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結束,工部是閑下來了,但禮部卻更加忙碌。
顧清桓畢竟是朝堂新秀,雖有董燁宏幫襯指點,在忙亂中也難免回出現紕漏,而且禮部的人更難相處,官署內上上下下無處不是斤斤計較的過節,真是讓他神煩。
所以他更願意在外辦差,哪怕是天天跟著侍郎一起去招待使臣外賓,受累來來回回地跑,他也是樂意的。
二十三日,禮部安排車馬儀仗,到驛館接南楚的使臣進宮朝賀,禮節規製都完善無遺,來回皆由禦林軍護衛。這一切都是顧清桓親手安排,他心細,不敢出一點差錯。
然而,儀仗走到半路上,使臣被駕車車夫所殺,刺客逃之夭夭。
這個消息立馬傳到朝上,與陳景行一起等待接待使臣的他大禍臨頭,右司丞楊隆興參他失職失責不察細微,致使使臣被害,引起邦交危機。
於是他被撤職收監,等待案情查實,然而無論是何種結果,他都難逃大罪。
除非捉到刺客,查出幕後真相。
他這個新任禮部郎中,還沒有做夠十天,就鋃鐺入獄。
……
休沐之日,顧青玄與顧清風在南城耕鋤,直到顧清寧趕過來告訴他們這個消息,他們才知道。
顧青玄收拾收拾,與兒女趕回內城,他讓顧清寧在家安撫顧清風,他去找董燁宏詢問實情。
顧青玄走後,江河川和江弦歌來了,他們父女亦知道了此事,並為顧家人帶來了使臣被殺當時的詳細情形。
據江河川探聽到的,禦林軍前兩日換了新的少尉,就是之前被貶的韓沉,有眼線稱韓沉與盧家有來往。
而今日負責護衛南楚使臣的那一批禦林軍正是韓沉統領的那一批。
為使臣配備的車夫隨從,都是經禦林軍與禮部核查過身份的,危險人物很難接近貴賓,然而那刺客扮作車夫行刺卻異常地輕易,事後那麽多禦林軍在場,竟然還能讓刺客逃脫,實在太過奇怪。
顧清寧很讚同他們的看法,揣度其中有人作祟,故意將罪責牽連到顧清桓身上,若真是這樣,那人定是盧元植無疑。
他們討論時,聽到遠處傳來異常洪亮的哀樂,尋常人家一般不會有這種陣勢。
大風刮過,有幾片白花吹入顧府。
顧清寧正是憂心時,又見這不吉之物,煩悶道:“今日是哪家人家送葬?真是晦氣!”
江弦歌與江河川還有顧清風三人麵麵相覷,有些難言,最終,江弦歌挽著她的胳膊,讓她安坐下來,道:“清寧,今日是盧家出殯的日子啊……”
她猛然驚醒一般,是啊,自己怎麽忘了?一個月了……是到他出殯的日子了……
盧家兩兄弟,於今日,同時下葬……
而清桓恰恰是今日出事……
顧清寧愕然,心上大駭,變得惶惶不安,“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清桓在獄中恐遭不測……”
顧清風詫異,問道:“姐姐,怎麽會?”
顧清寧細想,道:“盧元植那老狐狸!他絕對不會隻是害清桓入獄待查這麽簡單!不然等事後查清了,他很難得逞,他要的是……清桓死!很有可能……就在今日動手……”
“啊!那怎麽辦?姐,我要去大牢救哥哥!”顧清風說著就提劍往外走。
被顧清寧攔下:“不!這我也不能確定,而且就算是真的,恐怕盧元植早就在牢中布置好了,就等著我們去呢!”
“那我們也不能不管哥哥啊!不行,我必須得去,姐姐,你放心我有武功,先進去探查一番,若真有陷阱,我不會輕易動手,除非有人對哥哥下毒手……”
顧清寧內心轟鳴作響,一時也沒有主意。
江河川道:“清寧,清風,你們先別急,伯父馬上就去安排人查探刑部大牢內的情況,?不用闖進去劫獄,還是先打探清楚了再說。”
顧清寧問:“伯父在刑部大牢也有眼線?”
