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午夜桂花香
雲淺輕輕的一聲回答，已經抵禦住了所有一切悲傷的根源，李鴻遠揚起了頭，起身將她擁入懷中，揉進他的胸膛，堅定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地融進了他的生命。
十五年來，多少次靠近她的身邊又落荒而逃，隻因為不願意將心愛的人兒牽扯進他那些紛繁蕪雜的泥沼裏去，然而這一次，他沒有控製好自己，竟讓內心隱藏的愛洶湧泛濫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但是，請相信我，親愛的，所有的苦難我一個人承受，你，隻要做一個快樂的姑娘好好地愛我就可以了。
是的，不管他是誰，是不是好人，他都是她生命裏的那一個連著筋骨無法剔除的愛人，隻要他愛她，她就能讓自己做到從此不問、不疑。
古城的夜散發著一種奇妙的氣息，而且這種奇妙無法說清也道不明白，除了遠處偶爾傳來年輕遊客的笑鬧聲，這裏遠離熱鬧的酒吧區，夜，還是相對的寧靜。
客棧小屋中，雲淺偎在鴻遠懷中細語，雙手不時比劃著訴說著什麽，鴻遠始終微笑著聽著，間或點點頭或者“嗯”，直至懷裏的聲音越來越小雲淺安然地睡去。他答應雲淺等她睡著了再離開回到隔壁的屋子裏去，但實際上他一刻也不想離開。
鴻遠抱緊了懷裏的人兒，低下頭在那雙櫻唇上輕輕一吻，那麽多年的夢，是她的，也是他的。他不願意放下小淺淺，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一生來寵愛她，再也不離開，隻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法門的嚴酷門規絕不是擺擺樣子的，隻怕這一份愛到將來變成錐心蝕骨的傷害，那麽他自已也將萬劫不複。
內心深處的一股憂傷不可遏製地湧上來，在夜的掩飾下泛濫開去，他將頭靠著她，貼著她的臉，閉上了眼睛。
窗外“叮”的一聲，聲音很細，像是一根針掉落地上的聲音，隻有訓練有素的人才能夠聽得出來，鴻遠知道那是他的師妹師弟在喚他。他吻了吻懷裏的人兒，輕輕地將她抱起走到床邊放下，蓋好被子，又看了看確認雲淺睡得安穩，這才輕移腳步走出門去。
夜風中有一絲淡淡的桂花香，鴻遠不禁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這種味道。
“師兄。”師妹孟霏兒師弟嶽天宏從黑暗中躥了出來，在他麵前輕喚。
鴻遠“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師兄，你確定不和我們回去麽？”孟霏兒語氣中明顯的不滿。
“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鴻遠淡然一答。
“師兄，你所謂很重要的事不就是為了那個淺淺麽？她有什麽……”
“她對我很重要。”鴻遠打斷了她。
“師兄，你和她不會有結果的，她不會接受你，還有，你別忘了千羽姐姐……”
“我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
“現在不抽身，到時候傷的痛的是你自己啊師兄！”孟霏兒依舊不不依不撓地努力想要將師兄從夢想拽回現實。
“我再說一遍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可以走了。”
“可是，你如果不回去，師傅會責怪，法王也……”
“法王隻需要結果，隻要我們找到東西交給他，他不會管我們的死活更不理會我們的私事，師傅那裏我日後會向他解釋。”
“師兄……”孟霏兒還想說什麽，鴻遠一擺手，“不要再說，我自有打算，你們先回。”然後他轉向站在一邊的師弟，“天鴻，告訴師傅我遲些回去。”
“是，師兄。”天鴻應聲答道，臉上仍是那種一層不變的表情，如果，那也叫做表情的話。
天鴻轉身離去，孟霏兒無奈，恨恨地盯了一眼鴻遠，轉身跟著離去。
李鴻遠回到屋裏看到雲淺還在熟睡中，舒了一口氣，他揮了揮手臂，試圖將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桂花香清除幹淨，然而桂花香易散，落下的話音卻在耳旁久久縈繞揮之不去，燈影迷離中似乎看見一張年輕柔美而又堅定的臉龐，似乎又聽見她在歡快地叫喚：“小遠兒小霏兒小天天快起床練功，都別裝睡啦……”
那是他們的大師姐宋千羽的臉。
猶記得那一年的春天他第一次被人領進法門的聖殿，在所有冰冷的麵具之中，唯有這一張臉是有生氣和活力的，他還記得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雖然聖殿裏森嚴的氣氛也沒能阻擋她的聲音帶來的溫暖感受。
