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奔忙
蘇絮原本也這樣以為,可今日聽見吳德全的話後,便曉得害死宣順夫人的並不是林氏。“吳德全說觀瀾亭旁邊的宮人認出了上官氏的身影。若當真是林氏,她既知道上官氏從玉照宮跑出來,曉得借著上官氏的手除去宣順夫人,又如何會由著上官氏去皇上麵前揭發她?”
江沁瀾極是讚同的頷首,憂心道:“若真是如此,那人躲在林氏與上官氏的背後做了許多的手腳,竟也害了宣順夫人,可見其心機深沉細密。”
蘇絮極是疑惑費解的皺眉,徐徐開口,“我隻奇怪一點,除去林氏與宣順夫人有仇有怨,旁人還會有誰非要置宣順夫人於死地?”
江沁瀾被蘇絮問的啞然,也沒有個清晰的眉目。她臻首略低,似在細細的想著。蘇絮也不做聲,在心裏反複的琢磨著。直過了大半刻,江沁瀾才忽然“啊”的一聲開口,猶猶豫豫的猜測道:“若不是有愁有怨,那便是有什麽把柄落在宣順夫人的手裏了,以至於非要殺人滅口不可!”
蘇絮順著江沁瀾的這番話思索下去,沉吟道:“這人必定曾經與怡妃打過交道,又與宣順夫人也有些來往。”
江沁瀾道:“是墨貴人?”
蘇絮不置可否的頷首,道:“除去她,我也想不到別人了。隻是她若真心機深沉至此,何以如今仍舊是默默無聞呢?”江沁瀾一時答不上來,攤手搖了搖頭。蘇絮想的心煩,索性也不再多想下去,起身與江沁瀾道:“皇上的意思,還要讓我過去欽安殿瞧一瞧,安排宣順夫人喪儀之事,我這便過去了。”
江沁瀾斂衣起身,想了一想道:“我與妹妹同去吧,替宣順夫人上一柱清香,也是為上官氏提前悼一悼。”
蘇絮微微一笑,眉目中有些酸苦之色,忍不住歎道:“往後若是淅兒長大了,曉得今日是上官氏的忌日,不知會作何感想。”
江沁瀾麵上亦有淒涼之色,哀憫同情道:“作何感想?若當真要怨,也該怨自己的父皇無情吧?”江沁瀾說著叮囑橫雲道:“你不必跟著我去,過一會兒皇長子用完膳,便伺候著他去內殿歇一歇。有些東西能從毓秀宮搬來就搬來,若是搬不過來,再置辦也無妨。”
橫雲認真的一一記下,恭敬的回道:“娘娘放心,奴婢必定好好去辦。”江沁瀾聞言清淡一笑,轉身與蘇絮往殿外去。
兩人攜手緩緩的走在棠梨宮的回廊裏,蘇絮低首捋順了自腰間垂下,綴著白玉蟬的絡子。輕聲細語道:“從前倒是不覺得姐姐竟這樣喜歡孩子。大皇子在毓秀宮裏磨得怡妃叫苦不迭,在姐姐手裏卻如此乖覺,這樣的本事倒是讓我驚奇不已。”
江沁瀾低低一笑,神色間極是清淡,“哪裏是我的本事,隻怪怡妃對大皇子的名利心太重,一味想著大皇子於她的好處是什麽。她何曾好好的與大皇子相處過?兩歲多的孩子,依戀自己的生身母親是極應當的。她為此疾言厲色,大皇子怎麽能喜歡她。”
蘇絮深以為意的頷首,打趣道:“瞧姐姐說的,仿佛是生養過孩子一般。”
江沁瀾被蘇絮這話說的麵上一窘,手肘碰了碰蘇絮的小臂,嗔怪著道:“又沒邊兒的渾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語頓,便極是認真感懷的讚許蘇絮道:“我也是從你那兒學來的。二皇子與你這般親近,便說是你親生的也不為過。”
蘇絮聞及“親生”二字,心裏仿佛被什麽猛地一抽,生疼的緩不回神。她不欲讓江沁瀾知道這件事,立時垂睫,將自己的情緒遮掩的嚴嚴實實的。“二皇子抱來長樂宮的時候,還未滿周歲,自不似大皇子對自己的親母妃有個印象。雖說忘得快,卻到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不過姐姐對大皇子的慈母之心,不會比我少。”
江沁瀾哀哀歎息,極是不忍,“原本好好的孩子,便因為宮廷爭鬥,失語。自己親生父皇……”她說著,眉心越發揉成一團,再不說霍景嵩,而是懇切道:“絮兒,我是當真心疼延淅。”
蘇絮也大為感懷道:“我便曉得這後宮裏,誰也不會比姐姐更合適照拂延淅。對你來說,他是孩子。並不是上位固寵的工具。”蘇絮說著,便有些愧疚,“說來到底也是我對不住他。”
江沁瀾拍了拍蘇絮的手,安慰道:“咱們這些人,總有個不得已的時候。”
蘇絮勉強一笑,二人也不多說,各自上了儀轎往欽安殿去。
欽安殿供奉著金鑄的諸佛寶相,供皇上、太後及六宮後妃參拜求願。宣順夫人的棺槨便停在欽安殿的後殿,有人守著。皇上並沒有交代要操辦喪事,所以宣順夫人的喪儀,六尚與內侍省都不曾上心過。
得著皇帝的授意,蘇絮早就讓人請了和尚進宮為宣順夫人念經超度。這時間,欽安殿已有和尚跪在蒲團之上,默默念經。她多走這一趟,也不過是再與內侍省與尚宮局的人略略的交代喪儀之事。
蘇絮與江沁瀾兩人進內殿大略看了一眼,便退了出來。江沁瀾手心涼沁沁的,哀哀歎道:“從前有多風光又如何,身死後也不過是三尺薄棺。”
“咱們如今哪裏敢盼著風光,不過是盼一盼安穩度日罷了。”蘇絮看著佛祖的莊嚴寶相,若有所思的開口。
江沁瀾撇一撇嘴,打趣道:“若你也說這樣的話,真讓人慪也慪死了!”