江河川點頭,對他們道:“你們別急,先等等。”說完他就乘馬車走了。
……
聽著外麵的聲音,江弦歌望向顧清寧,“清寧,要不出去看看吧?我陪你去。”
她猶疑了下,又轉頭望向顧清風,“那清風你在家待著,等著江伯父的消息。”
顧清風點頭,“好,姐姐你們去吧。”
她們出門,在長安街上走著,循著那愈漸清晰的聲音,踏著白花追尋著那浩蕩的隊伍。
走到北城門下,她們停下來,旁觀盧家的送葬隊伍抬著兩具棺槨前行著,在最前麵捧靈牌送葬的是盧遠思與成碩郡主。
顧清寧看著這漫天素白,低聲道:“我不知道是看著盧遠澤出殯更心痛,還是看著她捧著他的靈牌更心痛……有時候,我真弄不懂自己,到底是我在裝有情,還是他們在裝無情……”
江弦歌攬過她的肩膀,安慰道:“別這樣清寧,就當是送他最後一程吧……”
“他是送走了,可是她呢?”她的目光跟隨著陳君瞳走遠。
江弦歌無解,隻拍拍她的肩膀,引她往回走:“清寧你發現了嗎?盧元植並沒有來給他兒子送葬,你說他此時應該在哪兒?”
顧清寧麵向另一個方向,抬頭望天,向前走,心裏感覺越來越不好:“不知道,這的確很蹊蹺……”
恐怕他已在刑部大牢!
江弦歌握住她的手,緊張道:“那顧伯父呢?他這麽久沒有回來,是還在董尚書那裏嗎?我們要不要去找他?”
顧清寧搖頭,道:“不用找,父親根本就沒有去見董尚書,今日是休沐日,董尚書沒必要上朝,怎麽會知道使臣的事?父親說去見董尚書,分明就是借口……”
江弦歌更加疑惑:“伯父為什麽要這樣?他是另有打算?”
隨著思慮愈深,顧清寧眼眸中波濤暗湧,“是,江伯父應該也知道他的打算……”
“我父親也知道?清寧!你們到底是想做什麽?顧伯父會不會有危險?哦,清桓會不會有危險?”江弦歌有些急了。
顧清寧轉了下眸,不覺間眼眶微紅:“沒事,不要擔心,父親自有安排,清桓當然不會出事……”
江弦歌還是覺得隱隱不安:“那我們該怎麽辦?”
顧清寧道:“弦歌,你先回我家,陪著清風,等消息,我去了解了解情況。”
她盡量說得很輕鬆,然而說出口卻是連自己都不能承受的壓抑,她有自己的直覺的,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可是她不能不管清桓啊。
江弦歌聽了她的話,趕回顧府去了。
顧清寧找了輛馬車,快速趕去殷府,遞上名帖求見殷韶初,見到殷韶初之後的第一句話卻是讓他引她去見殷齊修。
殷韶初告訴她,今日殷齊修一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哪裏。三兄弟中隻有殷齊修沒有成親,難免隨性愛玩些。
她告訴殷韶初顧清桓的事,拜托他找到殷齊修。想讓殷齊修幫忙提防大牢中發生變動。她也知道恐怕已經來不及了,但還是想試一試……
殷韶初答應了她,然後她離開了殷府,又趕回了家,想看顧青玄是否有消息了,然而回去之後隻見江弦歌一人。
江弦歌說她回到顧府時就找不到顧清風了,問唐伯他也說並不知道顧清風是何時出門的,更不知他去向。
顧清寧立即再次出門,趕往鎮國公主府。
很不幸,顧清寧沒有猜錯,盧元植就在刑部大牢。
他特意挑選了這個日子,布好局,陷害顧清桓下獄,又趁刑部侍郎殷齊修休沐不能插手之時,暗中去“探望”顧清桓。
監牢內,他與穿著囚衣的顧清桓隔門對坐,倒了一杯酒,推到顧清桓麵前。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他陰鷙的雙眼在白色麻衣的映襯下冷得滲人。
顧清桓看了看那杯酒,道:“是盧遠澤和盧遠承出殯的日子。”
盧元植卻笑了,輕晃著半白的蒼首,笑得那樣癲狂:“不,不,今日,不止是我盧元植二子下葬的日子,還是他顧青玄喪子之日!不僅如此,今日,老夫還要讓你顧家給我兒子陪葬!”
