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盧遠思不知殷齊修到底看穿了多少,隻是派人跟蹤她就足以表明他對她是早有提防了。
她是這樣想的,即使那個護衛說自己是受殷齊修指示在暗中保護她。
在那一日的慌亂逃竄中,她故作柔弱,然後趁那人不備,將他打暈,自己一個人逃走了。
她避開了顧清寧的算計,也擺脫了殷齊修的監視,遁去無影。
那個護衛回去向殷齊修複命時,殷齊修已被停職。他說出了那日他在暗處看到的一切。他的證詞可以證明,劉應須的死因與殷齊修推測的相符。
可就算殷齊修知道了這些,他這時也沒辦法插手辦案了,再加上,此事涉及盧遠思,也就是他的元心,他若讓這個護衛去作證錄案,就必會把她供出來,而她……
他終是不忍心,他還有太多的疑問。
殷齊修被檢舉,他與元心的事也就捅到殷濟恒麵前去了,殷濟恒大發雷霆,訓他辱沒門楣敗壞家風,再說他還是因此丟了官位中了顧家人的招,殷濟恒當然更氣了。他可不敢說出他非但和青樓女子在一起,還讓這女子入官署為官的事,不然後果不可設想……
顧家人的算計,父親的訓責,朝廷的壓力,還有元心的失蹤……
千頭萬緒的煩惱糾纏著他,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心中苦悶可想而知。
這些天,他一直一個人待在他的侍郎府中,若他真的被朝廷罷免了,那這座府邸都會被封鎖,可以說這是他在這裏最後的時日了。
晚間,他獨自在府苑廊上踱步,思考著那些種種,前麵的主屋臥房點著燈,內中卻空無一人,原來的溫柔繾綣之地,此刻空餘落寞。
她到底是誰?她到底要什麽?她會到哪裏去?
這巍巍長安城,誰能給他答案?
無人知她影蹤。
一轉身,目光所及,長廊燭燈下,紅色圍欄上倚著一人。
她身形單薄,麵色憔悴,蜷著身子坐在長凳上,手臂搭在膝上圍住自己,一手無措地碰著自己的唇,目光無處安放一樣向廊外飄忽遊離,眼中滿是迷茫和疲憊,像個迷路的稚童,透露出讓人疼惜的脆弱與純真。
她縮在那裏,四處張望,最後淩亂的目光終是停在了他立的方向,與他眼中的深情相逢。
殷齊修腳步一頓,然後快步上前,在她旁邊屈身蹲下,想說什麽,又好像怕自己把她嚇走,不知所措,分不清自己的喜悲。
“齊修……”她眼中浮上淚光,怯怯地靠向他,伸手去碰他的麵頰。
聽到了她的聲音,他終於相信眼前並非虛幻,他握住她顫顫巍巍的手,問:“為什麽還回來……”
她說:“因為……我無處可去……”
他將她冰冷的雙手攏在自己的手心,用自己體溫去暖化:“那當初為什麽要逃走?你知道的,我不會傷害你……”
“因為我太害怕了。”她靠進他懷中,小心地試探他的態度是否有變。
“齊修,你早就懷疑我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誰?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就問吧……”
他說:“若我問了,你都會告訴我嗎?”
她回應:“會的。”
“那我能不能相信你告訴我的一切?”
盧遠思心中一頓,她的確準備了一大套應付他疑問的說辭,卻沒想到他會看得這麽透,這麽明了她……
她勾唇苦笑一下,離開他的懷抱,看著他,道:“不要信。”
殷齊修雙瞳中有破碎的水光,看得她真心酸澀,她也不忍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須繼續。
她垂下眼簾,不再承受他受傷的目光,傾身靠向他……
……
“如果我肯定地告訴你,此案就是與顧家人有關呢?”
“你如何能肯定?”
“我不想騙你,所以我可以跟你說的都是真的,劉應須的死……是顧清寧想滅口……並且,把我引出來,把他的死栽贓到我頭上,置我於死地,順便陷害你……幸好我及時逃開了,沒有在明麵上卷進這案子裏,所以,就是他們,姓顧的是逃不了的……”
她說著,見殷齊修似有猶疑,於是問道:“這案子你會繼續查下去的吧?”
