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霸王餐
天蒙蒙的快要亮了。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女人互相傍偎著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行人很少,好像隻有她們兩個。
她們兩個默默地走著,誰也不說話。
該說的話說完了,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而且看她們的樣子,不像是喜歡說廢話的人。
當她們經過一家酒樓的時候,她們停住了,抬頭往上看了看。
她們看見了昏黃的燭光,從酒樓的窗戶裏散發出來。
但她們絕對不是看這燭光的,她們還沒有那麽閑,也沒有那麽無聊。
她們之所以停下,是因為她們感到了一股殺氣。
一股濃重的殺氣。
她們是江湖中人,對殺氣是再熟悉不過了。
但是,今天她們所遇到的殺氣,和以往不同。她們緊蹙著眉頭,眼睛細密了起來,身子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著。
她們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恐懼,滿滿的恐懼。她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麽濃重的殺氣。
她們覺得自己見過的世麵已經不少了,可是,這樣濃重的殺氣,她們的確是第一次遇到。
轟然一聲。
窗戶破了。
一個人影飛了出來,重重地摔在堅硬的石板路麵上了,將石板砸得渣滓橫飛。
隻見這人斜躺著,身子一動不動,臉上正戴著一副黃金麵具。
黃金麵具赫然坍塌下去了一大塊。
老太婆唉歎了一聲,搖了搖頭,對女人說,金無邊死了。
女人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說的確是死了。
老太婆問她,我不在的這麽多年,金無邊有沒有照顧過你。
女人冷笑一聲,說他如果照顧我的話,我還會去青樓賣麽。
老太婆哦了一聲,臉上的惋惜之情不見了,起了惱怒之色,對著地上的身體狠狠地啐了一口。
女人說,我第一天到青樓的時候,這金無邊就帶著金子來找我了,我當時很高興,以為他是來贖走我的,原來不是,他是來買我的第一次的。
老太婆氣得嗚嗚哇啦地大叫起來,抬起腳就要往屍體上跺,但卻被女人給攔住了。女人說,你踹他也不怕髒了自己的腳麽。
老太婆點了點頭,說有道理,這種人踹了他也是髒了自己。
於是,她們又攙扶在一起,開始繼續往前走去。
她們覺得自己都是老江湖了。
可是,今天她們看走了眼。
金無邊沒有死。
他呻吟了出來,身子扭曲著,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他高伸著雙手,嘶聲大喊著,希望有人來救救他。
老太婆和女人還沒有走遠,她們再次停住了身子,緩緩地轉過身子來。
她們聽到了一種淒慘的呼救聲。
她們動容不已。
老太婆對女人說,閨女,你可以報仇了。
女人點著頭,雙眼發著光,激動得臉上的肌肉一顫一顫的。
有時候,喊救命呼來的並不一定是來救命的,而是來要命的。
人在倒黴的時候,通常都會連接著倒黴。
譬如金無邊。
金無邊看見了兩張熟悉的臉,眼皮子跳動不止。
他寧願自己瞎了,也不願意看到這兩張臉。
老太婆說,金無邊,你沒良心啊,今個兒遭到報應了吧。
金無邊沒有說話,隻是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皮子。
女人說,世界上隻有兩樣東西隻有一次,那就是女人的貞潔和人的生命。之前,你奪走了我的貞潔,現在,我要奪走你的生命,這算是很公平的。
老太婆點了點頭,說起碼我認為是再公平不過的。
金無邊的眼睛流下了眼淚。
不知道是什麽眼淚,或許是悔恨的眼淚,抑或是恐懼的眼淚。
但不管怎麽說,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戀戀不舍,不然,臨死了他不會流淚。
可是,流眼淚有用嗎?
老太婆手上摯出了一把鋤頭,她把鋤頭遞給了女人。
女人握著鋤頭,內心感慨萬千,別的鋤頭是用來鋤草的,而這把鋤頭既鋤草,也鋤人頭。她好長時間沒有用過這把鋤頭了。
都以為金無邊要死了的時候,但他好像又死不了了。
因為過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看起來很寂寞,走得很緩慢。
但一眨眼間,他就來到了女人和老太婆身邊。
三個人都認識他。
還聯手對付過他。
他就是擁有虎魄和龍珠的衡子軒。
衡子軒輕聲問了一句,你們在幹什麽呢。
老太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臉上充滿了警惕和緊張。
倒是女人顯得放鬆不少,她微微一笑,說我正要殺人,正好你來了,你和我娘一起看場好戲吧。
衡子軒嗬嗬一笑,殺人有什麽好看的,很無趣。
女人一愣,問道,那什麽才不是無趣的。
衡子軒說,救人不是無趣的。
女人呆住了。
老太婆渾身哆嗦著,眼睛裏充滿了無奈和怨毒。
她在盯著衡子軒的腰部。
其實上,她不害怕衡子軒,一點兒也都不害怕,她害怕的是在他腰上掛著的乾坤袋,非常的害怕。
就像一個人住過監獄一樣,就會對監獄產生恐懼和抵觸。
雖然進入乾坤袋中並死不了,但那種生活卻生不如死。
老太婆對女人勸道,他要救人,我們也沒有辦法,不要阻礙人家了,我們走吧,把仇恨放下才是正確的做法。
衡子軒笑了,笑得很滿意,用一種讚揚的目光看著老太婆。
老太婆對衡子軒勉強一笑,臉上比哭還難看。
衡子軒說,人老了,明白的就多了。
老太婆點點頭,說是呀。
衡子軒問,什麽比命更重要。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說自由比命更重要。
衡子軒又笑了,笑得比之前更加滿意了。
老太婆和女人走了,走的很快,好像家裏有急事似的。
衡子軒蹲了下來,將金無邊臉上的麵具掀開了。
金無邊的鼻子碎掉了。
衡子軒說,霸王餐好吃嗎。
金無邊苦笑道,一點兒都不好吃。
衡子軒說,以後找機會再吃霸王餐。
金無邊一聽,眼睛兀然暴瞪起來,口中發出嗚咽之聲,使勁搖著頭,說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吃霸王餐了。
衡子軒笑問,為什麽。
金無邊說,我沒那種福氣,這是我第一次吃霸王餐,就被人給打成這個樣子了。
衡子軒哂然一笑,站了起來,轉過身要走。
金無邊卻聲音急促的喊住了他。
衡子軒又扭過身來,問怎麽了。
金無邊說,我想跟你告個別。
衡子軒哦了一聲。
他看到金無邊印堂發黑,臉色蒼白,嘴唇無色,像個將死之人。
金無邊說,我要死了。
衡子軒一驚,問真的要死了?