顧清桓眼底稍驚,“你妄想!我父親不會讓你得逞的!”
盧元植冷笑著:“那你就看看你的好父親會不會來救你……”
他手掌一揚,被賣通的獄卒上前,打開牢門,他身旁的兩個隨從進去了,將顧清桓鉗製住。顧清桓驚恐地掙紮。
“哦不,你應該是看不到了,你還是先行一步吧,放心,老夫很快就讓他下去找你,還有你姐姐,你弟弟,一個都逃不掉!”他端起那杯毒酒,起身。
“哦?是嘛?相國大人,我可不這樣認為……”
一道聲音從背後響起,比這聲音更先接近他的是一把冰冷的短劍,那利刃猝不及防地架到他脖子上,盧元植驚了一下。
顧清桓看清盧元植身後人的臉,更加驚駭,“清風!”
扮作獄卒混進來的顧清風一直在不遠處潛藏著,直到盧元植身後的護衛進牢房去了,他看準時機,用輕功移步飛速上前,短劍出鞘直指盧元植。
盧元植回首看到他,反而笑了:“好啊,你這小子也來送死了!顧青玄害死我兩個兒子,我今日就叫他也斷子絕孫!”
顧清風咬牙,再逼近一些,將利刃貼得更緊:“你敢!你若敢傷我哥,我必會殺了你!”
顧清桓卻大喊:“不要!清風!你不要管我!你快走!不要做傻事!你殺了他就中他的計了!現在這裏都是他的人,他不會讓我們活著出去的!你先走,不要管我,還有一條生路!”
盧元植沉靜道:“聽到了嗎?你哥哥看得很明白。小子,你認為我如今還貪戀這條老命嗎?我的兩個兒子都死了!我還有什麽好顧慮的!你最好殺了我!你顧家一門都要給我陪葬!”
顧清風猛地一擊,打翻他手中的毒酒,看著他陰狠的眼眸,又轉麵望了顧清桓一眼,眼眶微紅。
其實他不是不懂,聽了他們所說的一切,聽盧元植控訴自己的父親,是非對錯,其中原由,他亦能猜出七八分,雖然這是他萬般不願承受的事實……
顧清風沒有半步退縮,眼簾一垂,更加冷靜而堅定,道:“相國大人,請你放過我兄長。我知你對我們顧家之恨,我顧清風願自盡於此,以解我們兩家的仇怨。我是我父親最疼愛的孩子,他的喪子之痛必不會輕於相國大人你!”
“不要!清風!”顧清桓死命地掙紮,歇斯底裏地呼喊著。
顧清風正對盧元植的眼睛,依舊堅決,繼續道:“相國大人,你就算這樣把我們兄弟都殺了,於你也隻有解恨,並無益處,如此魚死網破又是何必?你就真舍得嗎?倒不如采納我的建議,既可報仇,又與你無糾。”
盧元植麵色微動,看著顧清風,笑道:“哈哈,顧青玄生的好兒子啊!果然一個一個都不是等閑之輩!沒想到你小子竟有這覺悟!好!老夫成全你!”
“清風!不要相信他!”顧清桓大喊,“盧元植你殺了我吧!放走我弟弟!”
