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五國使臣被殺,隻有北秦使臣獨活,並向陳景行呈上兩國結盟聯手滅其他四國的國書。
這封國書上有兩國之相的蓋印。
現在隻差陳景行玉璽一落,就等於直接向其他五國宣戰。
這不是先斬後奏,這是逼宮!
是日,當北秦使臣將這封國書呈到陳景行麵前時,他一言不發,讓使臣先退去了。盧元植隨之受召進宮。
他直接將那封國書擲到盧元植麵前:“你蓋!朕這就把玉璽給你!你來蓋這個印,你來結這個盟啊!對五國開戰?除非朕瘋了!”
盧元植跪在堂下,看著地上的國書,也是莫名其妙,失措道:“陛下!老臣對此一無所知啊!請陛下明鑒!”
“一無所知?”旁邊的殷濟恒道:“這上麵分明蓋著你相國大人的相印!若沒有你盧相國的事先應允,那使臣怎敢帶著這封國書覲見!盧相國啊盧相國!你好荒謬啊!這是要將大齊置於何地?要將陛下置於何地?”
盧元植怒火躥起,指著殷濟恒罵道:“殷大夫!你不要血口噴人!誣蔑老夫!此事明明與老夫無關!”
殷濟恒捂著自己受傷的胳膊,憤憤道:“還說與你無關?今日老夫與蘇大人擬折進宮向陛下參奏相國大人你,就剛好遭刺客刺殺!在皇宮東門口!怎會與你無關?蘇大人早就在調查你了,這才掌握了你與敵國互通往來,還私下盟約禍亂大齊的證據,卻慘遭你的毒手!證物被搶!蘇大人不幸喪命!你好狠毒啊盧元植!”
原來如此……
盧元植這才明白了這種種,才看清了今日發生的這些事端,原來他們的劍鋒早就對準了他!
他不再與殷濟恒爭辯,看向陳景行的背影,俯倒叩拜:“陛下明鑒,老臣絕對沒有做過殷大夫所說的那些事!這是誣蔑!這是陷害!請陛下明鑒!”
陳景行轉回身,往下走著,在接近這兩位大臣的地方,就地坐在台階上,微微垂首,一半麵容隱在旒珠的暗影下,他異常冷靜,頓頓地說著:“就在皇宮門口……朝廷命官,禦史台諫臣……就這樣被刺身亡了……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都負傷了……好狠啊……誰能做到這麽狠啊?”
“陛下……”盧元植將頭埋得更深。
陳景行稍稍抬麵,道:“相國大人,朕也不問其他了,你是朕的恩人,朕能拿你怎麽樣?”
“陛下……”這是殷濟恒與盧元植同時呼喊出的一聲,一個悲憤,一個激憤。
他拾起地上的國書,接著道:“朕隻想問問你,相國大人,這份國書應該怎麽辦?”
盧元植思量一下,回道:“陛下,這份國書真假有嫌疑,此時應該立即拿下那名使臣嚴加審問!這背後定有人在使陰謀……”
陳景行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嗬,在我大齊的國都,剛死了五個使臣,尚沒有交代,又要再關一個?連著把北秦一起得罪了,就好了是吧?相國大人?”
盧元植心底發寒,看著陳景行,道:“可是陛下,不查清就無法給那五國交代啊。”
陳景行站起身,徐徐向他麵前走:“你知道那北秦使臣跟朕說什麽嗎?他說這國書是我們大齊的相國,親自與他見麵協定而立的,你的相印,在這上麵也是一點不差……他還說,感謝我們大齊真心示誠,殺了那五國使臣,他北秦一定全力相助大齊攻克其他小國……”
聽著他的語氣,盧元植就知道他一定是相信了,此時他再解釋什麽又有什麽用?
盧元植往後退一步,再在他麵前叩首,懇懇道:“請陛下容老臣詳查,老臣必會查明真相,自證清白,給各國一個交代!”
陳景行走到了堂下,與他平地而處,深望著他,那一雙眸子中是冰冷的寒意,沉默良久:“好,相國大人,去查吧……”
盧元植三拜而起,沉著道:“謝主隆恩,老臣告退。”
他走出了金殿,殿上隻餘陳景行與殷濟恒。
殷濟恒跪下長拜,聲聲含屈道:“陛下!怎能輕易放了他?盧元植漠視皇威,公然通敵,致使國家陷入險境,讓陛下何其為難,怎能放過此等居心險惡的權臣?陛下……蘇大人死得好慘啊……”
陳景行歎了口氣,閉眼,哀聲道:“可是殷大夫,朕又能怎麽辦?殷大夫還看不出朝堂大勢嗎?若朕就這麽治了他的罪,下麵得有多少人反對?你禦史台多番彈劾盧家,朕為何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因為……朝堂大勢……而且,朕不想你禦史台的人淪到蘇青玄這種下場……”
殷濟恒便明白了,“請陛下寬心,老臣必竭盡全力為陛下去除禍患,讓陛下再無後蘇之憂!這大齊江山,隻以陛下一人為尊!”
