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等待兩千年的婚禮
石室已不似初來時那般冰冷,四周守衛的將士也不再令雲淺恐懼,相反,沉重的鎧甲讓那些人看上去顯得有些笨拙、憨態可掬。
她沒有想過他們個個都曾是沙場中衝鋒陷陣殺敵無數的勇士,為了公子,他們甘願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守護兩千年。
“公子,子魚姑娘,酒還未到,不若來一曲琴瑟和鳴,也教我們這些粗人開開眼界欣賞姑娘的舞姿。”
蒙將軍提議,眾衛士附和,於是公子微笑著向子魚點了點頭,一拂琴弦,天籟般直沁入人心。
雲淺穿的不是紫衣,也沒有寬大的水袖,但她的長裙仍然可以舞出飄逸的神彩。
在那一刻,沒有雲淺和子魚的分別,她就是子魚,舞動的是子魚的愛與癡情,和的是公子的情深意重。
她在公子的琴聲裏旋轉著,舞動著,眼裏重疊著公子的微笑,還有他那靈巧地撥動琴弦的手指,指尖裏流淌出的是長長的相思,而她的裙裾中流動的是滿滿的深情。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橋鬆,隰有遊龍。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輕歌中已是如酒般沉醉,無需苗王的酒,他們已將自己心中的愛釀成了千年醇香,飲醉了滿屋子裏的人。
“啊呀,感情我們都是山野狂且無知狡童,唯有公子姑娘是山中神仙眷侶?既如此,這個媒末將可不敢保。”
蒙將軍笑看麵前一對壁人,其實不知道他有多開心。
他曾經有幸在鹹陽宮中見過鄭皇後邊舞邊吟唱這支歌,但那已經是很久久以前的事了,已經兩千多年了啊。
“將軍取笑了,等酒來扶蘇一定多敬將軍幾杯如何?”
“要得要得。”將軍爽朗大笑。
而公子的思緒又回到了兩千多年前,在那個月光淒冷的子夜,第一次聽到子魚輕聲的吟唱。
“子魚,扶蘇不要來世,隻願這一生與你長相守,雖然此處簡陋,給不了你皇室的繁華與錦衣玉食,但扶蘇一定讓你歡心喜悅,好麽?”
“好。”
是啊,兩個人在一起開開心心歡歡喜喜,這不是每一個姑娘家夢寐以求的麽?
不需要錦衣玉食,更不要所謂皇家的榮華寶貴,那其實不就是曾經毀了他們幸福的根源麽?
鹹陽城的繁華深處,有多少怨恨的魂靈在夜夜徘徊?
“酒來了。”
兩名衛士各抱著一壇美酒笑嘻嘻地進來,說:“苗王還在呼呼大睡呢,我們拿了他的酒,他翻了個身,嚇我們一跳,以為吵醒他了,他要是睡得不舒爽,醒來可要打我們了。”
“他醒了就請他一同來喝喜酒,高興還來不及,做甚打你們?”蒙將軍接過酒壇,捋袖坐在地上開始大碗斟酒。
“將軍,下麵好像不平靜呢。”
另一名衛士邊說邊放下酒壇,幫著將軍一起斟酒。
“怎麽不平靜?苗王睡得不踏實?”
“好像是的,好像有什麽東西擾著他了。”
“就是就是,我也感覺到了。”另一個附和著,“好像有人闖進來了。”
蒙將軍皺了皺眉:“這些年來總不太平,害公子斷了兩根琴弦。”又問:“獒呢?白猿呢?”
“白猿,白……對呀,好半天不見白猿了。”於是眾人呼喚白猿,但沒有回應。
“不對勁啊將軍,白猿從來不會擅離職守的。”
“會不會去下麵了?”
“不會不會,苗王沒打招呼白猿根本不敢下去。”
原來那白猿是蒙大將軍在塞外收養的,將軍休息時它就自覺地站崗放哨,從不擅離職守,所以有陌生人闖入而不見白猿有任何反應,令衛士們覺得十分不對勁。
“我進來的時候,好像見到過兩隻白猿。”對於白猿的事,雲淺很是心虛,低聲說了一句。
“沒出什麽事就好。”公子點了點頭,笑道:“一隻是白猿,另一隻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隻知道我的朋友羯將它喚做獒,羯不在了,它就一直跟著我,正好與白猿為伴。”
他沒有深究,或者忘記了要去想一想,即使心愛的姑娘穿越了兩千年的光陰來到他的麵前,她又是如何通過白猿與獒的那一關?
公子完全被重逢的喜悅衝昏了頭腦,但不意味著其餘的人也全體失去理智。
白猿不見了,而麵前這個姑娘是如何衝破白猿與獒的防線來到他們的主室的?
