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感喟

  蘇絮麵上有些許的驚愕神色,手中的筆也“嗒”的一聲,無意間落在了桌案上。她斂容,詫異的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


  綠楊恭聲回道:“已經兩日了,去送飯的宮人說,上官選侍成日用錦被包著枕頭抱在懷裏,兒子兒子的叫。又是哭,又是笑,極駭人。”


  蘇絮聞言,低低的唔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想了半刻,方開口,“怡妃手段這般利落,依著上官氏的性子如何能咽下去。隻是這個時候……”她隱隱覺著上官氏未必是真瘋,卻又不太確信上官氏有這樣的心機。


  主仆二人正說話間,小婢子站在簾外通稟道:“娘娘,毓秀宮的染冬姑姑求見。”


  蘇絮猜著她必定是因為上官氏而來,當即整了整壓皺了的裙擺,曼聲喚道:“讓進來吧。”


  不多時,染冬恭恭敬敬的掀簾子進門,上前規矩的一福,開口道:“我們娘娘請昭儀往毓秀宮走一趟。”


  蘇絮緩緩牽唇一笑,細聲細語道:“本宮曉得了,你先回去吧,告訴娘娘,本宮處理好宮中事,立刻便過去!”


  染冬怔愣的看了看蘇絮,眯目笑語,“是要緊事兒,請娘娘快些過去!”


  蘇絮也不與她多言,手下捋著裙擺,淡淡道:“知道了。”瞧見蘇絮這般姿態,染冬自也不敢多說,靜默的退了出去。


  綠楊收拾著方才掉在桌案上的紫毫,又將桌麵兒上濺出的墨汁清理幹淨。“怡妃此時請娘娘,必定是為著上官氏的事兒了。隻不曉得是好是壞,左右明天就是選秀,娘娘事多,全可以推了不去!”


  蘇絮悠閑的起身,扶了扶微垂的發髻,漫不經心的開口,“又或許是為著選秀的事兒呢?到底她品級高過我,如何能推脫!”她說著,微微轉眸,叮囑綠楊道:“告訴下麵的人,平日與六宮的人仍舊要謙和守禮,切不可借著長樂宮去耍威勢!新秀眼瞧著就入宮,隻怕是又免不得一陣雞飛狗跳的日子了。”


  綠楊喏喏應了,替蘇絮披好披風,笑嘻嘻道:“娘娘如今有皇上的愛幸,又擔著協理六宮之權。旁人再雞飛狗跳,也再傷不得娘娘分毫。”她說著,亦發進前低聲道:“奴婢瞧著,娘娘不若學學怡妃,在秀女中扶植三、兩個有前途的,到時候讓她們自己鬥。”


  蘇絮轉首凝著綠楊,想了一想立刻擺首道:“我也是從那過來的,又何必再為難旁人呢。先不說這個。”綠楊瞧著蘇絮麵上大有不願,不覺微微咋舌,再不多說。蘇絮帶著白檀、綠楊二人往毓秀宮去,才到儀門,便瞧見熹容華也從秋水齋那邊出來。這刻備了儀轎,正要出門。


  熹容華瞧見蘇絮,微微一怔,旋即笑開道:“妹妹這是往哪兒去?”


  蘇絮含笑答,“往毓秀宮走一趟。這兩日熹姐姐犯懶,今日倒難得出來走走。”


  熹容華臻首略低,眸中春水不在,轉而是一種憂心神色,“四皇子不大好,我預備去齊姐姐那邊瞧瞧。”


  蘇絮兩日未去清心殿,驟然聽熹容華這樣提起,唬了好一跳。“不大好?前幾日感染的風寒,不是好些了嗎?”


  熹容華微微歎息著開口道:“病勢反複,昨日我去英妃姐姐那邊的時候,又燒起來了。我聽禦醫私下裏悄悄的說起,仿佛是四皇子不大好!”


  蘇絮全然不信,立時含笑安慰著熹容華,也是說給自己聽,“一換季節,小孩子難免適應不來。泓兒這兩日也有些咳嗽不斷,昨日在未央宮外瞧見榮貴嬪,也說月夕帝姬身上又不大好。”她說著,也為自己的遲疑而感到憂心不已。


  熹容華抿一抿嘴,清淡一笑道:“許是我想多了。”


  蘇絮頷首應和著道:“姐姐先去,等我從披香殿回來,就過去昭台宮。”


  熹容華拍著蘇絮的手臂,攔阻道:“你本就事多,何必勞動。齊姐姐也是拍你勞累費心,特特叮囑我不許與你說!”


  蘇絮不覺嗔怪的凝著熹容華道:“我也想著忙過這兩日就去齊姐姐那邊瞧瞧,何況四皇子也要喚我一聲母妃,怎麽能不費心!”


  熹容華訕訕的笑著,“我曉得你與齊姐姐一向要好,倒是我多此一舉了。”她說著,轉瞬釋然笑道:“得了,不耽擱你。你早去披香殿,便能早些回來!”


