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臉（4）
淩晨的槍聲也把龍府上下驚醒，一大早，一群攜帶武器的便衣人員在一群士兵的簇擁下來到龍府敲門，龍夫人知道這是發生兵變了，此時哪裏敢開門？於是，一個信封從門縫裏塞了進去，裏麵是老蔣給龍老大的調令。
龍夫人馬上叫醒老公，一生經曆無數風雨的龍老大到了這個時候難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還是是龍老大嗎？不過他沒有慌，拿過一件便衣穿上，帶了頂舊呢子帽子從後門溜了出去。在他後麵跟著的是他的隨行副官。兩人約定，如果遭遇中央軍盤查發生危險時，龍雲抬手摘帽子，副官就開槍射擊，轉移轉移盤查人員視線，龍老大乘機脫身。這招行嗎？行，龍老大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隨年屆六旬，可是一身功夫卻是沒有撂下，想當年，這個一米六多點的小個子可是把法國大力士給打的起不來身的，在舊中國的所有大軍閥中，怕是隻有龍老大有這樣的身手，要不當年的昭通三劍客憑啥混江湖？
就在龍老大走出巷子口的時候，正好一輛美國吉普車開了過來，刺眼的燈光照射著，特別的晃眼，老龍下意識的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
“老倌！一大早的出來做啥子？今天戒嚴，快點回家去！”車上的一名軍官喊道，聽口音應該是四川的，老龍連忙彎腰點頭，轉身就走。
那個副官跟在老龍的後麵幾十米處，見老龍舉起了手臂，連忙把槍舉起來了，正準備開槍的時候，一隻大手捏住了手槍的擊錘，“不能開槍，老倌沒有暴露！”
“李先生！是你？”副官認得李久，驚喜加疑惑的看著李久。“沒時間解釋，你悄悄的跟在老倌後麵，我在暗處掩護你們。”李久說完閃身不見了。
那個少校軍官哪裏想得到，剛才他好心提醒的小老頭就是杜司令下令要抓的龍老大啊，一次立大功的機會就這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過去了。
十分鍾後，從五華山上下來了十幾個衛士，他們把龍老大給接了上去，後來，副官和李久也跟著進入到了五華山都督府。見到李久身穿滇軍軍服，很多人都沒注意這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可是龍老大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先生，你怎麽在這裏？”龍雲的語氣裏包含著各種成分，有驚愕、感激還有些許的疑慮，“這裏很危險，他們是衝我來的，你趕緊的回家吧。”
“不，在這個時候，我不可以當逃兵，我曾經是滇軍一員，曾經受到過主任的照顧，做人要講義氣。”李久立正回答，“我現在雖然不是正式的軍人了，可我做個預備隊還是可以的，螞蟻還有三兩力，我能出多少就出多少力吧。”
龍老大點點頭，猛然想起前天盧覌亭前來說
的話，“是你讓覌亭給我帶話的吧？是我冤枉他了，聽說他還氣病了……唉！我真是對不住他啊。”
李久點點頭，但是沒有再說話。他能說什麽呢？說你老龍頤指氣使聽不進勸？說你現在已經完全掉進對方的陷阱無法翻盤？都沒有用，他現在也隻能見步行步。
“好，你幫我把這裏的防禦陣地看看，我們要固守待援，我相信下麵各個州縣的部隊不會坐以待斃，隻要我們堅持三天，我們的部隊就能趕回來！”老龍說。
李久點點頭，轉身離開。老龍的那句客套話他焉能聽不出來？此時的五華山上有多少兵力？固守待援？怕是固守不了幾天，而且老龍指望的援兵也到不了。
老龍此時還是雄心勃勃，他在雲南經營十八年，可以說人脈、民心都有，他不相信自己扛不過老蔣的這次逼宮。此時，老部下和自己的二兒子也趕了過來，這更加增強了老龍的信心。老龍隨即發出“勘亂”的通電，說小杜叛變，叛兵正在圍攻五華山，令各區專員、縣長率領保安團隊星夜向昆明前進，包圍反擊，實行內外夾攻……他哪裏知道，此時，不僅他的衛隊在淩晨時被小杜輕易繳械，就是所有的通訊都被掐斷，他的電報根本就發不出去……此時在五華山上有多少人馬？隻有龍二公子帶來的一個警衛營營，就這點部隊也要打？