蘇絮回頭衝著江沁瀾柔婉一笑,反問道:“咱們口中的安穩度日,便是旁人眼裏的風光。隻是到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姐姐如今在心裏必定羨慕著呂貴人吧?”
江沁瀾諷刺的笑起,感歎道:“同住卻不同命,她如今羨慕著我得皇上眷顧,可卻不知道我心裏羨慕著她能平平靜靜的過日子。”
二人正感慨間,內侍省與六尚理事之人都到了,蘇絮便與江沁瀾挪步去偏殿。
宣順夫人身死,靖妃被奪權,怡妃被廢。如今這後宮中除去英妃,便是蘇絮。而蘇絮協理六宮數月,寵愛又比英妃多了許多,自是水漲船高,內侍省與六尚來的這一眾宮人無不恭敬諂媚。蘇絮不過將皇上的意思說出來,便得了這許多的奉承。她極不願意瞧這般人勢力的嘴臉,也未多說,草草交代了宣順夫人與上官氏的斂葬,便打發眾人下去了。
處理好這件事兒,蘇絮又要往宮正司與賢禮司去挑出幾個規矩老實的嬤嬤看著儲秀宮那邊。所幸,宮正司與賢禮司離著欽安殿極近便。今日又是雲開雨霽,驕陽高掛,天氣倒是極好。蘇絮二人棄了儀轎,慢悠悠的往賢禮司與宮正司那邊去。
江沁瀾瞧著蘇絮忙碌樣子,不覺含笑逗趣道:“從前看景懷皇後、宣順夫人她們協理六宮也不似你這般親力親為,都非要親自走一趟這樣辛勞!難不成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蘇絮懶懶一笑,“哪裏是我的關係,今早皇上一件一件叮囑過的。我瞧著都不是能耽擱的事兒,一日辦完也省心不是?”蘇絮說著,扶了扶略略鬆散的發髻道:“隻是親自往賢禮司與宮正司去,倒並非皇上叮囑。是我想著儲秀宮當差的,必定要正氣一些。否則遇見那起子假公濟私,見利忘義的奴才,白白誤了一條性命豈不罪過?”
江沁瀾不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這般正義凜然,我當真忍不住要替這些秀女謝謝你了。”
蘇絮也自覺尷尬,訕訕笑起,“許是我操心太過,到頭來也未必會落了誰的好!”
江沁瀾曼聲道:“又要誰的好呢?問心無愧便是了。”
蘇絮聽著江沁瀾這“問心無愧”四字不覺微微發愣,她想著,放眼啟曌城中,自己必定已經做不到問心無愧了。能做到的人,許是唯有江沁瀾一人了。
兩人正在一叢叢花樹之間行走,便聽見花樹的另外一麵,有人鶯聲細語的說道:“可打聽清楚了嗎?宣順夫人當真停在欽安殿?”
草色萌發綠芽倒是堪堪將人影遮住,不刻意去看,也瞧不見另一邊有人在。蘇絮與江沁瀾二人被這聲音吸引,立刻停下腳步,往聲音來處去看。樹叢的縫隙間,隱約是一襲柳綠鵝黃的衣裙。若非聽見聲音,蘇絮與江沁瀾二人隻怕要當她是樹上新開的柳芽兒了。
另外一個聲音怯怯的勸道:“小主,咱們還是快回去吧。若讓宮嬤嬤瞧見,咱們兩個都得受罰。”
蘇絮與江沁瀾聞言相視一眼,便對不遠處這人的身份心裏有了數。她必定是儲秀宮或是鸞鳴宮的秀女。
女子聲音不耐,尖刻的責備道:“怕什麽?不是說宣順夫人是皇上在潛邸時的後妃?既是如此,皇上今日必定會來欽安殿。若是皇上看見我、喜歡我。說不準不用等到殿選,直接晉封為嬪妃也未可知。到時候還怕她宮嬤嬤做什麽?”
蘇絮嘴角斜斜一翹,麵上揚起了一個譏諷笑意。她極為安靜的繞過了眼前那片花樹,往秀女所在的小徑上過去。江沁瀾見狀,也是放輕了步子,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