李鴻遠記得自從進入法門，與孟霏兒一起拜護法冷千山為師修習各種技藝，大約有五、六年的時間裏，都是在一個聲音的召喚下從夢中醒來，然後開始進入又一天的魔鬼訓練，那就是千羽姐姐。
天鴻剛來的時候很不習慣，被叫醒的時候總是哭，千羽姐姐就會抱著他哄一陣子，每每這時小鴻遠和小霏兒就四隻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天鴻看，那眼神裏透露出的滿滿都是羨慕嫉妒啊！
“來來來小遠兒小霏兒把腿劈直咯，掌要有力，心眼歸一。記住腦子裏一定要有一根弦，那就是你使出的每一分力度會有什麽樣的後果，這樣你才能把控好自己。小天天也別貪玩了，一起練。都把師傅昨天教的心法練熟咯，要不然今晚又沒飯吃。”
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千羽姐姐總會坐在河邊吹柳笛，鴻遠安靜地在一旁細細地聽，霏兒與天鴻會在河岸的蔓草中玩耍。夕陽照在千羽姐姐的臉上，柳笛聲脆，蔓草流波。
“哎……”偶爾鴻遠會聽到千羽姐姐低低的歎息，那時他看千羽姐姐的眼裏滿含著的是憂傷與憂慮，他才明白姐姐並不總是快樂著的。
“小遠兒，等你長大了，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懂姐姐的憂傷。”
“可我聽得懂柳笛的哀傷。”
宋千羽愛撫地摸摸鴻遠的頭，摟過他的肩膀，露出一抹笑容：“傻孩子，等到你長大了，愛上了一個人，你才會懂。”鴻遠十分好奇，是一個什麽樣的男子，會讓他心目中如神仙一般的千羽姐姐如此的沉醉與癡迷？
“他是一個中學的老師，一個很平凡的人，每天給學生講課、批作業、改卷子，喜歡和學生在一起唱歌、打球、郊遊，做著普普通通的事，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讓我……”
說起那個“他”，千羽姐姐的眼睛亮亮的，臉色變得粉紅粉嫩，令鴻遠明白，“他”，是一個能夠讓千羽姐姐真正快樂的人。
然而門規……哎，如果宋千羽想和他在一起，就必須拉他進法門，當然這要法王親自同意才行。那樣的話，他的生活就不可能再平靜，他會和宋千羽一樣，一生都將成為法王的奴隸，為法王尋找鑰匙而殫精竭慮輾轉終生。
“我不要他變成這樣的人，”夕陽已經褪去最後的一線光芒，千羽姐姐的臉也黯淡下去，“我為什麽要把一份苦變成兩份讓他來和我一起承擔？不，那絕不是我要的結果”
鴻遠抬眼看著千羽姐姐，雖然已經沒有剛才耀眼的光環，但他看到了一種叫做堅毅的東西，那也是他在日後輾轉流離的生涯中賴以生存的一種技能，堅強，才活得下去。
鴻遠靜靜地坐在千羽姐姐身旁，柳笛聲聲入耳且入心，然而，在鴻遠的心中，更多是對千羽姐姐的憂慮，那時候的他隻是個半大小子，還不了解男女之間的感情，但他覺得千羽姐姐的悲傷與他的悲傷相同，那就是不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啊。
他的家，他的父老鄉親，他的兄弟姐妹，此時的他們，依然在慘痛之中掙紮著企盼著，盼著他有一天捧著聖物回到秦人村。
千羽放下柳笛，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在這裏也隻有這個不大不小且又心思縝密的孩子能夠成為她傾訴的對象。
“你不用為姐姐擔心，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師傅曾經答應過我，隻要我能找到一把鑰匙，他就幫我去跟法王求情放我走。”
宋千羽的眼睛因為充滿了希冀而再次顯得亮晶晶，那大概就是愛情的光芒吧，鴻遠覺得那時的千羽姐姐好美好美。然後她不再說話，將柳笛放在唇邊，依舊吹起鴻遠百聽不厭的歌謠。
河岸的荒草中傳來打鬧聲，孟霏兒與嶽天鴻又打架了，這兩個冤家一個是倔驢脾氣一個死不肯退讓，總是在一起玩耍不超過半個時辰就開打。天鴻雖然年紀小一點入門晚一點，但畢竟是男孩子，與孟霏兒對打起來絲毫不吃虧，兩人算是旗鼓相當。
“哎，霏兒你當姐姐的怎麽就學不會讓著弟弟呢？”這時候的李鴻遠就擺出一副大師兄的模樣來教訓他們。
“師兄就會偏心他，他是男孩子應該讓著我才對。”
孟霏兒與嶽天鴻雖然聽話立即收手，但依然互相瞪著眼，互不服氣。千羽姐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再看看裝模作樣喝斥的李鴻遠，然後迸發出一串感染力極強的笑聲，笑聲中師兄妹四人鬧成一團，枯燥而艱苦的學藝生涯因此有了一些些還可以值得回味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