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明示
夜色朦朧,皎皎月光透過窗子折灑在合歡殿的內堂裏。燭光映著蘇絮精致清秀的眉目,眼中透著一輪精光。屋子裏靜謐,銅壺滴漏和著知了的聲音一下一下的打在耳邊。曲寶憐覷著蘇絮似笑非笑的樣子,低聲問道:“娘娘預備如何應對?”
蘇絮眉心微動,蓄著笑意幽幽開了口,“若是讓皇上知道有人下藥,靖夫人的主意豈不是白打了?恐怕旁的事,皇上也會疑心是有人刻意針對怡妃。皇上心一軟,如何還能責罰怡妃?”
“娘娘是想落實怡妃的罪,讓她無從推脫?”曲寶憐仔細瞧著蘇絮的眼色,緩緩道。
蘇絮自斟了一杯水,徐徐飲了一口,垂睫細看杯盞裏散著淡淡青色的水,悠然開口,“本宮讓昭大人給你尋些致熱毒的藥,你帶回去尚食局。再找個昨日準備晚膳的可靠宮人,讓她吃下去。等明日發了熱,報給宣順夫人。就說她偷偷吃了魚羹,發熱也不敢聲張。你一向機靈,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可清楚了?”
曲寶憐點頭應道:“奴婢清楚了。”
蘇絮頷首,婉然笑起,“既然清楚了,這件事就萬萬不許出錯漏。”
曲寶憐恭順的回了句“是”,便見春如匆匆進門道:“娘娘,瑾嬪求見。”
蘇絮抬眼凝眉瞧著春如問道:“她可說是什麽事兒了嗎?”
春如搖首,“仿佛是頂要緊的事情。”
蘇絮睨了綠楊一眼,吩咐道:“帶著寶憐進內殿坐一會兒,等瑾嬪走了再出來。”綠楊應下,攜著寶憐快步靜默的往內殿去。
瑾嬪悠然進門,手裏捏著一把扇子,持在腰間對著蘇絮微微一福,“嬪妾可來的不是時候?”
蘇絮淡淡一笑道:“是不是時候,瑾嬪不都來了?”
瑾嬪也不等蘇絮吩咐,允自坐下與她道:“聽說皇上今晚歇在昭陽殿,嬪妾便料想,敏貴嬪必定閑暇無事。”
蘇絮微抬眼皮,掃了春如一眼道:“去給瑾嬪準備些茶點。”
葉箏慢悠悠的出聲阻道:“不必折騰了,嬪妾來不過是要問敏貴嬪一句話,問完了,嬪妾便走。”
蘇絮唇邊蓄著三分笑意,垂目也不瞧她。手指不覺緊了緊繃帶上的結,曼聲道:“那便問吧。”
葉箏收了笑意,眸中春水不在。斂容換上一副冷然疏離的笑意,探究的盯著蘇絮,“敏貴嬪是假意幫著怡妃,還是真心幫著怡妃呢?”
蘇絮抬眼睇著她,笑靨深深,仿若十分滑稽可笑一般,“葉妹妹深夜所至,就為問這樣的一句話嗎?”
葉箏轉頭,清洌的聲調仿佛雨珠落地,不帶一絲一毫的語調,“正是問這句話,貴嬪娘娘深藏不露,實在讓嬪妾很是疑惑。”
蘇絮並非聽見葉箏頭一次疑心之語,當即哂笑著徐徐道:“我以為,我同妹妹已經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難道今日葉妹妹又要來與我說‘隔岸觀火’這樣的話嗎?若是本宮有意隔岸觀火,何必費盡心思的請長安觀的道士進宮!這番的惹眼之舉,難道不會讓怡妃多心嗎?”
葉箏不為所動,哼笑著開口,“嬪妾如何曉得,姐姐會不會拿對怡妃的法子來對我。姐姐聰明伶俐,又一向用功。前一陣兒看了那麽多的兵書,誰知道會不會在妹妹身上試試計謀?”
蘇絮麵上波瀾不驚,從容坦然的歎道:“若是妹妹當真要這樣想,我也實在是無計可施。妹妹疑心太重,讓人累得慌!”
葉箏聞言,轉眸盯著蘇絮嫵媚一笑,眼角輕輕上揚,輕聲道:“若是敏姐姐沒做讓人疑惑不解的事兒,嬪妾又如何會無端端的猜測疑心?嬪妾入宮的時候晚,自然不期望能比得過英貴嬪同敏姐姐這般親厚。”
蘇絮眉心微動,很快抿唇淡然笑道:“皇後生辰上,本宮的琴斷了弦,想必是妹妹的手段吧?”
瑾嬪一怔,麵上微微變色,轉瞬變了一副若無其事的笑臉,“琴弦斷了嗎?妹妹可當真不知道!壽宴的一應事宜都是怡妃打理,出了這樣的事兒,姐姐是不是該往怡妃身上猜測?”
蘇絮也不立時應聲,靜默的凝了她好一會兒,才笑意盎然的開口,“明人不說暗話,葉妹妹既然做出來,想必也是早就思慮好了的。”
瑾嬪微微笑道:“敏姐姐如何敢這般肯定?可否向嬪妾明示一二?”
