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想盧遠思是何等暴躁脾氣,加上此時又心有不順,立即火大起來,不及細想,便拍桌斥道:“怎會沒有?他說了他是你們江月樓的!”


  “叫薑賢出來!本小姐要找他算賬!不然小心本小姐砸了你江月樓!”盧遠思蠻不講理起來,不管不顧,一心要見薑賢。


  那侍者也無法,怕她鬧事,便急忙去找二樓的領事說此事,二樓領事也是剛得知江弦歌扮作“薑賢”與客人交際,但這屬於機密,他是萬萬不敢泄露,隻好回那侍者薑賢是新來的,他不知道也是自然,於是匆匆上三樓高等雅舍找正在應酬幾位官員的“薑賢”。


  江弦歌知道樓下情況,便急忙趕去,以為盧遠思是記著白天的仇故意來尋她事端的,便想著如何應付這位刁蠻的大小姐。


  下到二樓雅間,她出現在盧遠思麵前,見禮道:“小生見過盧小姐,侍者招待不周,請小姐見諒,小生這就為小姐研磨,伺候小姐書寫。”


  盧遠思見她來了,反而沉默無言,坐在那裏,低頭也不看她,冷著臉,毫無動靜。


  江弦歌讓其他人出去,關了雅間的門,見她臉色不好,就隨時準備應付她的發難。


  她坐到盧遠思麵前,為她研磨鋪紙,而剛把雪白的宣紙放到她麵前,就有幾顆淚珠砸到紙上,暈濕了一片。


  這倒讓江弦歌無措起來,她連忙問道:“小姐為何哭泣?”


  盧遠思也不答,隻是越哭越厲害,有著說不出的委屈。


  江弦歌看她此番脆弱模樣與白天那個飛揚跋扈的大小姐判若兩人,頓時心軟下來,畢竟是心思細膩的女子,她不忍見盧遠思如此傷心,默默坐到她旁邊,拿出方巾為她拭淚,語氣溫柔起來。


  “小姐若有傷心事,盡可道與我聽,薑賢願為小姐分憂。”


  盧遠思轉麵看向身側的薑賢,倔強地咬唇打了她一拳:“你算什麽東西!本小姐幹嘛要跟你說!你算什麽嘛……”


  江弦歌不想自討無趣,捂著被她打疼的肩膀往旁邊移動,要遠離她,卻被盧遠思一把拉住。


  盧遠思把她拽過來,一臉埋在她肩頭,痛聲哭泣,把她弄蒙了。


  江弦歌愣愣說道:“你若有委屈,我願做知心人,都已經傷心至此,又何須在我麵前逞強?”


  這溫柔之語,一言擊中她內心,盧遠思回過神來,看著自己與這人的親密之狀,不由得臉紅。


  她羞怯地移開,不再痛哭,小聲啜泣:“你果真願意?”


  江弦歌也是剛扮作男子,還沒有完全適應男子的做派,難免顯露女兒柔情之態,無心地伸手輕拍她的肩,安慰道:“在下願意,可小姐心事,在下怎敢貿然打探,但若小姐不訴,在下願為小姐奏樂一曲,以寬小姐憂心……”


  江弦歌說著就準備去拿牆壁上掛著的玉笛,而一起身,盧遠思就突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拉住她,衝動地仰麵懇求道:“薑賢,帶我走吧!”


  ……


  再晚些時候,江弦歌急急趕去顧家,將她從盧遠思那裏探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三顧。


  在得知盧家要與殷家聯姻之後,他們的心緒都十分不爽。


  顧青玄的猜想證實,而他們對殷濟恒的心意又不能確定,萬一殷濟恒真的選擇了盧家,後果不堪設想。


  顧清桓問起:“弦歌,她為何會對你說這些?她與你隻是一麵之緣啊……”


  江弦歌有些羞澀地低下頭,雙手絞著衣帶,說出讓他們大吃一驚的話:“因為……因為她想讓我和她私奔……”


  “啊?”顧清桓一聽,差點坐不穩而從凳子上摔下去。


  顧青玄看著男裝的江弦歌,笑了起來,轉憂為喜。


  “她果真對你有意?”


  顧清寧也噗嗤一笑,愁悶全無,雙手握住江弦歌的手,而轉麵對顧青玄道:“父親,我有主意了。弦歌,我們來使一招美男計如何?”


  江弦歌故作怪嗔,打了一下她的手:“清寧胡說,什麽美男?你又動什麽壞心思了?”


  顧清寧忍不住笑道:“好好,不是美男,那就是美人計吧。弦歌,既然盧小姐對你動了心,你就一直這樣與她接觸如何?誘使她反抗她父親,拒絕殷家的親事,這樣問題不就能解決了?”


  江弦歌又捶了一下她,笑道:“好個清寧,我就知道你會有這個念頭,所以呀,不需你說,我……我已經這麽做了。”


  顧清桓扶額,連忙問道:“弦歌你做什麽了?”


  她道:“盧遠思跟我說時,我就先安撫住她,讓她稍作冷靜,也沒有直接拒絕她,還給她出主意,讓她請兩個哥哥幫忙去向她父親抗議,至於我和她的事……容後再議。”


  顧清寧與顧青玄都開懷地笑著,顧青玄不斷讚道:“弦歌果真妙人啊!”


