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地動
邵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回教清真寺我曾在臨安見過,卻從沒曾想過就是老翁所說的什麽圓塔。老翁竟在西遼國待過,隻是他記憶有損,腦子壞了,才把這些所見說成了天國景象。”
戎飛道:“還有兩處猜想,虞姑娘也請盡快說說。”
虞可娉道:“第二處便是翁老說的天崩地裂,天國之城既是事實,那麽他所說的劇變想必也是確有其事,聽他描述當時的慘狀,當是地動之象。我想翁老之所以失了記憶,隻怕和這場地動不無關係,於是我查閱《天平禦覽》地部數卷,卻找不到關於西域境外的記載,想是西遼離大宋太遠,咱們宋人的典籍記者,不知異國情狀,是以沒法錄入。”
邵陽道:“如此說來,這第二處疑問是一無所獲了?”
虞可娉道:“開始我也這麽認為,後來轉念一想,覺得其中有好大一個漏洞。翁老曾說,他是在廬州被陸廣撞見,幾位哥哥試想,西遼離淮南關山萬裏,若翁老因西遼發生地動而失了記憶,他一個昏智的人,如何能夠跨越多國回到宋境?但他所述的天國坍塌的景象,又實在逼真,是以我便猜想,翁老在西遼曾厲過一次地動,但彼時尚未失憶。後來回到宋境,又經厲了一次地動,致使腦子受傷,這才丟了過往記憶。隨後不久他便在廬州遇見了陸廣,那麽便可得知,這次地動當是發生在紹興二十六年前的淮南附近,這一下就好查多了,我翻閱《天平禦覽》地部書籍,發現近些年在中原的地動本就不多,終於在第四十四卷查到這段話。”
她順手翻了翻書籍,將頁麵展開,邵旭等湊頭去看,隻見其中一段寫道:“紹興二十五年秋,淮南地動,各州府縣皆有巨損,尤以宣州為甚。”
戎飛點了點頭,道:“那一年確是發生了地動,隻不過天柱山不在震源,沒有什麽損失,但也地動山搖了好一會。那時師弟尚未出世,我卻清清楚楚記得。”
虞可娉道:“我猜正是這次地動之後,翁老才失了記憶,那麽他當時便是在宣州了。可是地動便再強烈,也隻能傷人害人,若翁老從此變成一個失智之人,那麽可說全是拜地動所賜,但偏偏翁老隻是失憶,此後他無論經營生意還是做賬買賣,全都與常人無異。那麽我便猜想,他必是在地動當日腦中受了刺激,加上地動之力,這才讓他失了過往記憶。”
邵旭道:“他是受了什麽刺激,在這些書中可有找到?”
虞可娉道:“邵大哥說笑了,這如何能夠找到,隻是這些事十有八九都是發生在宣州,我們隻要到宣州查探一番,便有推導之徑。這也是小妹的第三個猜想,西遼景觀再怪,回教風俗再奇,也斷無頭可再生的法術,但是翁老將這斷頭再生說的繪聲繪色,且和一般神話傳說截然不同,那想必不是道聽途說的,隻怕也是親見,這事是否和他失憶有關,當須好好查探!”
邵旭歎道:“虞家妹子果有狄公之能,雖然尚未找出真相,但這番推導有理有據,順藤摸瓜之技令人歎為觀止。我等便是再想一百年,也未必能想到這些。”
虞可娉道:“邵大哥莫要取笑我了,眼下離真相還差得遠,連摸沒摸對方向都不敢說,即便揭開謎底,也未必就能喚醒翁老的記憶。當前要務,是要到宣州一趟,隻是時隔多年,不知府衙還會否保留當年的卷宗,就算是有,要找起來隻怕也不大容易。”
戎飛說道:“這倒不難,我有個結義兄弟,是宣州府的通判,左右無事,明兒個咱們一起去宣州一趟。”虞可娉拍手稱好,四人各自睡下不提。
第二天一早,戎飛與婁虞早早起身奔赴宣州,那宣州城在天柱山以東四百裏處,三人乘坐馬車足足走了一天,傍晚才到城裏。戎飛去宣州府上找了自己的把弟通判李兆,李兆自是盛情款待,席上講起要查往日卷宗一事,李通判道:“這個好說,我的妻舅大哥正是本府提刑,明天我照應於他,哥哥有事,盡可向他吩咐。”
翌日李通判找來妻舅提刑曾見勇,說要查閱本府往年卷宗,曾提刑聽說要看二十幾年前的舊案,皺眉道:“卷宗倒也都保留著,不過年代久遠,紹興二十五年,嗯,那年咱們宣州還發生了地動,這些民間案情也不知記得祥不詳盡。”
戎飛道:“無妨,待老哥讓我們查了再說。”
當下曾提刑命小吏找來往年卷宗,虞可娉一頁一頁仔細翻閱,看了半晌,眼前一亮,抬手點道:“果真在這裏了!”
