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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最不可憐

  “我……”


  不知道。


  簡如琢說不出話來,雖然她第一反應並不是對季懷城所說的這些話的認同,可內心當中就是有那麽一種讓人思緒混亂的牽扯。


  在她的記憶當中,父親這個名詞所指代的那個對象,並沒有太重的戲份。小時候可能還好一些,可自從她小學開始,就能明顯感覺到一年比一年更冷漠疏離。當時她就在想,爸爸應該是覺得自己不如哥哥優秀,所以才不喜歡自己吧?但是無論她在班級活動裏表現的多好,無論她在興趣班上進步多大,無論她期末考試的成績再優秀,都沒用。


  媽媽也總是告訴她,爸爸是愛她的。


  但是事實放在這裏,不是安慰又是什麽呢?


  “因為之前發生的那麽多事,他每一次想跟你親近的時候,都不敢妄動。他害怕再有什麽讓人承受不住的意外發生,所以隻能這麽偽裝。其實我送給你的禮物當中,幾乎一半以上都是爸爸親手挑選給你的。顯然,你對於那部分禮物的喜愛和中意程度,遠超過我自己送給你的那些。”


  話說到這兒,季懷城唏噓又懷念地笑了笑。


  “他應該是世界上最了解女兒的爸爸了吧?即便被很多事情所累,也在不斷地去學著如何懂女兒的喜好,提前給你準備好你的需求。還有……”


  “還有……什麽?”


  張嘴說話的時候,簡如琢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喑啞。這種突如其來又來勢洶洶的情緒,卻壓抑地讓人感到害怕。這種認知是全然顛覆性的,代表著她對一個本應該最親近的人,居然存在長達二十多年的誤解!


  季懷城輕歎一口氣,抬手指了指簡如琢手裏頭抱著的鐵皮盒子。


  這隻盒子裏存放的,是從她認字開始,媽媽和哥哥給她寫的紙條。剛開始她認字太少,每一張紙條都是寥寥幾句。後來隨著她慢慢長大,紙條也變成了正兒八經的信件,也叫家書。


  這些是她最珍惜的東西,每一張都承載著過去最美好的回憶的一部分。


  “這裏麵我寫的那些,其實有很多都是父親的口述。每次我想寫點東西給你,或者你讓我寫些東西給你時,他都比我更上心……因為他有更多的話想跟你說。”


  簡如琢怔怔地把盒子打開,看見裏麵的信件數量遠超過了自己記憶當中的那些。


  她疑惑抬頭,看向季懷城。


  隻聽他說道:“爸爸的那部分,我放進去了。你還在家裏的時候,他就偷偷地寫,然後藏起來。後來你不在家了,寫這些東西似乎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一封一封,整理到最後居然有厚厚的一摞。”


  話聽到這裏,簡如琢的視線徹底模糊了。她顫抖著打開其中一封,有些泛黃的信封上寫著一個時間久遠的數字。


  信的開頭是“我最愛的女兒妙妙”,一下就戳中了她內心最最柔軟脆弱的那一點。信中的內容不悲慟,不晦暗,他寫了很多輕鬆愉快的小事,字裏行間都能感到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意滿滿。


  他怎麽……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季懷城仰起頭來,讓幾乎彌漫出眼眶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在鬢角裏。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是通透淋漓且暢快的。這麽多年來積壓在心裏不能說的那些事,終於告訴了應該告訴的人。


  他總算是沒有讓媽媽失望,如果她在天上能看到的話,應該也會高興的吧?


  看完這封信後,簡如琢顫抖著手把它合上,重新裝起來撫平放好。


  她不敢再看剩下的,生怕情緒再也控製不住。


  “他現在……怎麽樣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早幾年離婚的時候就傳出了患病的消息。這幾年把公司徹底交給兒子之後,他也退出了所有人的視線當中。


  “還不錯。”季懷城回道,“去年不太好,但還是撐過來了。”


  “那你跟他之間……”


  簡如琢又問——這個問題就是她想不明白的了,也不能說完全不懂,她知道按照季懷城所說,父子相爭也隻是做戲。


  可……有必要做的那麽絕對嗎?兵刃相見,不惜血本的商戰內鬥,有意義嗎?

  “是做戲,也不是做戲。對外,我們的確要做出不合的樣子,瞞過所有耳目,求得一線生機。隻有這樣,奶奶和小叔才會把我們當做兩個敵人,瞻前顧後。才能覺得我們父子並非一心,從而放鬆警惕。”


  季懷城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但是,我心裏對他也是有怨恨的。如果不是他最初的慈悲,把奶奶和小叔真的當做家人,給了他們太大的權利,又在一次次的過錯當中選擇原諒……我們家絕對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媽媽和你,我們一家人會好好地,健健康康的,一直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是嗎?”


  季懷城閉著眼,睫毛劇烈地抖動著,壓抑著自己內心深處劇烈動蕩的情緒。這麽多年,他一直矛盾著。一直在極與極之間徘徊著。有時候,他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到底應該站在哪裏。


  褚遠之除了是他的好友之外,也是他的心理醫生。


  聽完了這些話後,簡如琢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最可憐的那個人,可實際上呢?每個人都在為她遮風擋雨,她恰恰成了被保護的最好的那個人。而她還不知好歹地一心埋怨著,憎恨著,逃避著,嘲諷著,成了另一個層麵上的加害者。


  “不是已經在慢慢好起來了嗎?”


  過了很久很久,她抽了抽鼻子,輕如羽毛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後,季懷城睜開眼,猛地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廁所當中。片刻之後,緊緊關著的門裏傳出了水流聲。而在這水流聲之間,同時夾雜著隱約壓低的啜泣,如同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敏感且脆弱。又如同釋然了一般,十多年來的一切隱忍終於可以徹底坦露在某個人麵前,不需要再悲哀做戲。


  是啊,就像妙妙說的,一切已經在慢慢好起來了,不是嗎?


  季懷城撐著洗手台,冷水順著發絲流淌而下,劃過堅毅的眼眸和倔強的嘴角,就像他心中正在融化的寒冰。他在自己的眼神當中,看到了一種叫做希望的火光重新燃燒,始於熹微,必將終於無限。


  人生的玩笑,開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吧?

  就在這時,洗手間的門被從外麵輕輕叩響。


  季懷城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透過門板傳進來的,經過耳廓植入心底的那一聲“哥哥”,柔軟到了極致,又灼熱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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