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玲瓏釧,青銅魚
槍聲已經很久沒有再響起,雲淺更加沒了方向,隻憑著亂七八糟的感覺瞎跑一氣。
現在她應該是這裏最“富有”的一個,口袋裏除了一個古老的箭鏃之外,還多了一把青銅鑰匙,手裏還抓著一顆火紅的夜明珠,加上護身的玲瓏釧,簡直天下無敵。
感覺自己瞬間勇氣倍增,奔跑的速度也快了許多,隻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向哪裏。
突然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跤,撲倒在地,火靈珠也摔了出去滾了好遠。
爬起來看見原來是一截骨頭,不知道是人還是動物的,嚇得她連滾帶爬去抓地上的火靈珠,卻發現這裏根本就用不著靠火靈珠取光。
這是一個寬敞的石室,左右各放著四個燭台,四盞長明燈正幽幽地發著綠光,照著石室詭譎而淒冷。
雲淺打了個寒顫,那種冷,她曾經在夢中感受到過,而此刻卻是切身地體會到這種冷,透徹心骨的那種冷。
是公子扶蘇的冷氣。
唉,可是,這裏是什麽地方呀?陰森森的,這裏怎麽會有燈?也不知道點了多少年?
傳說海裏有一種膠魚可以直接用來點燈,千年不滅,難道就是這個?
那,這裏確實是個古墓了?
江敏所說的“粽子”浮現在腦海中,雲淺不禁在心中恨罵江敏“烏鴉嘴”。
全身的毛細胞都直立起來,又警覺有沒有那些吃人的蟲子。
還好,這裏幹幹淨淨的,除了那根白骨之外,沒有什麽更可怕的東西。
但是,安靜其實也是一種最要命的恐怖源,尤其是獨自一人在這種幽深的洞穴古塚之中。雲淺倒退了兩步,正扭頭想逃。卻聽見身後幽然一聲呼喚:“子魚。”
回頭,沒有人,沒有人,靜得聽得見自己的呼吸。
但那聲音是那麽的熟悉,象每日裏習以為常的呼喚。
不,我不是子魚,我是雲淺,賀雲淺。
這時的雲淺腦子裏應該還有一根弦,知道自己是賀雲淺,不是子魚。
還沒有完全忘記自己是誰,說明她並不是在夢裏,她所聽到的,看到的,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你是誰?”雲淺大著膽子問了一聲,沒有回答,隻有一聲長歎。
她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處,在長明燈的綠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左右兩邊各有八個銅人,不,不是銅人,是穿著盔甲的十六個武士,手持著青銅劍,似在履行著守衛的職責。
正前方有一個石台,石台前端坐著一個同樣穿著盔甲的武士,看頭盔與那十六個有所不同,大概是個將軍,手上的青銅劍已經出鞘,握著,劍尖指地,象是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不對,看這些衛士以及將軍的裝束,應該是漢人,根本不可能有苗王嘛,而且整個墓室可以說是相當的簡陋,除了幾個衛士和幾把劍之外,根本就沒有日本人苦苦追尋的所謂“苗王的寶藏”。
雲淺想起走過的墓道裏隻有散落的區區幾枚秦半兩錢,可想而知是那些衛士為了主人而散發的最後財產了。
如果那個野田雄一來到這裏一看這麽個情形,非得把他氣瘋不可,說不定立馬死翹翹魂歸日本老家去矣。
雲淺一邊胡亂想著,一邊順著將軍的身後看去,石台上安放著一個墨色的青銅棺,棺蓋並沒有蓋上,幽幽然冒著寒氣。
但是那裏似乎有雲淺熟悉的氣息,有她掙不脫也避不開的牽絆,那是她十五年來重重複複的一個夢。
如今,她覺得他就在那裏,就在靠她如此近的距離,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渴望靠近那裏。
雲淺小心翼翼地繞過中間那個將軍,一級一級走上石台,看到青銅棺裏躺著的人,一身白衣,麵部栩栩如生,一手執劍,另一手緊握,應該是握著什麽東西,而他臉上的表情那樣憂傷,傷到雲淺想要落淚的感覺。
青銅棺的後麵,則放著一架古琴,琴弦已然斷了兩根。
“果然是你,白衣公子。”
雲淺已然沒有害怕的感覺,她隻覺得眼前是一個她很親近的人,他躺在那裏,就象睡著的樣子。
雲淺摸了摸他的臉,很平滑,很真實的存在,輕輕地攤開他的手,掌心裏赫然是一隻青銅魚,她將青銅魚抓在自己手心,沒有溫度,和他身上的氣息一樣,冷,冰冷。
於是,她將那隻手握在自己手裏,想用她的溫度去溫暖他,但是,她覺得自己的力量是那麽微薄,反被他的冷氣帶了下去,淚水落在他的臉上,一滴、一滴……
她感覺自己已經沒有能力,身體也漸漸地軟了下去,伏在青銅棺邊,昏睡過去。
兩邊的衛士正悄悄地向中間移動,中間的將軍也已慢慢抬起頭,直起了身板。
長明燈下,千年古塚裏,靜靜的,沒有任何聲息,連雲淺的呼吸,也已經漸漸地微弱下去。
雲淺醒來的時候,看到青銅棺裏的人已經坐了起來,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而她的手還握著他的手,他的手也握著她。
不知道自己在這裏昏睡了多久?而這樣的情景又已持續了多久?難道這人就這樣一直盯著她從日出到日落?