殷齊修道:“我自然是想查個水落石出,與顧家人死磕到底,可是……我已經被停職了……”
她嘴角稍彎,露出傲然一笑:“但我沒有被停職啊。”
“你……”他終於看清了她回來的目的。
回想著整個案子的經過,想著顧家人的樣子,憶起那些往事,她不自覺地露出恨意,眼中有更為堅定的精芒:“是啊,我依然是刑部署員不是嗎?我會回到官署去,繼續做侍郎廷主筆,參與查案,把這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你還要回去?你就不怕被顧家人發現嗎?”他直接問出。
原來他已知道自己在躲顧家人……盧遠思抬眼心虛地看他一下,而後裝作若無其事,接著道:“我不會與他們碰麵的,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我現在的身份,隻是知道我在刑部待過而已,不然禦史台檢舉你的時候,就不會隻指出你嫖妓這一樁罪過了……”說著她感覺有些異樣,抿抿唇繼續道:“不能讓人知道我回到你身邊了,不然……你父親定不饒你,我隻能以男裝示人,在官署中當一個不起眼的小署員,這是最好的出路……”
殷齊修鬆開臂彎,抽出被她枕著的胳膊,側過身背對她躺著,自己縮到榻邊去了:閉上眼,“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就這樣吧。”
見他此狀,盧遠思心裏愈加地發虛,她害怕自己不能掌控他,畢竟她現在還需要依靠他的庇護,就隻能掩過這些算計心思,作嬌媚狀,再次靠向他,小心翼翼地從背後抱住他,兩人身體相貼,無比地親密,她的臉依在他頸項間,輕輕吻過他跳動的脈搏,纖細柔軟的手從下撫上來,探進他的領口……
……
“趙郎中沒讓你為難吧?”殷齊修走入臥房,見疲憊的盧遠思隨意地俯倒在榻上,仍在翻看著一本本冊籍。
她專注地在字裏行間找她想要的線索,頭都沒抬一下:“沒有啦,你跟他打過招呼,讓我協從他辦案,他肯定是要給你麵子的,畢竟你隨時有可能回去繼續做他上司啊。”
他無奈地笑笑,在榻側坐下,“那這兩天可查出了什麽?”
盧遠思泄氣地哼了一聲,“沒有,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整個案子,所有人都相信是長生教所為,人人畏長生教如鬼怪,完全相信劉應須就是死於邪教徒之手,真是愚昧!不明白長生教有什麽好怕的!”
她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麽這樣畏懼長生教,殷齊修也有些不懂她為什麽這麽輕視長生教,仿佛在她心裏這邪教根本就不存在,真正可怕的隻有顧家人。
“元心,你為什麽這麽堅定地認為不是長生教所為?就算你是親眼見劉應須被殺,但你也沒見著凶手的樣子啊,而且證據充足,被殘害的不止有劉應須……你不要多想,我是信你的,隻是還是覺得有些疑惑。”他直言道。
他的疑問很客觀,她就苦在無法將內情完全說出,所以沒有證據證明她的推測。擱在一般案件上,刑部這時候應是早就結案了。她還要往深處挖,還能做這些努力,完全是基於他對自己的相信,及殷齊修對她的信任和放任。
她回來之後,殷齊修都沒向她問過,她到底是誰?她到底在做什麽?
盧遠思轉頭看向他,“因為這背後與顧家人息息相關,我相信這些都是顧家人的陰謀,他們以長生教為掩,殺害劉應須……若我這樣說,你願意相信嗎?一定是這樣……”
“放心,我信你。”他在她旁邊的空處躺下,深沉地望著她,有太多的看不透,但他不會問。
她在賭,殷齊修對她的無條件信任,他也在賭,她似假非假的情意中,有那麽一點真心。
她承受不了他這樣的目光,隻能閉上眼,垂頭吻下去……
正要繼續,她頭腦中有靈光一閃,忽然止住,睜開眼睛,道:“他們!他們雖然做得滴水不漏,他們本身沒有一絲的破綻,但是,他們派出殺人的那些殺手呢?他們是從哪裏來的?那些人武藝高強,不是一般的殺手。三顧做事謹慎,不會把這麽有風險的事托付給不信任的人,那這些殺手就不可能是臨時雇傭的江湖殺手,有誰能讓他們信任?並能幫他們下殺手?”