蒙大將軍目光如炬轉了幾圈最後落在雲淺的衣袋上,火靈珠透過薄薄的衣袋閃爍著紅色的光芒,藏也藏不住。
雖然兩千年光陰荏苒,但對於羯之死,蒙將軍記憶猶新。
那次與膽敢跨越邊境騷擾邊民的匈奴軍隊大戰了三天,雙方都已疲累不堪,傍晚暫時歇兵。
就在如血的殘陽即將落在長城外的野茫之時,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馱著另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闖入了蒙將軍的陣營,隻聽見向來沉穩的公子連聲驚呼著:“羯。”
羯的身上已中了十數箭,奄奄一息,獒也受了重傷,不知道它依靠什麽樣的力量才將羯馱到了公子麵前。
羯微張雙眼,看著公子,顫抖的手將火靈珠捧至公子眼前,鮮血與火靈珠的靈光融合在一起,發出異常奇妙的光彩,紅得炫目。
“我送給羯的火靈珠,永遠都屬於羯。”公子將羯攤開的手掌合攏,“就像羯是我永遠的朋友一樣。”
羯的目光轉向獒,公子明白他的意思,輕輕地點頭:“放心,我會照顧獒。”
羯於是咧了咧嘴,露出好看的白牙,漸漸地閉上了雙眼。獒守著羯嗚嗚鳴叫了七天七夜,淒厲的吼叫聲穿透塞外的日與夜。
公子將火靈珠交給了獒,沒有說一句話,但獒有靈性,它明白,火靈珠染了羯的鮮血,就是羯的化身。
而現在這顆火靈珠居然在雲淺的口袋裏,能叫蒙大將軍不起疑心嗎?
雲淺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隻覺得被蒙大將軍盯得心裏發慌,她自己也已忘記是怎麽走到了這裏,口袋裏為什麽會有一個發光的東西?一股腦兒將衣袋裏的東西全掏了出來,除了火靈珠,那隻古老的箭鏃赫然展於手心。
“蒙毅的箭鏃。”公子十分驚奇,他清楚地記得箭鏃放在府中銀盤上,離家的時候並未帶走。
“子魚,原來你將蒙毅的箭鏃帶來這裏。”順手將箭鏃交給了蒙恬。
如果告訴公子那銀盤也在這附近,他會不會更加驚奇?
蒙恬將軍眯著眼,借著長明燈的火光,仔細地端詳箭鏃,點了點頭,確定是他弟弟蒙毅的。
然而他還是不能放下對雲淺的懷疑,隻是礙於公子,不好再繼續追問。
獒怎麽可能輕易將羯最愛的寶貝火靈珠交給一個陌生的女孩?難道獒曾經見過子魚?
子魚在公子府中,羯有時會到公子府中轉悠,獒又是羯的跟屁蟲,見過她倒也是有幾分可能的。
“獒全靠這火靈珠行氣順血,怎麽會將它交給姑娘?”
蒙恬想了半晌沒有頭緒,雲淺一時也答不上來,氣氛有些尷尬。
幸好蒙恬沒有繼續追問,暫且放下了,爽聲笑道:“先不管白猿它們,酒既已取來,讓我們為公子和子魚姑娘完婚要緊。”
公子已棄了琴弦,將子魚的手緊緊握住,笑著,哪裏管什麽白猿和美酒?最真切的就是手心裏握著的幸福,其他,都不重要。
“公子,來日方長,以後就可以天天守著子魚姑娘讓你看個夠。子魚姑娘,咱們就因陋就簡,將就著拜堂吧,拜完堂大家就可以開懷痛飲了。公子,末將癡長幾歲,就權且充個高堂如何?”
他忘了這個公子的高堂可不是隨意可以充的,這可是殺身滅族的大罪,也許在這個地下世界共同經曆了兩千年漫長的時光,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也許等待太過於漫長,已經忘卻了最初的那份期翼,也許本身人就不對,雲淺不是雲淺,子魚不是子魚,兩千年光陰流轉,六道輪回,早已是麵目全非。
雲淺站在公子的麵前,象木偶似的,感覺這是一場期盼了許久的婚禮卻又沒有了最初的悸動。
公子的臉溫柔和煦,白衣下翩翩俊朗,可是為什麽眼前總浮現另一張臉另一個魁梧的身影?那張臉一直都很模糊,隻知道他的眉總擰成一條線。一度以為他是眼前這位蒙大將軍,但直覺告訴她不是。
公子說“蒙毅的箭鏃”的時候,她的心動了一下,蒙毅?會是他嗎?
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搶回箭鏃,迅速放進衣袋裏。
“子魚?”公子詫異,蒙大將軍惱怒,眾衛士莫名其妙,齊刷刷盯住了雲淺。
沒有解釋,也不知道如何解釋,隻是怕人搶似的護緊了衣袋,無辜的眼神看著公子。
“子魚喜歡這箭鏃?”
公子被那眼神一瞧,立即心軟,笑道:“蒙毅的箭被我弄斷,放在銀盤裏提醒我欠他十
壇冷凝香,不會是他讓你來討酒的吧?好好好,你先收著,待見到他時我自跟他了賬。”
“公子,這裏沒有冷凝香,但苗王酒庫裏的酒一點不比冷凝香差。”
蒙恬抱著酒壇子,咂巴著嘴,大概聞著酒香就已醉三分。
衛士們早就不耐煩公子和將軍囉嗦,不客氣地開壇暢飲起來,石室內酒香四溢。
“這幫沒出息的家夥,公子還沒拜堂成親呢,你們倒先喝起來。”
蒙恬將軍也著急喝酒,扯起嗓子叫道:“來來來,公子,子魚姑娘,拜堂了,一拜……”
語音未落,石室外劇烈的連發聲響震得每個人的神經都暴跳起來,將軍和衛士立即迅速地集結,將公子護在中間。
是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