金無邊說,別看我隻是被打碎了鼻子,其實我的身體內部已經被打碎了。
衡子軒說你可以調息治療啊。
金無邊淒慘無力地笑了一笑,說不行的,我的內丹被震碎了。
衡子軒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覺得鼻子有些酸楚,險些掉下淚來。
金無邊說,我死了,把我埋在海邊,好嗎。
衡子軒沒有說話,隻是垂頭沉默著。
時間過去了好久,再沒有人說話。
金無邊死了。
死的時候,他的手中緊緊地攥著黃金麵具。
都怪他太相信這個麵具了。
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有什麽辦法。
衡子軒抱著金無邊的屍體,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
他不知道該去向何處,他不知道大海在哪裏。
天大亮了。
陽光照射下來,照在金無邊臉上的黃金麵具上。
黃金麵具似乎更黃了,晃得璀璨,黃得耀眼。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
天到了下午,衡子軒感到餓了。
他進了一家飯店。
這次,不用他吩咐,店小二就把飯菜和酒端上來了。
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他盯著店小二,說我可沒錢。
店小二說你開什麽玩笑。說著,指了指金無邊臉上的黃金麵具。
衡子軒笑了,笑得有一種說不出譏誚。
他吃了很多,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完了,他不想浪費。
他把酒也喝完了,喝得一滴不剩。
他站了起來,準備走。
店小二攔住了他,說客官您還沒給錢呢。
衡子軒哦了一聲,隨手把金無邊臉上的黃金麵具摘了下來,朝店小二扔過去。
店小二臉上樂開了花,兩隻手去接黃金麵具。
店小二死了。
是被黃金麵具砸死的。
衡子軒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黃金麵具竟然是這麽沉重,他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出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心裏充滿了內疚。
但店家卻認為他是故意的,也根本看不到他心中的內疚。
衡子軒在凳子上坐著,問店家想怎麽辦。
店家說賠錢吧,一萬兩銀子。
衡子軒說沒有一萬兩銀子,連一兩銀子都沒有。
店家看了看店小二屍體上的黃金麵具,隻見黃金麵具已經把店小二的胸膛給壓扁了,沉浸在模糊血肉裏,不禁皺了皺眉頭,說這黃金是真的假的,有多少斤。
衡子軒說我也不知道這黃金是真的還是假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斤。
店家說,這黃金你給不給。
衡子軒點了點頭,說給。
店家說那好,你走吧,沒你的事兒了。說罷,他揮了揮手。
衡子軒走了,走得很快,好像要急著上廁所似的。
店家哈哈大笑起來,說自己要發大財了。他派兩個夥計,將店小二的屍體清理出去,把黃金麵具給洗幹淨。
屍體好清理,可麵對黃金麵具,倆夥計就犯難了。
因為他們抬不動黃金麵具。
店家快喜瘋了,喊了他們眼中代表著力大無窮的廚師來,不指望他將黃金麵具拿起來,能搬得動也好哇。
廚師太爭強好勝,把胳膊給掙斷了,也沒有將黃金麵具給挪動半分。
店家覺得這店小二死得值了,被這般沉重無比的金子給砸死,能不值麽。
他覺得這黃金麵具價值連城,每天派人守護著。
半年過去了,黃金麵具還在那兒安置著,真是太安穩了,從來沒有被挪動過。店家早就高興不起來了,每天絞盡腦汁想著怎麽處理這塊金疙瘩,逐漸把生意給黃了。
半年來,衡子軒始終沒有丟棄掉金無邊的屍體,一直帶在身旁,縱然屍體在不停地發臭腐爛著。
他的倔脾氣上來了,就不信找不到大海。
他還就偏偏要把金無邊給埋葬在海邊上。
在金無邊死後的第七個月,衡子軒終於來到了海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