,道:“這事,我也知道了,河川老兄勿憂,本就沒打算一役成功,想要離間他們兩家,恐怕還需要多費功夫。這事本就是隨機而動,隻要不影響我們的大計,暫時不順也無妨。”


  江河川點頭:“嗯,的確,老弟,你放心,那邊的事已經差不多了,過幾日你便可以帶殷大夫去那裏。隻是不知道工部那邊怎樣了?”


  顧青玄看向顧清寧,顧清寧明白他的意思,便向他們微笑點頭。


  顧青玄對江河川道:“也快了。到時候我就可以提起這事了。”


  “嗯。”江河川掏出一封書帛,遞給他:“名單已經列出來了,你看挑誰最為合適?”


  顧青玄仔細地看了一遍書帛上的名字,指著一個道:“就他吧。”


  “左司丞,荀高陽?”江河川輕聲念叨,認同地點頭:“嗯也好。”


  顧青玄望向正在與江弦歌說笑的顧清寧,歎道:“清寧啊,選了一條太難走的路……”


  江河川看顧清寧的眼神中透露出無限的讚賞:“清寧是個奇女子,其才其誌不亞於男兒,隻是可惜生為女兒家,這世道本就沒給這般誌向的女子多少好路可走。但願清寧能一路走下去。可歎的是我這傻女兒,我實在拿她沒法了,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家,非要扮成男子模樣,你看都成什麽樣了?誒喲,我這弦歌啊……”


  看著扮作男裝的江弦歌,江河川頭疼起來,跟老友笑歎起來。


  顧青玄將目光投向江弦歌,若有所思,搖頭笑道:“弦歌向來賢淑靜雅,突然有此大膽舉措,老兄你就沒想過為什麽?”


  江河川狐疑道:“是啊,弦歌並非胡鬧任性的人……”


  顧青玄笑看那一雙姐妹並立於廊間,意味深長道:“要說驚奇女子,其實弦歌與清寧一樣,有才有誌,隻可惜弦歌是被美貌所耽啊。”


  顧清桓聽到父親的話,上前問道:“被美貌所耽?父親是何意?”


  顧青玄與江河川對視一笑,江河川拍著顧清桓的肩膀道:“你父親的意思就是,要你快些將我家弦歌娶進門,不然伯父也沒法幫你了。”


  他依然一臉懵懂,顧青玄指著他,搖頭跟江河川打趣道:“就我這二十年不開竅的癡兒,哪配得起弦歌?隻可惜清寧不是男兒,不然跟弦歌倒是絕配。”


  顧清桓一頭霧水,不明所以,默默地低頭揣手走了。


  ……


  被顧清寧那樣一嚇,李象瞳做賊心虛,無論怎樣都不能踏實,想想還是得早些把這改建樣稿的事定下來,他才能吃準這件功勞。


  所以次日,他便請來前一日告假的梁正卿,讓他定奪這一方案。


  梁正卿來到工事房,參事與兩位司監各就其位,把位子都拉近了一些,李象瞳在最前方為眾人講解牆上的圖紙。


  至於顧清寧,她已在會議開始前為眾人備好了香茶,打點了一切,安然無恙地坐在她最角落的位置,無聲地看著最前麵一臉得意的李象瞳。


  梁正卿得知工事房已經拿出改建方案來了,原是很高興的,從侍郎廷議事完之後便趕來工事房,聽李象瞳解說,一開始是興致勃勃,畢竟難得看到工事房如此積極有所作為,而不是成天亂成一團等著他拿主意。


  然而聽著聽著,梁正卿的臉色就變了。


  後來,說到用材方麵,一言不發的他終於開口,打斷李象瞳一派激昂的演說,問了句:“李司監……廣和宮遭大火燒毀之後,你可曾去工址上看過一眼?”


  李象瞳停下來,有些尷尬地笑笑:“額……去過,去過,怎能不去?隻是梁大人你也知道,在下有肺病,受不得粉塵,也不敢接近……就在外麵看過一眼……但是大致情況我還是了解的!”


  “你了解?”梁正卿雙目一瞪,拍了下桌子,斥道:“你了解個屁!”


  眾人心裏咯噔一下,李象瞳立即蔫了下來,蔣嶸咳嗽一聲示意梁正卿不應失態地吐露髒話。


  梁正卿吸了口氣,壓製了一下火氣,道:“那好,我問你,你說以金絲楠木重搭橫梁,那你知道那廣和宮的橫梁已經斷裂了嗎?我們應該從哪裏再找出那麽長的楠木橫梁?你說啊!”