其實盧元植想的是他們一個都逃不掉,但是顧清風分析得也沒錯,他自殺,總比自己動手好。
盧元植又揚手,讓那人把顧清桓押出去,趕他出牢房。
顧清桓被他們擋在了牢房之外,已經沒人挾製他了,盧元植的人都與顧清風處在這一重牢房之內,顧清桓趴在大門上,發瘋地搖打牢門。
顧清風放開盧元植,含淚看著顧清桓:“哥,好自珍重,清風先去了,幫我跟父親姐姐致歉……”
“不要!清風!”
顧清桓哀求著他,眼睜睜看著顧清風抬起了短劍,靠近自己的脖子……
“住手!這是在做什麽!”
轉機來了。
驚聞此聲,顧清風手一頓,脖子上已有一條血痕,幸好及時頓住了。
所有人向通道入口望去,隻見著常服的殷齊修與一幹之前被盧元植打發走的獄卒快步走了進來。殷齊修看到這牢門中景象,連忙上前喝止。
盧元植見到他,心中暗呼不好,明明一步步都布置好的,為何還會這樣?殷齊修萬萬不該此時出現的……
殷齊修與盧元植隔門而立,看著這一切,憤然道:“敢問相國大人這是何意?為何下官的囚犯會被趕到門外?為何大人你會在此?”
功虧一簣,盧元植恨恨地瞪著顧家兄弟,隻作無恙,道:“沒什麽,就是聽說顧郎中入獄,老夫前來探望一下而已,隻是不知顧家三公子為何會扮作獄卒混進來,故而想替殷侍郎你好好審審他們,問他們意欲何為。”
殷齊修命人打開這一重牢門,將顧清桓押進來,顧清桓連忙撲向顧清風,對殷齊修道:“殷侍郎明查,盧元植是想逼死我們兄弟二人!”
殷齊修進來,陰沉臉色直視盧元植:“相國大人,可真有此事?下官敢問大人支走這牢中獄卒是否就是想向顧郎中下毒手?大人為何要這樣做?”
盧元植拂袖,不屑一顧道:“絕無此事!他們兄弟二人誣陷老夫,殷侍郎莫信,要說老夫對他們下毒手,還請拿出證據。”
殷齊修道:“眼前所見,下官自會擬折上奏,讓人詳查,最好是如相國所言。”他轉麵,下令道:“來人,將今日當值的獄卒全部收監審查!”
下麵的人行動起來,顧清桓又被關進監牢,但性命已無虞。
盧元植的人與他退到一邊,他很不甘心,指著一旁的顧清風,道:“殷侍郎不要漏了,顧三公子假扮獄卒,分明意圖不軌,理應一並收監待查!”
殷齊修望了他們兄弟兩個一眼,略有思索,顧清風無言,他隻能接著下令:“將顧三公子收監!”
顧清風束手就擒,被關進顧清桓隔壁的監牢。
盧元植撣撣素衣,向外走,準備離去,冷眼瞥了殷齊修一下:“老夫等著殷侍郎來提審老夫!不過,你可得先將你的人犯看好了……”
殷齊修道:“下官自會盡責,不勞相國大人費心。”
他諷笑了一聲,湊近殷齊修一些,道:“殷侍郎最好別忘了是誰讓你當上刑部侍郎的。”
殷齊修波瀾不驚,用年輕而沉著的眼眸與盧元植對視:“下官從不敢忘大人保薦之恩,故而上任以來盡職盡責,半點不敢懈怠,這不,就連這休沐之日都要來牢房巡視,隻是不巧壞了相國大人你的事,下官給你賠罪啊。”
盧元植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殷齊修布置好一切,不複多言,也離開了刑部大牢。
顧家兩兄弟總算是暫逃一劫,卻皆身陷囹圇。
這一局,依舊算盧元植贏了。
……
他們慶幸得以保命,卻不知於此同時,顧青玄在進入皇宮的路上,被人刺殺,身負重傷,生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