  蘇絮頷首,轉身便上了儀轎。聽聞四皇子不好,蘇絮自是在心裏擔憂。她想起熹容華口中的“不太好”,不禁絞著帕子,想起三皇子歿了的時候,齊相宜的樣子。這樣想著,不覺挑起儀轎邊的窗帷與綠楊道:“讓素問先不必來長樂宮當差,待一會兒我便與英妃說。讓素問照拂四皇子一陣子,有個醫女時時跟在身邊,也能安心一些。”


  綠楊忙點頭,道:“是,晚一些奴婢就讓小康子去知會內仆局的總管一聲,把素問送去清心殿。”


  蘇絮擺手道:“也不必費這個力氣,素問不是已經被分來了合歡殿?我送個宮女過去,倒比再經內仆局安排快一些。”


  綠楊道:“是,奴婢讓素問今晚就過清心殿。”


  蘇絮放心的應聲,這時間也已經到了毓秀宮。通傳後,宮人引著蘇絮往披香殿去,映春從小廚房出來,端著藥罐子與琉璃碗盞。瞧見蘇絮過來,遠遠的站住,等她走近了,請安道:“敏昭儀安康。”


  蘇絮盯著她的藥碗,關切詢問道:“可是怡妃娘娘這兩日身子不爽?”


  映春想了片刻,才開口敷衍道:“是皇長子這兩日咳得厲害,傷了嗓子。”


  蘇絮也笑著隨意說道:“想來這天氣冷一陣、熱一陣,不止皇長子一個,二皇子與四皇子也有些不適應。”


  映春客氣的笑道:“奴婢隻怕這藥涼了,不敢耽擱。娘娘也在裏麵等著昭儀呢。”


  蘇絮溫然一笑,進門允自解開披風的帶子,回首遞給白檀道:“你們也不必跟著我進去,在這裏候著吧。”話罷,她便往披香殿的暖閣去。


  麒麟瑞獸的銅鼎中升起一縷嫋嫋的香氣,氤氳彌漫,充滿了整個暖閣。屋裏炭盆的火生的極旺,蘇絮打簾子進來,暖融融的氣息撲麵而來,似乎是闖入了五月裏虞美人的花海一般,香氣滲入肌膚裏,膩了一層在身上。


  蘇絮請過安,一邊坐下,一邊笑意盎然的感歎道:“娘娘極少用這樣濃重的香。”


  “本宮也不喜歡這樣濃重的香,隻是皇上賞了,今日便想用著看看!”怡妃麵容清淡,並沒有賣弄的意思。她語落,將手邊的茶蓋掀開,放在一邊的桌案上。起身將半盞殘茶倒進了還在燃著的香鼎中,“到底太過濃豔,不適合本宮。”她說著,轉眸凝著蘇絮依依笑道:“香是極好的香,可於本宮無用,不要也罷。等妹妹走時,本宮教人包了來,妹妹帶回宮吧!”


  蘇絮眉心隱隱顫動,覺著怡妃這般似乎話裏有話。她麵上不動聲色,粲然一笑,“我向來也不喜歡這樣濃重的香氣,何況是皇上親自賞給娘娘的,臣妾怎好奪愛!”


  此時宮人奉上新茶,怡妃也不再說那香的事兒。而是轉了話頭道:“今年新貢的六安瓜片,現下喝著正和時宜。”


  蘇絮麵上微微怔愣,旋即,慢悠悠的開口道:“臣妾記得,上元九年頭一次覲見娘娘的時候,便是用的六安瓜片。”她說著,微微抿了一口,歎道:“娘娘宮中的茶,依然這般香醇,回味悠長。”


  怡妃抓住蘇絮的話頭兒,輕輕哼笑一聲,“茶還是從前的茶,同坐的人卻大不相同了!”她這樣說著,眉心嘴角因著感喟而微微顫動。不過這表情轉瞬之間便被她收斂住,取而代之成漠然的笑意,“說來,六安瓜片。名字還是那個名字,卻到底不是上元九年的茶了。新茶代舊茶,人也不可追。都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其實,年年歲歲,花雖還是那樣的花,卻到底也隻是相似,終究不是原來的!”


  蘇絮不曉得她這一番新茶代舊茶的感懷,是因為秦箏、英妃與自己這般取代了她在皇上心裏絕對寵妃的位置,還是因為自己代替了上官氏與她對坐品茶聊天。不過聽著怡妃這樣的感懷,她在心裏也忍不住一陣的酸脹苦澀。“臣妾愚鈍,娘娘這番機鋒,讓臣妾聽的糊塗。”


  怡妃似笑非笑的轉眸,毫不避忌的開口,“上元九年那會兒,坐在這裏的人是上官氏,並非妹妹。可如今,上官氏被廢入玉照宮,人也瘋癲了。”


  蘇絮恍然歎道:“娘娘原是感懷故人。”


  怡妃眸色陰沉的擺首,“不是感懷故人,隻是想通了新聲代故的道理。有些事兒,過了便是過了。就算本宮念著,也不過是徒勞。既是徒勞,倒不如斷了念想的幹淨!”


  蘇絮曉得她斷了念想所指的是上官氏,低首應付的開口,“娘娘想的通透。”


  怡妃深看蘇絮一眼,幽幽道:“敏昭儀,有一件事兒,本宮要托給你!”蘇絮默然聽著她的話,麵無表情。可心裏卻想著,這樣的時候,她所說的事兒,必定是個棘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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