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近在咫尺,而他毫無畏懼,隻道:“相國大人放心,陛下安然無恙,已經去陪他姑母了。”
他的聲音略低,向盧元植揭露一個殘忍的事實:“不過,相國大人,你還沒看明白嗎?真以為調兵進城誅你盧氏,全是大長公主的主意?嗬,以大長公主把權自重逼君滅相為名,隻是安撫你的朝堂黨朋而已,畢竟不能把他們全殺了吧?這背後……你還沒有看出究竟是誰想讓你死嗎?”
盧元植頓時睜大眼睛,瞪著眼前的明堂金殿,難以置信,駭然道:“你是說陛下?怎麽會是陛下!不可能!我盧元植操勞二十年,一手將他扶上皇位!他為何如此待我盧家!我盧元植做了什麽對不起陛下的事?”
蘇青玄直對他瘋狂的眼眸,所顯露的漠然沉靜似乎能夠冰封人心,讓所有的歇斯底裏都消匿殆盡。
他道:“你以為這是非對即錯的審判嗎?不,清醒點吧,盧元植,這是你死我活的政治博弈!你沒做錯什麽,隻是已經威脅到陛下的皇權了而已。相國大人,一朝新政,你的舊時功績已經沒有說服力了,如今民生凋敝百業待興,陛下不再需要結黨謀權的幫手,他需要的是有能力幫他收拾這爛攤子的臣子。所以……”
似乎是因為重傷未全好,說話說久了都有些吃力,蘇青玄停頓了下,笑道:“相國大人,你是很好,隻是於今時,毫無用處。”
蘇青玄就這樣將這個鮮血淋漓的口子撕扯開來,殘忍地袒露在他麵前,盧元植終如醍醐灌頂,他仰天大笑,癲狂極致,伸手拔腰間的佩劍,想結果了蘇青玄的性命。
然而長劍還未出鞘,一把短刀就已經準確無誤地紮進他的心口,鮮血如注。
這是蘇青玄給他的最後一擊,盧元植慘叫一聲,已無力拔劍,雙眼瞪大,上身前傾,與蘇青玄咫尺相對。
蘇青玄毫不退避他如魔鬼般絕望瘋狂的眼神,直視著他,手上再用力一送,“這是你欠我的一刀。”
盧元植用最後的力氣,咬牙切齒地喊著他的名字:“蘇青玄……”
仿佛是死也要記住這三個字,這是刻進靈魂中的仇恨烙印。
他終是沒有了聲息,蘇青玄也放了手,任氣絕的他就此倒地。
他們見盧元植已死,全都慌張大亂,有的人還想垂死掙紮,發狂地砍殺抗爭,兩軍交鋒,作亂的巡防營軍士全部被安邑侯所領的軍隊剿滅,明堂金殿前,血流成河。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陳景行由禦林軍護衛,趕往天一神壇,包圍天一神壇的巡防營將士見到他之後才明白事情有亂,連忙俯首跪拜相迎。
他斥退他們,讓禦林軍圍守天一神壇,他親赴神壇內殿,身後隻有少許內侍相隨。
陳景行進入內殿,獨自向前,終是見到了在那裏等待他的兩個人。
神殿四周,十六盞銅雀金枝燈盞盡被點亮,通道兩旁的地麵上綴著如同星火一般的小燈燭,在這一片茫茫燈海之中,坐著兩位女子。
蘇清寧端坐在拜神的主位上,卻不麵向神祗,而是麵向神殿大門,晉儀大長公主倚靠在她懷中,閉上了雙眼。
她雙手環抱著大長公主,下顎依戀地抵在她的額心,沉默不語,久久無神。
直到見陳景行出現在眼前,她也沒有動身行禮,而是轉眸,依舊沉默地看向他,眼中浮現淚光。
陳景行上前來,凝望著大長公主,跪坐在她們麵前,拉起大長公主冰冷的手,含淚喚了聲:“姑母……”
那一刻,蘇清寧願意相信,他是真的悲傷。
封鎖皇宮,持權調兵,剿滅盧氏,她並非不蘇念皇上會猜忌她憎恨她,而是早就準備好,以自己的死,幫助她年輕的侄兒坐穩皇位。
名高權重如她,怎會不知自己對於君王來說是怎樣的威脅?