  原來是這個問題,李象瞳稍微鬆了口氣,腆著臉笑道:“原來大人是在擔心這個,大人勿憂啊,下官已經了解過了,原來的梁木隻是被燒斷了一截,大體無妨,隻要用黃泥黏土將斷裂處粘上便可,稍加修飾,也沒人能看出……”


  他還沒說完,梁正卿立即將一筆筒擲向了他,完全按捺不住火氣了,指著他罵道:“荒謬!枉你在工部呆了這麽些年!簡直混賬!那是橫梁!那是祭天主殿的橫梁!你要用斷木作橫梁!就等著斷頭吧你!”


  “啊?”李象瞳懵了,回頭望了一眼顧清寧,她裝作一無所知,看起來亦是十分茫然。


  梁正卿環顧四周工事房的人,越看越生氣,站起來指著李象瞳訓道:“用斷木作梁,乃建工大忌!你竟不知?你這司監是怎麽當的?你們工事房就連這點水準都沒有嗎?李象瞳啊李象瞳,你平日裏庸碌無為屍位素餐也就罷了,我也不指望你給我什麽驚喜,但你能不能學學人家蔣司監,少做就少錯,不做就不錯,不照樣能混這麽多年的朝廷俸祿嗎?哪像你還整這些幺蛾子!盡出醜!”


  他一番話,罵了兩個人,那兩位司監臉上都羞得通紅,跪下認錯。


  梁正卿停頓了一會兒,指指李象瞳道,“你這司監也不用做了。工部如今事多,不留閑人,你混了這麽多年也混到頭了,領一筆宦養金回家去吧!”


  李象瞳被撤職後,工事房就由蔣嶸一人提領,他管著東西兩堂所有參事及事務,卻不能為此自鳴得意。


  因為,李象瞳一走,其實就相當於,整個工事房的重擔都壓到了他肩上。


  尤其是在這種緊要關頭,他本就沒有才學,靠著一張臉皮在工部混日子,向來是能推則推能避則避,心想著反正手下有這麽多人,上頭又不指望他有多大作為,加上職務與所得完全不等比,心中一直都頗為不平。


  也是因此,整個工事房的風氣都很頹然,從上到下幾乎都是在應付交差。


  這下李象瞳撤了,就剩一個他,真是再想躲也沒法躲了,怎能不心急?

  自從在工事房目睹過這一回荒唐事後,梁正卿似乎決心想整飭工事房的風氣,所以他連著兩天都呆在工事房大堂,親自監督參事們的工作,多少圖樣都不合意,全被他打回去重做了。


  他整日眉頭緊鎖,在大堂內轉來轉去,就是沒看到一點如意的地方。


  隔日,他大手一揮,不再讓參事們各自提圖樣方案了,把所有人聚齊來一起討論該如何改建廣和宮。


  事先問蔣嶸的意思,蔣嶸囁嚅道:“梁大人,你說我們急有什麽用?最後還不得看侍郎大人的……往常不都是上邊給總圖樣,然後我們來細化嗎?你說你讓我們想法子這不是為難我們工事房嗎?”


  梁正卿拂袖道:“再等下去,你們工事房還不如直接散了,各回各家,豈不自在?”


  蔣嶸悻悻道:“我不是想推諉,隻是怕不合侍郎大人的意……”


  梁正卿道:“蔣司監你不會是忘了吧?你可是工部的老人了,還記得在盧侍郎來工部之前嗎?所有的工事圖樣可都是你們工事房先繪出來的,現在都隻會指望盧侍郎了?你還想不想升官了?也不知道為自己爭功勞?前幾任司監可不是你們這樣的!”


  蔣嶸小聲幽怨道:“人家那可是相國之子,年紀輕輕就官至四品了,我們就算想,又怎麽敢跟他爭功?”


  梁正卿睨了他一眼:“自己沒本事就別在這嚼舌根。好好想你的法子吧,不然倒黴的還是你。”


  蔣嶸無言,默默地站在一旁,想著怎麽樣才能糊弄過去。


  參事們都齊聚一堂,梁正卿讓蔣嶸主持論談,令他們提出自己的想法,滿堂的參事們竟然麵麵相覷,一時陷入沉默,無人發言。


  蔣嶸看這也不是辦法,就點名了幾個平日比較活躍的參事,問他們為何不發言。


  有幾人被逼得沒法,竊竊地瞥了一旁的梁正卿一眼,小聲道:“前日……李司監提案……都被否決了……我等是怕……”


  梁正卿看著他們,淡然起身,一語點明:“你們是怕,你們今日發言,也會被本官否決,甚至怪罪,所以不敢說。”


  “是……大人英明。”那人難堪道。


  梁正卿正色而立,道:“諸位來工部這麽久了,應當都知道,工部與其他五部不同,這裏不講究什麽虛禮出身,從來都是以才取士,放眼大齊官場,有哪一官職不是得經科考才能得到?或靠顯貴出身得以保薦?隻有你等,工部參事,是靠你們自己的一技之長考進來的,才能在這裏大放異彩。我梁正卿也是如此!奈何近年這工事房因為諸多原因充斥著歪風邪氣,不乏有不思進取之輩在這裏混閑差,縱容這等人在此,是本執事的過錯,所以今日,本執事就把話撂在這裏,前有李象瞳為例,且不止於他,工事房上下都得整頓!”