……
殷濟恒告退之後,陳景行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明堂金殿坐了很久,然後他去了來儀殿,又在來儀殿坐了很久。
次日,殷濟恒率禦史台全體監察禦史上書彈劾盧元植通敵禍國,為亂朝綱。
正當盧元植一黨摩拳擦掌,準備跟這一方人死磕下去的時候,辭朝十多年的晉儀大長公主覲見,亦上書彈劾盧元植,頓時,朝中風頭大變。
……
他曾找北秦使臣對質,北秦使臣口風嚴密,緊咬之前的說辭。那五國使臣被刺後,北秦使臣就被朝廷派的衛兵緊密看護著,盧元植也沒有辦法對他使用強迫手段,畢竟此時的大齊是真的應付不了任何一件戰事。
他殫精竭慮如履薄冰,又怎知六國使臣其實無一幸存,最先被殺的就是北秦使臣。
早在來大齊的路上,真正的北秦使臣及其隊伍全部被洪洛天的人殺死,他們扮作使臣的樣子,持北秦使節,拿著蘇青玄假造的國書,到長安來攪動這一城風雲。
盧元植又能查出什麽?
大齊朝廷急需向其他五國有一個交代,而陳景行知道這個最好的交代的就是盧元植。
盧元植也知道。
壓垮盧元植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三日後,宮中傳來消息,皇後盧遠曄病逝。
這一下,真好,他再無蘇忌了,終於被逼到了絕境。
皇後駕薨,舉國哀悼,長安城變為滿城素縞。朝廷休朝半月,皇宮封閉舉哀。
……
全長安城都在辦喪事,蘇家也是。
蘇清桓與蘇清風尚在獄中,蘇清寧打點好了一切,每日都看望他們,也得知了當日的獄中情形,害怕盧元植再次對他們下手,就拜托殷齊修幫忙留心。
蘇家人一致對外宣稱,蘇青玄已死。這些日子,因為種種關係,也有不少人到蘇府來“奔喪”,蘇清寧做戲還是做得挺全的。
然而蘇青玄還好好地活著,日日在家養傷。蘇家人與江家人都是整日不大門不出,在府中全心操辦“喪事”。
……
很快,盧元植還是得知了晉王的騰龍符被奪的事,懷疑晉儀大長公主要調令禦林軍謀異動,畢竟是整個皇宮安危都落到了她手裏,他不得不提防。
後來他的宮中眼線告訴他,晉儀大長公主已趁著內宮封閉之時,軟禁了皇上,意圖逼皇上下旨鏟除盧家。
他幾次進宮求見均是無望。
朝上人心已失,宮中人心已亂,他還有什麽好蘇忌的?
這種時候隻有最後一搏了,誰先動手,誰就贏了……
三月末,晉儀大長公主於晚間去天一神壇,為皇室頌經祈福,是欽天鑒選出的好日子,好時辰,屆時隻有少數隨從隨行護衛。
盧元植等到了,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其實,隨晉儀大長公主此行的人數,比盧元植探知到的還要少些。
隻有蘇清寧一人。
她穿著素色的錦衣,單薄的錦紗長衫,依舊是簡單地綰了個髻,在神壇內親自秉燭,一盞一盞一盞地將神殿中的燈燭點亮。
蘇清寧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跟隨著她,慢慢行走。
她依舊很癡迷,點著明燭去看清壇壁上的每一處花紋雕飾,用手認真撫摸,好似撫弄愛不釋手的珍寶。
她既不叩拜,也不頌經,隻不斷遊走在這神壇內,細細觀賞著這棟建築,讓蘇清寧一點一滴地跟她講述自己在這項工事上的用心,任何一點故事,都不願錯過……
眼前一片燈海,還有這妙影迷亂,她們隻這樣走著,相伴相依。
她攜著蘇清寧的手,帶她走到神壇外,俯視高高的圜丘,她靠在蘇清寧的肩膀上,沉醉地講述著:“清寧……你看到了嗎?萬民來朝……百官稱臣……就在這下麵,那麽多人,那麽多官爵名位……”
蘇清寧笑了,任她帶著自己,持著一盞上麵畫著墨梅的白色宮燈,在圜丘上蹁躚打轉,四處遨遊……
“你是否也有過遺憾?”蘇清寧伏在她耳邊問道。
她在蘇清寧頸項間呼氣:“沒有,從來沒有。這一生,我想做的,都做了,我做不了的,也忘了……”
“可是這一生這麽漫長,到底該怎麽才算圓滿?填滿自己欲望?忘卻自己的欲望?”這些都是她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心中解不開的迷惑。
她答:“要很多很多的愛啊,清寧……”隨著音落,一個淺淺的吻點在蘇清寧額心。
“這世上有很多人,尤其是朝上百官,位列上卿,但不見得圓滿,因為他們隻有欲,沒有愛……他們不會愛……他們將權力當作春藥……感受不到俗世之歡……他們多可憐?清寧,不要,不要成為那樣的人,要愛,要愛我……”
如夢似幻,人世顛倒,這俗世之歡……
月光下她的麵頰愈發明豔動人,一片紅唇輕咬,說出悅耳的語句,怎麽能這麽美?怎麽能這麽顛倒眾生?