  她臉一紅,猶疑道:“也不知道這個主意,能不能見效……伯父,我覺得,這隻是一時之計,如果盧元植執意要與殷家聯姻,而殷家又同意了,那盧遠思現在的反抗恐怕也改變不了結果。”


  顧青玄點點頭:“的確,弦歌你考慮得極是,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殷家的態度……”


  ……


  就在顧家與江弦歌正在做盤算之時,盧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盧遠思果真找盧遠澤與盧遠承傾訴,說她不願嫁到殷家,一番哭鬧,兩個哥哥本就待她最好,如何不心疼她。


  一聽她說了,就一齊跑到盧元植的書房裏,想勸說他改變主意。


  盧元植正在看公文,一見兩兄弟破天荒地和氣相處一齊來到他跟前,就知道他們要說什麽,懶得看他們,隻擺出冰冷的臉色。


  盧遠澤先開口問道:“父親,你果真要把妹妹嫁到殷家嗎?”


  盧元植悶悶地嗯了一聲,他又問:“殷家那邊也決定跟我們盧家聯姻了?這事是還在商議還是已經定下了?”


  盧元植道:“我已經跟殷大夫提過了,他說還需問問他兒子的主意,哼,但這事豈容他考慮?我做決定了,那便是定下了,大不了先請陛下下旨賜婚……”


  兩兄弟同時搖頭道:“不行啊!父親!”


  盧元植氣得把公文隨手一丟:“怎麽不行?殷家四世三公,地位極高,影響極深,盧家與之聯姻,更能鞏固盧家的地位,與我們可有大好處,你想不到嗎?”


  “可是遠思不願意呀!”盧遠承道。


  盧元植瞪了他一眼:“那也由不得她不願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怎能容她任性?”


  “不行!”盧遠承是真急了,跺腳道:“不就是與殷家聯姻嗎?他家沒有女兒嗎?大不了我娶就是!幹嘛一定要嫁我這妹妹!”


  他一說完,盧元植當即朝他腦袋上扇了一巴掌:“你娶?好大的口氣!他殷家就是沒女兒,就算有,他殷家的女兒是你說想娶就能娶的嗎?”


  盧遠澤搶道:“那我們盧家的女兒又豈是他們殷家想娶就能娶的?父親!盧家現在的地位已經無人能及了,何須拉攏殷家啊?為什麽父親總想著借聯姻來鞏固盧家地位?你哪有那麽多兒女可嫁可娶的?”


  “啪!”盧遠澤也挨了盧元植一巴掌。


  盧元植氣得發抖,兩人連忙跪下,他怒斥了他們一頓,讓他們去祠堂罰跪思過。


  這是他們兩人平生第一次反抗父親的決策,也是頭一次如此齊心。


  ……


  次日,顧青玄決定去見殷濟恒,與他把話坦白,試探殷濟恒是否有結好盧家的意思。


  在去殷府的路上,他順路去了一趟江月樓,與江河川見了一麵,照例翻看了一下預定江月樓雅間席位的客人名單,沒有多加逗留。


  顧青玄與殷濟恒往來,表麵上隻以“尹勝廬”為名,今日他的假名貼剛送進殷府,休沐在家的殷濟恒就親自到前堂迎他,與他在茶室書齋單獨敘話。


  殷府曆幾世富貴,其氣派其別致,都是其他王府官家難比的,且不隻拘於表麵富貴奢豪的淺薄,殷家的貴氣是不顯自露,古色古香,處處是景致,任何一塊不起眼的擺設都有可能是禦賜。


  顧青玄在書齋匾額下駐足仰望一眼:“萬宇齋?奇怪,從大門到正門,無一塊匾額不是出自皇族名士之手,大夫的書齋卻沒有一個響亮的落款署名?這是由何人寫的?”


  殷濟恒先入內,隨口道:“這不是出自哪位皇族,這塊匾是先祖父所寫……不過是先皇親自磨墨……那時候先皇尚是太子。”


  “嗬~”顧青玄低麵一笑,雙手互揣在袖間,淡然地往裏走,鬆快道:“這我便放心了。”


  殷濟恒一邊請他坐下,一邊擺弄茶具,“顧賢弟是何意?”


  顧青玄道:“我已得知,盧元植想跟大夫你做親家啊,在此之前,我還有些擔心大夫會答應,到殷府走一圈,這才明白是顧某自己想多了,盧家這個親家,哼,恐怕殷大夫你還看不上吧?”


  殷濟恒倒茶的手頓了頓,聽後直笑道:“哈哈,果不出老夫所想,顧賢弟就是來問老夫這事的,哈哈,顧賢弟啊,瞧不瞧得上這話不可說,殷家不敢自傲,隻是,與盧家結姻,老夫確實沒這打算。顧賢弟,老夫曾向你許誓,與顧氏共狩權位,又怎會棄約?”