“我們的人手太少了，是不是考慮談判啊？”一位龍老大的老部下說道。
“人少怎麽了？人少也要守住，我爹爹是我們滇人的英雄，必須保護！”二公子還傻了吧唧的甩著少爺的脾氣。他這一開口其他人就不敢再說了。
“二公子，我們就這點人，如何布防，請指示！”警衛營長大聲問道。
龍二公子雖然此時已經“官拜少將”，可是他這個將軍並沒有真正的打過一仗，一直是跟在老頭子身邊當警衛的，現在真需要警衛的時候他抓瞎了。可他不是傻瓜，他知道那個營長說的話是反義的，你要是按照字麵去理解，那就是傻瓜。
“我去問問父親，能夠不打是最好，畢竟我們的人手太少了！”龍二公子說道，“隻要答應了我父親的條件，我們就可以談判，談和打的結果是不一樣的。”
“必須打！不打，主任更被動！隻有打了，才能說後麵的事情！”此時，李久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不打，城裏的老百姓怎麽知道老主任在受難？不打，如何跟對方談政治條件？人少怕什麽？人少有人少的打法，要是完全不抵抗，與當年的張漢卿有啥區別？到時候我們怎麽見雲南的父老鄉親？”
“你是誰？竟然如此說話？”龍二公子皺著眉頭質問李久，他覺得太放肆了。
“
他是我們滇軍裏最能打的將軍！前滇南駐防軍獨立團團長李久！”此時，龍老大走了出來，“現在，我宣布，任命李久為都督府防禦總指揮，怎麽打聽他的，在這個方麵他絕對是專家！我相信他能給我打出點談判的資本來。”
龍老大畢竟是久曆風雨久曆政治鬥爭的人物，李久那一句“不打如何讓老百姓知道主任在受難”一下子點醒了老龍，他頓時明白，要打的不是軍事仗，而是政治仗。他已經獲知五華山已經與外界斷絕了所有聯係，他的“戡亂”檄文根本就發不出去，前天盧覌亭說的話不幸被言中，自己現在隻能退一步體麵的下台階。
龍老大知道，現在就是硬拚也沒有好結果，可是不拚一下，你讓老百姓怎麽看自己？讓雲南的那些士紳賢達如何看自己？讓那些同情自己的人如何開口說話？作為一名老資格的軍閥，他更是清楚，五華山的槍聲不出一天就會傳遍世界，拖上三天，老蔣就會在政治上失分，隻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止損啊！
當天中午，新五軍別動隊采取突襲的辦法組織特攻隊開始攻打都督府，可是這些小伎倆如何瞞得過李久的眼睛，那種模仿獨立團突擊班的一些戰法在發明者這裏不是小兒科嗎？手榴彈扔出來撞在高牆和碉堡外麵，然後滾落回去還讓進攻的人不得不趴下，拿著的衝鋒槍是那樣打的嗎？擺出個架勢給誰看？扯淡嘛！
“弟兄們，都是自己人，咱們別往死裏打，我給你們個示範，你們看我是如何打的。”此時的李久在龍老大的堅持下，又別上了少將的軍銜，他說話管用。
拿過一把中正式步槍，李久抬手就是一槍，隻見對麵一個士兵立即抱著大腿嚎叫起來，他這一叫，旁邊的還得幫他，把他拖下去，接著李久又是一槍，還是打腿，打下三路，然後又把輕機槍拉過來，精準的點射又是讓進攻的人嚎叫不止。
“乖乖！難怪獨立團那麽牛！瞧瞧團長的這槍法！”警衛營長暗自挑大拇哥。
“告訴弟兄們，別往死裏打，叫他們負傷就行，傷了一個，他們至少得好幾個人招呼，而且，還能震懾那些沒負傷的。”李久說完把警衛營長叫了過來，“你找幾個說川腔的弟兄們過來，嗓門要大，你叫他們這樣喊，‘弟兄們！我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我們已經槍下留情了，打傷不打死，你們自己看著辦！四川的三老四少袍哥拐子，大家是鄰居，玩下子鬧下子可以，莫來真咧……’”
警衛營長心領神會，找了幾個大嗓門開始喊話，這一喊，你讓外麵的那些人還怎麽打？軍官舉著手槍喊著“執行命令！”下麵反問，“這是個啥子命令嗮？”
