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你在氣什麽
房裏很暗，就像那天我剛來花的時候，我被迫禁錮著手腳，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甄嶸，手上棕黑色的雪茄明明滅滅，冒著白煙，在黑暗裏很耀眼。我一直說我不喜歡這種雪茄的味道，甄嶸的嘴裏一直有這種味道，雖然用薄荷掩蓋，但這種刺鼻的氣息像會刺進血肉一樣。
我曾經反抗過好幾次，甄嶸還是不肯戒。就像現在，像是在挑釁一樣，我強撐著不捂住鼻子。看著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過來。
煙味越來越近，甄嶸突然伸出手，我下意識閉上眼，下一秒他卻蓋在了我的鼻子上，連帶著下巴也捂住。我驚愕地睜開眼。
“忍不住就趕緊捂著，在我這裏還硬氣什麽！”他語氣很平淡，連帶著神色也平淡。手上的煙還燃著，我突然紅了眼。
甄嶸鬆開手，靜靜地看著我。
我偏過頭不看他，這幾天我一直提醒自己，你不過就是個賣了身的小姐，傲骨這種奢侈的東西還是趁早扔掉。
“三爺要做就趕緊做。”
我垂下頭手摸上旗袍拉鏈，拉到一半，手卻被甄嶸一把抓住。
“怎麽？三爺不做了？”我冷冷地看著他。
“你在氣什麽。”甄嶸淡淡地開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不放過我臉上任何的表情。
我沉默地聽著他的呼吸聲，周圍很安靜，甄嶸的臉隨著燈光的轉移越來越清晰。
“大概在氣我自己，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沒有一點作為小姐的自知之明，或許裏麵還有一些我不敢直麵的小心思，對於甄嶸，對於我自己。
“三爺，您需要我做什麽？”繼續扮演一個替身滿足他從前的遺憾，還是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小姐，有局了就去陪，沒有局就跟那些女人一樣打打麻將磕磕瓜子打發時間。簡單又自然，再為花都招攬更多的客人。
甄嶸靜靜地看著我，握住我扣著拉鏈的手，另一隻手伸過來一點一點往下拉。他粗糙的手撫到我腰上摩挲著，我閉上眼，他一把抱起我，慢慢往裏間走。
我大概懂他的意思了。
我後來才知道他也有過這麽一段迷茫期，跟當年的我一樣，需要一次次的實踐和試探。但在那晚，我在心裏豎起了跟甄嶸之間的一道牆，小姐而已，要什麽感情。
那晚，甄嶸用力地進入我，比以往都狠，我卻沒有像從前那樣反抗，該怎麽樣配合就怎麽配合。甄嶸似乎不滿我這樣的反應，力道越來越重，我死死地咬著牙麵無表情地承受著。
我跟他一起賭著氣，誰都不肯退讓。
最後我硬生生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甄嶸靠在床頭一口一口地抽煙，整個房間沒有通風，我用力地咳著，甄嶸隻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隨手把煙碾滅。我咳了很久，咳到整個人一直抖。
甄嶸最後頃身抱住我，我全身都痛，也沒力氣反抗，隻能任由他抱著。
他身體顫抖著，湊到我耳邊說：“你乖一點。”
我撇過頭看著天花板不說話，所以我還是要扮演一個替身的角色，不該想的都不能想。
“好。”
我閉上眼笑著：“你逼我打電話給顧西城的時候在想什麽。”
甄嶸沒有回我，抱著我一直不說話，身體卻一直顫抖著，我不知道他在怕什麽，大概二十年的虧心事做多了，到夜裏也是會害怕的。
“甄嶸，你後來有見過我媽嗎？”
甄嶸搖了搖頭，他對我媽的印象還停留在最初的剛進花都時的模樣。她剛進來的時候剛從鄉下逃回來，甄嶸和明州卻同時喜歡上她。
“沒有見過了。”甄嶸低低地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們之間最初的聯係是我媽，而我媽已經是明州掌心上的人。我有預感，當年一定有那麽一場故事。