  顧青玄接過一杯他遞來的香茶,細品一口,道:“不論大夫是不是瞧不起盧家,但見大夫會拒盧家姻親,顧某心裏就有些拿不準了……”


  “顧賢弟是在疑惑什麽?”


  他對上殷濟恒的眼睛,道:“大夫連如日中天的盧家都不屑與之共謀,那又怎會瞧得上此時卑如草芥的顧家呢?”


  “卑如草芥?”


  殷濟恒撫須大笑,搖頭道:“顧賢弟這是在自嘲還是在嘲笑我等眼拙?若是別人跑到老夫麵前說他要與盧家相抗,老夫隻會把他當瘋子直接打出去,而顧賢弟你……嗬嗬,二十年啊,最了解盧家的是你,最恨盧家的是你,受盧家打壓迫害依舊能自保的依然是你顧家,這樣的顧家,誰瞧不起,誰就是自取滅亡,盧家?浮雲耳!要成大事,仗一時權勢有何用?能與殷家共謀的隻有真正的強者!”


  顧青玄微笑頷首,雙手平端,恭敬一禮:“得大夫如此知心之言,顧氏再無憾矣!”


  殷濟恒拉過他的手,拍著他的手背,滿麵誠懇道:“顧賢弟現在可知我心了?你放心,老夫絕不會答應與盧家的聯姻,就算皇上下旨賜婚,老夫也自有說法……”


  “不。”


  他搖頭,打斷殷濟恒信誓旦旦的話,沉著道:“不,大夫你應該答應。”


  殷濟恒不解,“答應?不是老夫聽錯了吧?顧賢弟這是何意?”


  他回道:“相國求親,皇上賜婚,殷家怎能拒絕?何故要在明麵上得罪如今權勢滔天的盧家?殷大夫不是自找麻煩嗎?所以,殷大夫你不但要答應,還要主動邀請盧元植共商兒女婚事,且要鄭重以待,帶上令郎設宴招待盧相國以求當場定親,宴請場麵不可敷衍,得選一等一的地方,江月樓就不錯,時辰也得挑吉時,事不宜遲,好事早定,就約在明日戌時三刻吧。還望大夫鄭重其事,不要辜負了盧相國的一番美意。”


  ……


  又過一日,殷濟恒果真親寫手書邀約盧元植到江月樓赴宴相談兒女婚事,他言辭甚為誠懇,且整日都滿麵喜氣,與盧元植在朝上朝下相見,更是親切非常。


  當晚,他在江月樓內擺下宴席,與三兒子殷齊修早早到場,恭候盧元植的到來。


  盧元植心中自然喜不自勝,本想叫兩個兒子與他一起赴宴,但那兩人都罰跪了一天一夜了尚不動搖,堅決反對這門婚事,說什麽都不肯前來。


  盧元植懶得與他們置氣,就攜黃夫人一齊去江月樓赴宴,不過因為教訓兒子而耽誤了些時間,出門晚了些。


  戌時,正是長安城內華燈初上之時,也是江月樓晚間熱鬧剛起的時候,雖說江月樓不如一般酒樓那樣嘈雜擁擠,然而到這個時辰也是賓客如雲絡繹不絕。


  此時來的,大多不是等閑之輩,非富即貴,且往往是成群聚會而來。


  江河川這時也親自到樓下招呼這些客人,生怕有所怠慢。


  江河川見一著金絲罩衫戴珠玉束冠,大度雍容氣質尊貴的中年男子從門外走進來,身旁身後還有一群軍人氣概的同行者,就連忙恭敬上前笑臉相迎:“在下見過王爺!見過各位大人!貴客臨門,敝店蓬蓽生輝啊!快快,樓上請,四樓雅間內酒席已備好,一般曲目想必各位貴人也聽膩了,在下特意請來新的樂師為諸位演奏塞外鼓樂,十分豪氣動聽,可圖一樂啊!”


  晉王與眾位禦林軍督尉少尉領軍等人都笑,由他引著往樓上走。


  晉王誇讚道:“江老板有心了,如此甚好!”


  江河川客氣道:“應該的,應該的,各位大人提領禦林軍辛苦啊,其他官署都是五日一休沐,隻有各位大人休期不定,長時間奔勞護衛皇城安危,難得王爺這般體恤的上司,月月與各位大人出來吃酒解乏,還都照顧了我江月樓的生意,在下真是不甚感激啊,為王爺和大人們盡心著想些還不應該嗎?不圖報答,那在下就太不知好歹了不是?”


  晉王他們隻與他說笑,上到二樓,經過一間酒室,那酒室門沒關,幾位書生公子模樣的人在裏麵喝酒暢聊放浪形骸。


  晉王忽而聽到他們似乎在議論晉王府的事,便緩了步子,聽清裏麵有人道:“我看啊,這長安城內一天一個變數,你瞧著那盧家和晉王府成親家了,天大的好事,可是,我看啊,也長久不了……你們沒聽說嗎?晉王把他的寶貝郡主嫁到相國府,那郡主可沒過得好日子,聽說就在前些天,小郡主都被婆家人欺負得跑出來了,想離家出走呢,這指不定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所以你看啊,盧家哪把晉王府放在眼裏?隻是借個虛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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