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是日,盧遠思到官署署事,剛進入侍郎廷,就被一人攔下。那人是侍郎廷的一個書案小吏,經常隨從她做事,知道她是殷齊修的親近人,所以有意討好,她就順勢收買這人,讓他幫忙注意官署內外的動靜,尤其是要接近她的人。她就是在提防被顧家人撞見。
而這一天,顧家人真來了。
那小吏攔下她,向她通報,工部郎中顧清寧一早就來了刑部,徑入侍郎廷,指名道姓要見她,已經在她的小公房裏等著了。
其他人都沒有向她告知的意思,因為顧清寧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幸好她事先安排了這小吏,他怕她接見上官沒有準備才來通知她,沒想到她沒有為此高興,反而如同神飛天外,驚慌失措。
盧遠思看了下廷內,轉身飛奔出去,不顧一切地逃離了。
這下真是萬念俱灰,她終是等到了與顧清寧直麵的這一天……
無處遁形……
眼下隻有死路一條……
她在刑部門口劫了一匹馬,飛馳而去,然而她都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兒去。
這個時候,誰能救她?她已經完全暴露了。
殷齊修還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要是他知道她是死囚,是盧家人,他還會保護她嗎?
盧遠思在街上找了個鬥笠遮麵,打算先驅馬逃到城外去,在顧清寧追上她之前遠離長安城。
可是她也想到,這樣一來,她這麽長久的努力,這麽多的犧牲都功虧一簣了。
她怎能甘心?
買鬥笠的時候,她偶然聽見街上百姓在閑聊兩日後的一樁大喜事,那就是晉王嫁女——成碩郡主將嫁入顧家。
她的嫂嫂,她哥哥盧遠澤之妻,將改嫁入顧家……
真是可恨!
思慮一會兒,盧遠思心一橫,調轉馬頭,往城內趕,去往一處。
她這樣一走或許真能保命,但是不能報仇,隻能在顧家人的陰影下苟且偷生,這對她來說與死有什麽區別呢?
她不要放棄,她還要做最後的嚐試。
……
顧清寧得知盧遠思提前得到消息逃走了之後,就打算去安排人追擊她,料盧遠思也無處可逃。這段時日,盧遠思在調查她,她也在調查盧遠思,一直沒發現她的蹤跡,又不確定盧遠思在刑部官署扮演的什麽角色,以為她已被殷齊修密藏,沒想到,近來種種跡象表明,仍有人盯著他們顧家。
深入查探,她安排刑部的眼線告訴她,有一人在刑部主張追查劉應須的案子,她盯住這個人,果然發現,這個元心,就是她在找的盧遠思。
不動聲色地調查,不動聲色地逼近,她要讓盧遠思無路可走,她要徹底封住她的嘴。
安排人給江月樓送去信,讓江河川安排人追蹤盧遠思。她仍留在刑部官署中,因為今日她本就是有公務來此。
這一日,刑部的防危密室正式開工了,為了保密,工事的建造會在晚上進行,不過為刑部日常署事著想,得先來布置現場,與刑部人溝通,以求各不幹擾,各行方便。
顧清寧在後廷指揮承建司的人按照之前的勘測布置隔離場地之時,有人來報,告訴她:“成碩郡主來了,說是有急事找大人你商談……”
她很是疑惑,不知君瞳為何會來此,又想到她與君瞳之間的事,到現在還沒有個清白,心中五味陳雜的,連忙讓人把郡主請到她在刑部設立的臨時公房,屏退屬下,靜待她來,心中想著如何勸說君瞳……
少頃,君瞳出現在門前,喚她寧姐姐。
她抬頭看去,來的不隻有君瞳一人,還有一個人戴著鬥笠的人。
她們踏進房內,君瞳有些緊張地來到她麵前,坐在她對麵,欲說還休。
那人轉身先把門關嚴實了,然後也走到她跟前來,直直地站著,頓了一會兒,然後抬手拿掉了鬥笠,在她麵前露出真容,與她直麵相對。
“盧遠思!”
她的出現倒不至於讓顧清寧驚訝,隻是看到了她和君瞳一起出現,顧清寧就明白了她的意圖,真沒想過她會出這招……
果不其然,盧遠思此時一點強勢的樣子都沒有了,眼淚說掉就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咚地在顧清寧麵前跪下,哀求道:“顧姐姐,我求你放過我……你就饒我一命吧,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跟你作對……我隻是被仇恨蒙蔽了……”
顧清寧冷麵相對,彎下腰,捏著她的臉道:“你把我的秘密泄露給劉應須的時候,可曾想過饒我一次?你不是等著看我身敗名裂嗎?現在怎麽樣?不自量力!”