當然,現在這裏看不到日出和日落,也不知道具體時間,但這位公子既然醒了,那就是寅時以後。
“嗬,玲瓏釧。”
他開口了,聲音很好聽,有如天籟一般地輕輕落在雲淺的心上。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玉扣鏈,記起它原來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玲瓏釧。
抬起頭去看眼前的人,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象夢裏看見的一樣,高貴,而優柔。
“子魚,你終於來了,從鹹陽到這裏,真的很遠。兩千年,很漫長。”
是嗎?兩千年,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窟裏,隻有無盡的孤寂和淒冷相伴。
雲淺看著他,沒有說話,她已分不清自己是雲淺還是子魚。
他也不再說話,就這樣相互凝視,手,握在一起,仿佛當年初初相遇,忘記了早已經人鬼殊途,忘記了相隔兩千年的距離。
公子扶蘇走下青銅棺,握著雲淺的手,來到古琴麵前,一拂琴弦,立即妙聲清泠。
在隻剩下的五根琴弦上,公子的嫻熟的手指如精靈一般地跳動著,雲淺的心跳也隨著那些傾泄而出的音符時而舒緩時而飛揚。
“子魚,你可知兩千年來,扶蘇每次醒後等不到你的淒苦?”
“諾。子魚明白。”
“子魚,你可是已將扶蘇忘卻?”
“不,公子夜夜在子魚夢中。”
“子魚,今夜相逢,你不會再棄扶蘇而去了是嗎?”
“諾。公子,子魚不再離開。”
“子魚,扶蘇也答應你,再也不分開,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公子,子魚不難過,子魚想著公子,心中歡喜。”
“你可知扶蘇思你念你,心中怨恨兩千餘年?”
“公子,子魚無怨,也望公子無怨。”
“子魚……”
“公子……”
公子扶蘇眉間的喜色蕩漾開去,複又握緊了他的子魚,兩千餘年,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蒙將軍,你說不可能等到子魚,如今子魚來了,該罰將軍的酒。”
公子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如此這般開心了,蒙將軍都已記不起自己是否見公子笑過,印象裏隻有長城凜冽的風和公子更加凜冽的身影。
蒙將軍?是他嗎?似曾相識,又覺得不是時常見到的那人。
“這是蒙恬,蒙大將軍。”公子牽著她,微微笑著,向她介紹,又很鄭重地介紹她:“蒙將軍,這是子魚,我的子魚。”
“是,公子。末將心中所想令公子魂牽夢縈兩千載的子魚姑娘就是這般模樣。好吧,末將認罰,隻是無酒。”
“找苗王借。”
“苗王未醒。”
“罷了。等苗王醒了再借,反正子魚不會再走。”
他的手始終未曾放開子魚,於是蒙恬笑他:“公子,此魚可比彼魚?”
此魚是日思夜想的子魚,彼魚是冰冷的青銅魚,公子,可知此子魚已非當年月光下輕歌曼舞的紫衣女子?
“子魚,你既已許我一生,扶蘇尚欠你一個名分,不如就乘著今夜重逢的喜慶,做扶蘇的新娘如何?”
麵前的可人兒低頭嬌羞,說:“諾。”
“蒙將軍,看來等不及苗王醒了,先去將他的酒拿來罷,苗王不會吝嗇他的珍藏,況且他應該會為扶蘇高興才是。”
蒙將軍道:“諾。”於是招呼兩名衛士囑咐了幾句,那兩人轉身走出了石室。
一場等待了兩千餘年的婚禮即將在這個昏幽閃爍的地下石室中舉行。
“子魚,委屈你。”
“不,公子,子魚心中歡喜。”
不,應該是雲淺,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子魚心中的歡喜,那是一種如涓涓細流一般柔軟如雲絮的東西,由心底又慢慢地漾開去,整個人都沉浸在喜悅當中。
兩千多年的等待,如今,她即將成為他的新娘。
她攤開手心,掌中的青銅魚已經被握得光滑亮澄,粗糙的紋飾早已經被磨平。
它原本隻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飾物,在子魚將它交給公子的那一刻起,它變成了寶,在公子的眼裏、心裏,乃至生命裏。
情深若此,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