婁之英與戎飛順著她的手指去看,隻見卷宗上一處寫道:
百悅樓遲氏命案。
紹興二十五年八月廿九,本城富賈遲銀川死於自家百悅樓上。死者遲銀川左胸有貫穿刀痕,疑係致命之傷,死者頭首被斬落於地,一圓木短棍插於首級腔內,凶手所為之因未明。嫌犯婢女翠喬當場被捕,隔日於獄中自盡。
該案結。
下麵落著任內知府的簽章官印。戎飛道:“虞姑娘,你真是料事如神,居然真有這宗命案,頭頸內插著木棍,這不正是老翁夢境中的斷頭再生之術麽。”
虞可娉道:“我也是撞撞運氣,瞎貓碰著死老鼠罷了。”
戎飛道:“既能預見這宗命案,又能料想案子生在宣州,如何是運氣二字所能說得?看來老翁當年也在宣州無疑。”
婁之英道:“這案子頗有蹊蹺,既然致命傷是在胸口,為何凶手還要大費周章弄什麽頭插木棍的把戲?而且嫌犯竟是一位婢女,這位婢女案發第二日便自盡而亡,案子連審都未審,便即結案,似乎過於草率了。”
虞可娉道:“既然有跡可循,那便有望找出真相,二十年也不算太久,當需找到當事之人,最好是當年查辦此案的官吏,來問上一問。”
三人向曾提刑說明情由,曾提刑笑道:“原來還真有這麽一宗命案,戎老哥,你們算是找對了人,若我記得沒錯,當年負責辦理此案的,正是我的恩師。如今他老人家已經致仕多年,眼下在家裏頤養天年,各位要去問他,可隨我來。”
幾人出了府衙,沿街走了二三裏,來到一家府院門前,曾提刑熟門熟路,帶著眾人徑直走入院內,來參拜他的師父鄭老官。鄭老官年近七十,頭發都已花白,但他身體十分硬朗,說起話來聲若洪鍾,絲毫不見老態。鄭老官聽聞眾人是為二十多年前的舊案而來,嗬嗬笑道:“這許多年都過去了,居然還有人惦念這個案子,嘿嘿,有趣,有趣。”
虞可娉道:“老爺子,您真是好記性,當年您在府裏辦差,經手的案件無數,二十年前的舊案,竟連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看來貴人也未必都是多忘事呢。”
鄭老官笑道:“別看老夫已經虛七十歲了,腦子可是半點也不糊塗。不過我能記起這個案子,也是因為它過於離奇,又是發生在地動之日,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虞可娉道:“老爺子,便請您將案子仔仔細細、原原本本的講給我聽。死者為誰、他有什麽親朋仇敵、當年拘捕的婢女翠喬又是何人、死者被害之因為何、當時的慘狀是否如卷宗所述?這些老爺子若能想起,都請一一告知。”
鄭老官道:“你小丫頭家裏也是官府中人嗎?說出的話倒像個斷案老手一般。好,老夫便把心中所記,能說多少就說多少。
記得那是紹興二十五年臨近九月,那日我在府衙當班,前一天剛剛生了幾次地動,城裏房屋倒塌,傷者無數,大夥正忙得不可開交,忽然接到鄉鄰報案,說是城裏百悅樓出了人命,我便和捕快們一起趕赴現場,到了地方一看,我的乖乖,原來死的竟是百悅樓的老板、城中巨富遲銀川!遲銀川是彼時宣州城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大富翁,手下買賣無數,他這一歿,不亞於又生了一次地動!他是死在百悅樓三層自家書房之內,當時的慘狀,嘖嘖,我是親眼所見。
前日宣州地動動靜雖大,但也沒幾人死於當場,房屋塌垮的倒是不少,可百悅樓是本城第一大酒肆,建造的十分牢固,卻也沒有什麽損傷。我們接到案子時,心中都想,怕是遲老板運氣不好,一個不巧死於地動之故,哪知到了書房一看,卻全然不是那麽回事,遲老板是死於他殺,那是毫無疑問。
不用仵作查驗,我們也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對門口的躺椅上,坐著一具無頭屍體,這屍體胸口被人重重捅了一刀,早已貫穿心肺,後來仵作驗實,這一刀當是致命之傷。更慘的是,那顆頭顱歪歪斜斜的落在桌角,要說首級被刀斬斷,那也不算過於離奇,偏偏頭顱的脖腔之處,插著一支鴨蛋粗細的木棍!我和成捕頭都是辦案無數,可活了這麽大,均沒見過這等慘相,大夥也實在思索不通,凶手緣何在一刀殺掉遲老板後,還要把頭割下,又做了頭插木棍的離奇之事。就算是對他恨之入骨,斬掉腦袋也就算了,斷沒有拿木棍插入勃腔的道理。唉,可惜凶手隔日便在監牢自盡,這離奇的謎題,再也找尋不到答案了。”他說道此處,似乎憶起了當年所見的慘狀,搖了搖頭,端起茶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