“你怎麽知道是我?”她問道。
顧清寧蔑視地看她一眼,放開她:“因為你從未離開過我們的掌控之中,你以為你改名換姓就能在長安城中為所欲為了?我當初放你走,給你一條生路,你卻這麽不知道珍惜!你哥哥告訴你的那個秘密是不是?你會知道我當然想得通!知道這件事的人中,隻有你會出賣我!你還敢回來?你知不知道我隨時能讓你在長安城內消失得無聲無息!上次是弦歌保了你的命,這次你又找到救星了是不是?”
確實,君瞳就是她的救星。
她之前監視顧家人的時候,就發現顧清寧與君瞳關係密切,而且君瞳心軟心善,曾跟她是親密的姑嫂,她就想做這一嚐試,去晉王府找了君瞳,向她坦白自己盧家被滅以來的遭遇,坦白了自己對顧家的所作所為。君瞳見盧遠思死而複生,心中激動,而且她本來就對盧家深有愧意,所以當盧遠思向她求助的時候,君瞳定然不忍她受害,於是答應來幫她向顧清寧求情。
盧遠思這是在做最絕望的嚐試,她知道自己逃不掉,躲不躲都是死路一條,不妨垂死掙紮一下。
君瞳真心落淚,也跪倒在顧清寧麵前,“寧姐姐,你就再放遠思一次吧。我求求你啊,遠思不能死,她已經知道錯了!她以後不會對你們有所威脅的!寧姐姐你放過她好不好?她是盧家最後一人了……”
顧清寧連忙彎身扶她,“君瞳,你不要這樣,你起來,你不要幫他求情,她在利用你!”
君瞳依在她懷中,抱著她哭訴:“可是寧姐姐,我對不起盧家,你忘了?我們對不起他啊……我不能看著遠思喪命,你就饒她一命好不好?就當是為了我啊?”
顧清寧幫她擦拭眼淚,撫著她的側臉,轉麵看向盧遠思,眼神立馬從溫柔轉為尖銳:“你很聰明,你找對人了,但是這不足以讓我放過你,你留在這世上,就是一大禍患……”
“寧姐姐……”
“顧姐姐……”
盧遠思癱倒在地,撲向顧清寧,抓住她胳膊道:“顧姐姐,我求你,我不能死,我……我已經懷了殷齊修的孩子!我不想死啊!”
顧清寧愣了一下,震驚地看著她,她繼續哭求:“我現在隻想活下去,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我想嫁給他,用假的身份過活,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亂來!我已經認輸了!殷齊修也已經被罷職了,我們再不能威脅到你們!你就饒我一命好不好?”
“寧姐姐,遠思已有身孕,你怎麽忍心?我保證她以後不會再讓你為難了,她有新的人生了,我們就當盧遠思已經死了好不好?”
在她心裏,盧遠思仍是當初盧家的那個嬌慣純良的小姐,她遠不知道一個這樣的盧遠思能對顧家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顧清寧沉默了許久,接著突然一手捂住君瞳的眼,一手掐住盧遠思的脖子,下了很大的力氣,掐得盧遠思筋脈暴起,難以喘息,她瞪著盧遠思的雙眼,冷厲道:“這次,我可以饒你一命,但是你給我記著,我當你死了,你也得給我當作你不再盧遠思了,你可以嫁給殷齊修,但若你向殷家人透露一點你知道的東西,還想借他們興風作浪的話,我會讓你死得很慘,並且會向殷家人揭露你的真麵目,你覺得殷齊修還能保你嗎?”
她說完,放開手,盧遠思將近窒息,痛苦地倒在地上喘息著,看著地麵自己滴下的眼淚,道:“好,我明白了,我會記住……你也放心,我不會透露你的秘密了,之前還沒有暴露,我或有機會利用那個秘密,而如今你已經知道我……我也有秘密在你手裏……所以你盡管放心,我隻是想為了孩子,保一命而已……”
……
顧清寧讓盧遠思走了,然後送走君瞳。
“寧姐姐,再過兩天我就要成為你家的新娘了……現在你還願意接受我嗎?”