我鼻子一酸：“那你怎麽不把她搶過來。”明州決定贖她的時候他怎麽不跳出來拒絕，最後還要在二十年後的現在躺在黑暗裏抱著我取暖。
“你那天說我很可憐，你沒說錯。”甄嶸輕笑著，神情和容顏在一瞬間蒼老。
我們繼續保持這樣的關係，在第二天我從甄嶸房裏出來時，之前的那些傳言直接就消失了。
之後的每一晚，我都陪在甄嶸身邊，看著他喝酒，玩鬧，完全不像個四十歲的老男人。
花都還是和從前一樣，該鬧的鬧，該笑的笑。牡丹繼續和白明全糾纏著，兩個人你追我趕，上了年紀的糾葛不容易解開。牡丹是這樣，甄嶸也這樣。
我試過問牡丹知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牡丹卻連甄嶸喜歡我媽也不知道，大概所有人都不知道。
她們隻知道，從前花都有個幸運兒，第一天出台就被買走了，如今婚姻幸福。
這樣的人太少了，而做夢的人一直都在。
李月清來找我的時候我剛從甄嶸房裏出來，正打算回家，她攔在我麵前，勾著嘴對我笑。
我沒說話她搶先一步說道：“玫瑰姐，三爺的床好睡嗎？”
我一愣，隨即癡笑一聲：“好不好睡，你睡過一次不就知道了嗎。”
李月清神色一僵：“我哪有這個福氣，也沒有玫瑰姐那麽好的運氣。”
我挑了挑眉：“既然沒這個命就別想了，安安分分做個小姐。”
李月清沒想到我會這麽嗆她，張了張嘴，趁她來不及反駁我又繼續說道。
“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簽賣身契。”
像她這樣盲目把自己放火坑裏隻為了那點慘淡的虛榮心，最後的結局又會怎樣呢？
但我不知道的是，就是她一直矗立在我往後的人生裏，無論好與壞，她一直都在，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隻會越來越深。
“為什麽不簽？不簽……”
“不簽你就當不了頭牌，對嗎？”我倒退一步淡淡地看著她：“你想要的不過就是這個花都的頭牌位置和甄嶸的那點特殊對待，是吧。”
李月清偏過頭不吭聲。
“可花都那麽多簽了賣身契的女人，有多少女人這輩子隻能老死在這裏，沒名聲，沒臉麵，做著最低賤的職業。”
“因為她們簽了賣身契，有的人一輩子都存不夠贖自己的錢。”一旦踏進這裏，哪能那麽容易就出去。
“而你，你直接把自己的後路斷了，主動簽了賣身契。”
我盯著李月清的臉緩緩出聲：“花都的二十年裏，隻有你主動簽了賣身契，而其他人，恨不得把甄嶸那一遝賣身契全部放火燒了。”
李月清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看來簽下賣身契不過就是她的一時腦熱，我也隻是讓她清醒一把。
“可是……可是你當初爬上甄嶸的床不就是為了過得好一點嗎？”
我淡淡地看著她：“我做過很多事，但除了上一任頭牌五兒，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沒做過任何虧心事。”
“你知道，五兒是怎麽死的嗎？”我頓了頓，隨即看向她：“她割了腕，從我現在跳舞的地方跳了下去，你看，就算是頭牌，也要用死來解脫。”
如願看到她慌亂的模樣，我滿意地笑了笑：“李月清，我的故事很長，但我從來不是自願進這裏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被逼的，而你，似乎活得太理想了。”
年輕氣盛的事我也做過太多，而像她這樣把自己推進火坑，我確實沒能想到，也從來沒敢做過。
“玫瑰姐姐……”她眼眶紅著看著我。
我偏過頭不看她：“你設計過我太多次，很多事情隻是我不想抽絲剝繭地查下去，但是李月清，就算是落入風塵，也不要昧了良心。”
我以為這次我能說服她，所有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但遺憾的是沒有，我們阻擋不了一顆想要力爭上遊的心。
有時候我會想，李月清很像當年的我，為了過得好點，拚了命地往上走，但可惜的是我們身處在風塵裏，走了歪路也沒人幫我們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