蘇絮牽唇淺淺一笑,“依著妹妹往日的脾性,如何能甘心吃了七夕那晚的啞巴虧?自然要回敬給怡妃。葉妹妹一向心細,也早就曉得,在彈琴之前,我本有試琴的習慣。你調緊了琴弦,我必然會一早試出。如你所言,壽宴是怡妃一手籌備,自然她的嫌疑最大。”
瑾嬪不置可否,“並非嬪妾心細,是姐姐觀人入微!可嬪妾與姐姐到底是同仇敵愾,何必用這個法子害姐姐呢?”
蘇絮似笑非笑的打量著瑾嬪,道:“一石二鳥之計,讓皇上治罪怡妃,也讓本宮徹底橫下心與你聯手。妹妹不是一向怕本宮坐山觀虎鬥嗎?”
瑾嬪不住拍掌笑道:“敏姐姐如此聰慧,實在讓妹妹惶恐不已!”她話罷,坦然回視著蘇絮,毫不在意的一笑,“就是嬪妾下的手,目的和打算,姐姐也全都猜中了。”
蘇絮此刻收斂笑意,麵上隻餘下端然肅穆之色,冷冷道:“本宮隻會容下妹妹糊塗這一回,若是再有這樣的事兒,就算咱們同仇敵愾,就算有太後護著你。我也有本事讓你萬劫不複,讓你與你家中再別想複起!”
瑾嬪瞧著蘇絮這眼色,雖在心裏隱隱有些懼意,可仍舊勃然變色,怒目回道:“怪隻怪敏貴嬪左右逢源,猶豫不決。姐姐如今家世顯赫,高坐貴嬪之位,可我呢?不過是嬪位,怡妃隻消稍稍動動手指,我便不曉得來日會如何?我家中之人還在苦地備受煎熬,姐姐自然一切都能說事緩則圓!可我實在沒有那個耐心等到姐姐下手的那天!”
蘇絮極少瞧見瑾嬪這番失儀急切的樣子,卻到底能體會她的心情。從前她也曾為了家人生死而備受煎熬,如今見著葉箏這般,便不由收了怒意,耐著性子冷冷道:“若是本宮說,葉妹妹此刻急切之情,本宮感同身受。你可相信?”蘇絮話落靜靜凝著葉箏,教葉箏一怔,忽然就沒了方才的氣勢。她微微牽唇,又道:“之前我險些身死長楊宮,一家上下也被發遣到卑沙城。之前南詔前線傳來消息,說我兄長中伏戰死,屍骨無存。無意之中,我才發現,之前種種都是怡妃設計陷害,更勾連上官家,將我兄長害死。妹妹以為,這般仇怨我會輕易咽下?”
瑾嬪聞言怔愣著,大半晌才道:“那因何……”
蘇絮冷聲打斷,道:“因為本宮曉得怡妃在皇上心中地位如何,也曉得怡妃的手段。前朝後宮互為依傍,盤根錯節,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林家與上官家如今在前朝是皇上倚重的勢力,而我雖如今風光,卻到底不如怡妃陪皇上的時日久。我曉得皇上的心思,怡妃便比我更清楚。若非能將她一擊斃命,我不預備冒險與她翻臉。”
瑾嬪被蘇絮說的再沒了方才的傲然神色,當即疑惑思量著,支吾道:“可怡妃已經大不如前了。”
蘇絮柔柔一笑,反問道:“妹妹可聽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長子如今養在怡妃膝下,而皇上對怡妃的情分猶在。我們隻能慢慢的,一點一點耗盡皇上對她的情分。如此,還要時刻注意著,別一個不小心,讓怡妃反咬回來。唯有我處處恭順,才能讓她放鬆警惕。等到來日下手的時候,才能夠穩夠準。”瑾嬪猶自不甘,仿佛還想說些什麽。蘇絮冷然道:“凡事都忌諱急躁激進,便如妹妹的苦肉計。若是偶爾為之,皇上還能相信是怡妃與妹妹家中嫌隙,致使你二人不合。可事事都要如此,皇上難道就不會疑惑,緣何怡妃與旁人尚未如此,唯獨你進了宮便總這般?皇上也不是傻得,若是樁樁件件的事兒都指向怡妃,隻怕也要思慮思慮,到底是怡妃舉止不端,還是有人要陷害針對的緣故。”
蘇絮這番話大為觸動葉箏的心思,她默然頷首,再不敢質疑蘇絮的話。隻訥訥道:“娘娘深思熟慮,實在是嬪妾不能及的。”
“往後,若是葉妹妹連這點氣都沉不住,咱們也實在無益再聯手。兩邊總這般疑心重重,委實讓人累得慌!”蘇絮低垂睫毛,漫不經心的開口,聲音不由讓人肅然生畏。
葉箏立時跪地道:“從前都是嬪妾疑心太過,往後必定以姐姐馬首是瞻!”許是葉箏生的美,從來都不將誰放在心裏,如今竟難得對著蘇絮低頭。
蘇絮溫然一笑,趕忙去扶起葉箏道:“如今能明白過來也不算太遲。靖夫人已經得手,再加上沉船之事,怡妃已然不能輕易遮掩過去。旁的事兒,妹妹實在無須憂心。”
瑾嬪聞聽蘇絮這話,眉心微顫,猶疑著道:“靖夫人並未得手,榮貴嬪中熱毒之事與靖夫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