顧清寧攜著她的手,走出官署,“這是你的選擇,我已無法改變,不是嗎?君瞳,無論你是要嫁給誰,我都希望你好。”
“我明白,寧姐姐,你不是阻止不了我,你是不想讓我傷心。你放心,隻要這一切完成了,我就滿足了,謝謝你給我這樣的可能性,以後,我和你,我和清風都會好好的。”她傾訴道。
顧清寧點頭,欣慰地笑:“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想成全。連盧遠思都知道,你是我的軟肋,我怎麽忍心讓你難過?”
君瞳笑了,笑得很甜,依依不舍地看著她,與她作別,心滿意足地向馬車走去。
馬車中,盧遠思揉著自己方才被顧清寧掐疼的脖子,順著氣,透過車簾,看著外麵的兩個女子。
她多想問她們,你們可還記得,這世上曾有一個人叫盧遠澤?
他也曾愛過你們,真心待過你們中的每一個,然而,他死了……
當初他那麽緊張自己這個親妹妹會泄露顧清寧的秘密,想法設法為顧清寧保命,也那麽疼愛他的妻子成碩郡主,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他們的婚姻,他活得那麽累,又換來什麽?最後不明慘死……
沒人知道,盧遠澤死的那晚,在出門前,與她碰過一麵,她問他去哪兒,他說他要去做一個了結,以後他就會輕鬆很多。她嘮叨著讓哥哥早日戒除藥癮遠離顧清寧,他還玩笑著嫌棄她,說要把她這個小管事婆早點嫁出去……
以前二哥盧遠承還總說要幫她找一個好男兒來管她,不讓她整天粘著他們兩個哥哥……
她相信了呀,她一直等著。
後來,她就想找個機會告訴他們,她也有心上人了,希望他們能支持她。
她一直等著,等著他們給她送嫁……
可是,這一切都成了過往煙雲,如今,她還要如此卑微,在仇人麵前卑躬屈膝苦苦求生。
而她哥哥的未亡人,在一年還不到的時間裏,就要改嫁他人……
她從來都沒愛過她哥哥,她們都對不起她的兄長。
顧清寧,姓顧的,欠他們盧家太多血債了……
……
盧遠思沒指望再混官場了,想暫且忍耐著,當天與郡主作別,回了殷齊修的府中。
殷齊修傍晚回來時,她就跟昨晚一眼,伏躺在榻上,翻著一些刑部的舊案冊籍,這些是她之前從刑部錄案司帶出來的,她無聊就翻著看看。
盧遠思隻作一切如常,沒有提今日發生的事,向殷齊修問道:“怎麽樣了?你問過丞相大人了?”
殷齊修神情尤為凝重,似乎有些擔憂,回過神來之後,聽到盧遠思的問題,他笑了出來,道:“有眉目了。今日我跟父親把話說開了,我提起我們懷疑長生教的事與顧家有關,父親很看重,他說他也曾有過這個猜想,隻是沒我們這麽確定。問起他可知顧家人有什麽可以利用的殺手資源,父親很快就想起,顧家人與洛陽河洛劍派有關係。”
“那次父親和顧青玄在皇宮門口遇刺,就是河洛劍派的人配合他們做的戲。顧青玄沒有跟父親說過,是父親在那事發生之後刻意調查得知的。河洛劍派的掌門就是顧家小公子顧清風的師父,河洛劍派在江湖上影響力很大,在長安也有很廣的勢力。若真是顧家人派人行凶,他們很有可能就是利用的河洛劍派的高手……”
“哼!看來他們做事也沒那麽滴水不漏嘛,是賊人,就總會露出馬腳!”盧遠思咬牙切齒道。
殷齊修道:“嗯,我想我們可以先暗中調查河洛劍派……誒,你在看什麽?什麽凶案命案的?你想從這裏麵找靈感嗎?”他被她手中的冊籍吸引了注意力,因為心情好,就隨口問了起來。
盧遠思努努嘴道:“沒有啦,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看了這些,才能發現這世上殺人之法真是層出不窮,人啊,越殘忍,越有智慧……比如,你看,十多年前,宮裏的一樁命案,兩個妃子爭寵,不得寵的那個買通太醫,配了一種毒藥,竟然可以融進女子的胭脂裏,滴一滴在女兒家的口唇脂中,用了唇脂的人就會在兩個時辰內斃命,那個得寵的妃子就這樣被毒死了,當時查案人員隻知道在飲食中找中毒源,一直到一年後才偵破此案,驗出了這種毒藥,他們記錄下這種毒,還美其名曰,稱這種毒為點絳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