李久利用
都督府修建了二十多年的永久性工事，采用分片殺傷和機槍封鎖相結合的戰術，而且每每缺德的打人家的大腿，屁股，硬是讓進攻的部隊毫無辦法，除非你用坦克，用重炮，用飛機炸。可還沒來得及動用這些，整個昆明城裏也已經是“婦孺皆知”的鬧將起來。在進攻部隊的外圍，圍著大片的老百姓，咋整？
沒法子了，這仗沒法打下去了。此時的新五軍裏，四川兵、湖南兵居多，就是雲南兵也不少，這些人的腦袋瓜子可都活泛的很，想立功，不是在這裏，逼急了，士兵們朝天開幾槍應景，再逼急了……這個不行，所有的基層軍官都懂得，再逼……士兵可是會打黑槍的。基層軍官如是，那中層、高層的軍官呢？一級級的報上去，報到小杜那裏，騎虎難下的小杜才知道自己掉坑裏了，下令“暫停”。
為什麽龍老大在雲南的影響這樣大呢？此人在曆史上用“毀譽參半”來形容是最恰當的，他一方麵是軍閥，擁兵自重，搞獨立王國。另一方麵又積極的改善民生發展經濟，尤其是在接納大批因戰爭湧入的內地難民的問題上，他要比四川的那些軍閥做的好多了，基本上采用寬容的方式接納了幾百萬內地來的難民，而且，在他主政期間，與美國人的關係“極其融洽”，如果沒有他的開明和抗戰決心，雲南的抗戰結果很難說。要知道，當遠征軍第一次兵敗如山倒的時候，他強令怒江東邊的各縣保安團收攏潰兵，回頭死守，那是真的準備拚命的。
龍老大被圍在五華山的事情迅速的傳遍了昆明各個角落，幾乎所有的名人和社會賢達都異口同聲的譴責新五軍是在“屠殺同胞”，是幹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這下子，新五軍是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把個小杜愁的茶飯不思。
遠在西昌的老蔣也感覺事情不好辦了，至少，美國方麵已經“表示關注”，紐約時報甚至用“小偷式的襲擊”來形容這次兵變。而在重慶的各民主黨派一起發聲，矛頭直指老蔣“獨裁”“陰險”“不講究”“不要臉”……
老蔣先是讓老何去“勸勸”老龍，他們倆平時關係不錯。何敬之欣然前往，到了昆明還要訓斥小杜，“瞧瞧你這差事辦的？還得我前來給你擦屁股！”小杜汗顏，不敢答話，唯諾諾受之……誰成想，老龍的牛脾氣上來了，你何敬之算個啥東西？抗日都沒有老子堅決，簽的那個《何梅協定》遺臭萬年！不見！就是不給你麵子！得！老何碰了一鼻子灰走了，沒來由的又被老蔣當了一回冤大頭。回頭還得到重慶去“白話”一番，那邊可也是沒完沒了的在“質詢”和“譴責”呢！
老何出馬铩羽而歸，老蔣的腦袋瓜子裏的後手還
真有，他先親筆寫信給雲南籍辛亥元老胡瑛，請胡瑛出麵找老龍“斡旋”，並許以雲南籍官員諸多好處。
胡瑛與老龍關係可以說是相當不錯。胡瑛對老龍有“救命之恩”，“保舉之義”，“擁戴之功”，胡瑛來了，老龍是不能不見的，至於能不能聽胡瑛的，那就難說了。反正，老龍認為現在的火候還不到，還得再拖一拖。
胡瑛對龍雲詳細地分析了當前的大勢，從兵力對比到政治和社會形勢，他形容老龍的硬扛是“雞蛋碰石頭”，毫無意義。胡瑛對龍雲說，“戰爭結束了，對一些戰時的軍政機構的裁撤是大勢所趨，你不能一邊說人家獨裁，自己卻站著茅坑不讓人家拉屎啊？你在雲南幹了那麽多好事，一旦與老蔣開戰，多年苦心建設的新雲南將飛灰湮滅不複存在了”。為了雲南百姓的福祉，他勸老龍赴渝履新。“又不是撤職降職，是升職嘛！麵子上是過得去的”。可以說，胡瑛的苦口婆心多少還是打動了老龍，隻是老龍還是咽不下這口氣，他讓胡瑛留在都督府裏，他說他要想一想……既然是想，那就是動搖了，活泛了，所有人都認為這該給人家時間。
可是老蔣比老龍還強啊，明明給了你台階下，你非逼得我給你下狠招嗎？又想玩拖刀計？又想搞緩兵之計？門都沒有！必須在4號之前到達重慶“履新”！堂堂委員長的話你當是放屁啊？如此對杠算不算民國官場上的奇葩？
見過不要臉的，誰見過這一對“寶器”如此不要臉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