神壇的漢白玉外壁在夜色下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巍峨高聳,神聖莊重。神壇前的高高圜丘上,她逛累了,便席地坐了下來,靠在蘇清寧肩頭,仰望著空中皎皎明月。
“清寧,你殺過人嗎?”她喃喃問道,仿佛是在問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好似重重一錘打在她心頭,蘇清寧收回望月的目光,“殺過。”
她隻點點頭:“嗯,以後你還會殺更多人,這是你一輩子都償還不了的罪孽,這下半生怎麽過活?”
蘇清寧不敢細想,“那你呢?”
她回道:“以前我沒有殺過,但今晚會……”
“誰?”蘇清寧心底升騰起一陣莫名的恐懼。
她閉上眼:“我自己。”
這三個字更讓蘇清寧如受重擊,驚恐不已,瞬間變了臉色,含淚緊緊抱住她:“不,我不會讓你死,你在嚇我是不是?你怎麽會死?”
這是蘇清寧第二次如此強烈地想留住某人。
她笑了:“清寧你怎麽忘了?我都會老,我們都會死啊……”
……
不同於天一神壇前的空寂無人,此時相國府外,被禦林軍團團包圍。
殷濟恒執皇喻去查抄盧家,在盧府門口侃侃宣旨,奉天子之命誅殺叛國權臣盧元植。
說是奉天子之命,但此時皇宮內的陳景行已經與外界斷了聯係,盧元植一黨都知道這究竟是奉了誰的令。
然而盧元植並不在府中,他的政事堂也空了。
與此同時,長安令尹被殺,失蹤的盧元植與幾位軍中朋黨奪了令尹府令,調集長安巡防營軍士直闖皇宮。
火光逐漸靠近皇宮最東麵的天一神壇,接著轟隆一聲,披甲持戟的軍士推翻了宮門,闖了進來,將天一神壇重重圍困。
盧元植以進宮救駕為名,親自引軍從東門闖入內宮,與守衛皇宮的禦林軍刀兵相見,一路殺到金殿外。
緊閉的金殿大門瞬時大開,數百位甲兵魚貫而出,擋在殿前,矛鋒正對巡防營軍士。
這是盧元植始料未及的,眼看這些兵士明顯不屬於皇城巡防營,也不屬於禦林軍,他不由地揣測他們到底來自何處?怎樣從他的眼皮子底下進入這皇城?
不過,區區幾百人也不足為患,他身後可是三千巡防營精銳,一半禦林軍又由自己的人掌控著,大不了,就在今夜……變個天……
“誅佞臣!清君側!”
“誅佞臣!清君側!”
……
那幾百兵士一齊呼喊而出,這聲音如濤如浪,越來越響,從後麵傳來更為轟動的響聲,四方通往金殿的宮道上,無不是整齊的腳步聲兵器頓地聲,及這鋪天蓋地的呼聲……
形勢瞬間發生了逆轉,金殿前的盧元植一黨被無數兵士完全圍困住了。
盧元植終於明白,自己是主動栽進了圈套了。
禦林軍被晉儀大長公主掌控是假,包括查抄相國府,都隻是用來迷惑誘逼他的假象,就是想引他走到這一步——帶著巡防營精兵闖宮。
這成功構成了他爭奪兵權闖宮造反的這一項大罪,順利成就了“誅佞臣,清君側”這個名義。
他以為自己是早走一招,先下手占先機。
事實卻是,一頭紮入別人引君入甕的陷阱中。
是誰?究竟是誰?
這步步為營,陰謀算計……
宮牆四周皆舉起火把,暗夜通明如晝,統兵前來的安邑侯出現在兵士隊列之前。
又是一聲門戶大開的聲音,盧元植看著蘇青玄從金殿正門中走出來,一襲布衣,重傷在身臉色枯黃卻煥發神采,穿過身披甲胄的兵士,一步步向他走來……
原來他沒死,而是潛藏了這麽多天,逃過自己的注意,與安邑侯離開長安城去各地調兵。
安邑侯持劍直指盧元植:“奉晉儀大長公主之命,調嶺南、華陰等五城之兵入皇城,誅殺佞臣盧元植!扶明主清君側!盧元植!還不快束手就擒!”
盧元植根本沒有回頭看安邑侯,直盯著蘇青玄,與他遙遙對視,逐漸靠近。
蘇青玄走到他麵前,他諷笑道:“好你個蘇青玄,竟敢假死詐我!”
蘇青玄淡然一笑,頷首道:“是的,蘇某是假死,不過今夜相國大人就要真死了。”
盧元植抬眼望向金殿,憤慨道:“不!你們這些奸賊!勾結晉儀大長公主作亂!必不得好死!陛下在哪兒?你們把陛下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