  “所謂優勝劣汰,隻有在用人關頭,才能看出誰為大才,廣和宮一事拖到今日,我已經給了你們相當多的時間了,今天就來做個了結,此時此刻,就在這裏,你們自由發言,誰能提出好的改建方案誰就留下,最優者直接晉升為司監!”他這樣一說,眾人心中一動,躍躍欲試。


  而他話鋒一轉,道:“若誰說不個主意,還濫竽充數,那就對不起了,脫下製服拿上東西,給我滾蛋!”


  工事房內再次鴉雀無聲,幾十個參事以及蔣嶸都心有戚戚,垂著頭,不敢妄言。


  “大人。”


  一陣寂靜之中,響起一道清麗平朗的聲音,眾人尋聲回過頭去,看著最後一排最角落的位置上,顧清寧麵色恬靜地起身,雙手平舉到眉心拘了一禮,從容道:“小女子有一法可解如今困局,大人可願聽?”


  梁正卿見她先起身,臉色青了一陣,不屑地擺手,諷道:“顧姑娘有何高論不妨說出來聽聽,畢竟勇氣可嘉……”


  顧清寧提裙離位,向前走來,在建模沙盤前停下,一邊擺弄木塊,準備搭建模型,一邊道:“時不我待,留給我們的時間局限了一切,要想在明年三月之前改建好廣和宮,是不可能的。”


  眾人聞言盡皆嘩然,蔣嶸不耐煩道:“若顧姑娘你隻是想說這,那還是閉嘴吧,改建之難何須你說,不可能,不可能,我們當然知道不可能,可皇上要求我們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我們就隻得想辦法!”


  顧清寧麵色不驚,轉頭含笑直視蔣嶸,道:“司監大人說得對,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那小女子敢問大人可有主意了?”


  蔣嶸瞪了她一眼,哼聲道:“我有主意還讓你說幹嘛?”


  “那就是沒有咯?”


  顧清寧雙手背後,向他靠近一步,接著道:“沒有主意,那就請大人閉嘴。”


  蔣嶸麵色鐵青,顧清寧不給他回嘴的機會,直接轉身,一臉微笑,道:“其實辦法就是八個字,化宮為壇,化方為圓。”


  一語驚醒眾人,緊接著,顧清寧直立眾人之前,當著兩位長官的麵,一邊搭建圜壇模型,一邊解說其中原由利害,將當日勸解盧遠澤的話又搬出來暢言一通,不過沒有細說詳解,隻是說了大概的構思。


  她滔滔不絕,就工事侃侃而談,一番深入淺出別具一格的言論震住了工事房上下,氣概才華顯露,麵對眾人提問也毫不怯場,仔仔細細考量了每一關節,讓人折服。


  有相當長的時間,整個工事房大堂都隻有她一人的聲音,甚至堂下的參事們都一時忘卻她是女兒身,隻沉浸在她的言論和動作之中。


  直到一座高基圜壇在沙盤中落成,她放下最後一個木塊,話語隨之戛然而止。


  顧清寧倏然轉身,直麵眾人,頷首示意,又轉向沉默的梁正卿,端臂鞠躬一禮,利落大方:“小女子愚見,請大人賜教。”


  梁正卿一時滯愣,回過神來,立即給她鼓掌:“好啊,好啊,顧姑娘妙才啊!”


  參事們都歎為觀止,再次麵麵相覷,爾後為她鼓起掌來。


  她麵帶微笑,向眾人端臂鞠躬,之後容色不驚地往回走,在最角落的位置,重新落座。


  梁正卿站到圜壇模型旁邊,看向顧清寧,撫須開朗笑道:“奇啊,奇啊,滿堂男兒,竟不如一女子!我工部果真是人才輩出的地方!顧姑娘的才華,你等也都見識了,可能服氣了?”


  “好,既事先有言,那本執事就特此任顧姑娘為工事房司監!”梁正卿宣布道,而眼中神情莫測。


  參事們哪有這麽容易信服的?若是別人也就罷了,隻是顧清寧是女子,他們難免疑慮……


  蔣嶸第一個坐不住了,立即拍桌而起,連連擺手:“不可!不可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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