當年,對於先皇是如此,如今,對於新皇更是如此。
當年,她可以選擇退避,可如今,她已經不想再退避了,畢竟心中還有仇恨未泯,不如就這樣,徹底了結。
陳景行抬起哀傷的雙瞳,望向蘇清寧,問道:“你是陪她到最後的人……可聽她留下什麽話?”
蘇清寧看著他,將懷中人抱得更緊,眼一眨,掉下淚來,道:“大長公主說,她已經……不怪陛下了……”
那一瞬,陳景行眼中閃現淚光,似乎戳中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讓他沉積多年的心事得以釋懷。
奪嫡黨爭,因盧元植為爭權挑起,然而根源是他,他以這最殘忍的方式贏得了皇位,心中怎麽可能沒有一絲的歉疚?
身為她的侄兒,卻殺了她那麽多侄兒,他怎會不怕她恨自己?
然而,最終,她還是原諒了他,因為她知道他會是個明君,會守住陳氏江山。
陳景行依著她的手掌,低喃:“謝謝你,姑母……”
出了神殿,他依舊是鎮定威嚴的九五至尊,於眾人前宣告,晉儀大長公主已逝,平亂有功,加封追諡,以國喪之儀厚葬。
更深之時,動亂平息,皇宮上空飄蕩著血腥殺戮之氣,風一吹,散了。
他們又聚到天一神壇下,俯首叩拜,虔誠山呼:“效忠吾皇,天佑大齊!”
……
蘇清桓與蘇清風被釋放,蘇家一家團聚,一起連夜收拾了府中的白花靈堂。
東方既白,又將到上朝之時。
蘇青玄立在正堂,看著那高案上立著的靈牌上寫的自己的名字。
確實很難得,這世上有幾人能夠為自己辦一場喪禮?為自己準備好靈牌棺槨?
他撫著麵前的空棺,笑了。
反正,此時,躺進楠木棺中的不是他……
……
盧家被滿門抄斬,幾日前的堂皇相府蕩然無存,徹底消失於長安城中。朝堂之上,論功行賞,在活著的人裏,殷濟恒被奉為首功,多加封賞,三公中隻餘他一人,權位至此無極。
然後是安邑侯,調兵平亂有功,陳景行給他加封食邑,他卻推辭,隻願永留長安,做一庶人,為葬在皇陵中的晉儀大長公主守陵,陳景行準奏。
其次才是蘇青玄,並非陳景行不知這背後他有怎樣的功勞,而是他不爭,將種種大功推給了殷濟恒。
陳景行欲恢複他的二品官職,他婉言推辭,甘居從四品監察禦史,依舊在禦史台任職。
蘇清寧主動上書請旨為主持修建大長公主陵墓,陳景行準了,於是她熬了無數個日夜,為晉儀大長公主設計了一片華美陵園。
她終是實現了幼時的諾言,建一間最美的“房子”給她心目中最美的人住……
國喪種種結束後,已到四月下旬,朝堂安定,總算一時無風浪。蘇青玄受召進宮,於禦花園覲見。
陳景行獨立在禦花園亭榭內,見他來直接讓他免去大禮,招之上前,一派閑適,指指桌上的棋盤,笑道:“今日無事,朕來了棋興,想到蘇卿是最善奕的,故召卿來,蘇卿,陪朕對弈幾局如何?”
他附禮叩首:“遵旨,此乃臣之幸。”
陳景行把玩著棋盤中的玉子,笑道:“當年,朕初聞蘇卿善奕,便將手中那副白瑤玄玉棋子贈給了蘇卿,一晃這麽多年了,蘇卿還留著嗎?”
蘇青玄回道:“陛下所賜乃世之珍品,微臣這麽多年來無不將之作鎮府至寶來收藏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