殷齊修略有驚愕,思考起來,“你是說,我們可以從那些殺手身上著手調查?”
盧遠思深深思量著,頭緒漸漸理清:“是,我們隻要查查顧家人有什麽可利用的資源,一定會有所發現的!我最近看了一些案件冊籍,殺人手段千千萬萬,而很多有勢力的謀權者,若要使陰狠手段,都會圈攬一些武林高手在身邊,甚至暗地裏養屬於本家的專職殺手。他們一定也是這樣!”
殷齊修也深以為然。
算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盧遠思心喜,一刻不停地跟殷齊修開始推測。殷齊修之前查案也接觸過一些殺手組織,但是分析起來好像跟顧家人都沒什麽關係。
後來,殷齊修想到,或許去詢問一人,就會有答案。
那人就是,他的父親,殷濟恒。
他之前與顧家人合謀時,也死過不少人不是嗎?
那些背地裏的勾連算計中,就沒有人命債嗎?
他提出這個猜想後,盧遠思就催他明日便去向殷濟恒打探打探。
一宵過去,她又一次在殷齊修身邊醒來,卻不知這一夜他都沒有合眼,一是因為擔心自己會從父親口中問出與殷家人有關的罪狀,二是……
“昨夜,你做夢,說夢話了……”他道。
盧遠思正背對著他梳妝,聽聞此言,脊背一亮,慌忙回頭:“我說什麽了?”
他走到她旁邊,憐惜又疑惑地看著她:“你一直叫著哥哥姐姐什麽的,還說一定要給父親報仇什麽的……哭得很厲害,我都不忍心叫醒你……那時候,我就在想……”
“你想什麽?”她緊張地問。
他輕輕撫弄她散落在肩頭的青絲:“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麽,無論你想要什麽,你都隻是一個,丟了家的小女孩兒……他們都走了對不對?隻留你一個了是不是?”
她的眼淚滾珠而下,投入他懷中,悲慟起來。
他抱著她,繼續問:“你的家人……是被顧家害死的?”
她猶豫了下,豁出一切,咬牙回道:“是的,他們因顧家人而死,所以我痛恨顧家!我要報複顧家!我要報複所有讓我家破人亡的人!”
……
深秋暗夜,她與鍾離對坐在榻上,鍾離吹熄了房內所有的燈,隻留一盞小小燭燈,托在手上,捧在他們之間,在她閉著的雙眼前打了個圈,燭火飄搖一周,連成光線,他另一隻手拂風而過,這點微暗的光點也消失了。
“你感覺到了什麽?”他問。
她道:“光滅了……”
他一笑,借著月光看她素淡麵容的輪廓,放下燈燭,雙指放在她額心,念了幾句咒語一樣的話。
之後她才睜眼,與他在暗色中對視:“子楚,這個法事真能驅除魔障嗎?”
她是不信這些神鬼魔法之說的,隻是鍾離總樂此不疲地與她嚐試,她也就試了。
“你覺得呢?”鍾離一向無所謂,真真假假從不探究。
她道:“我覺得不能,不然,為什麽我現在依然感覺良心作痛呢?”
他噗嗤笑出聲來:“嗬,你還有良心啊?”
顧清寧往他腿上招呼了一拳,肅寂的氣氛立馬被打破:“我也想沒有,那我就不會覺得有何過錯,有何虧欠,也不會有猶豫不定,更不會有盲目的相信……嗬,人的心真是奇怪,人啊,真是矛盾……”
……
顧清寧離開芝景庭時,扶蘇也出來送她。
她上了馬車後,打開扶蘇方才塞到她袖中的紙條,上麵寫道:“鍾離時常進出皇宮,以做法事為由,除此之外,暫未發現其他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