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忘憂消愁萬般空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百裏曉一行便出了走馬關,一路往西朝古月王宮所在的安陽城進發。
臨行前,百裏曉見李銳總是欲言又止,知道他在想李幼文之事,為了避免麻煩,隻做不知,絕口不提昨晚見過李幼文,隻推說身體疲乏,穿著一身錦繡華服,躲進馬車裏休息。
李銳當著眾人不好明說,隻好回到自己的馬車裏去了。
一路無話,酉時一刻便順利到了安陽城。
遠遠地,夕陽之下,看見緊閉的城門沐浴在落日的餘暉之中,仿佛一位慈祥的母親在盼著孩子歸來。
李銳派人叫門,很快城門打開,可迎出來的居然不是守門士兵,而是太師無戈一鳴。
無戈太師笑容滿麵,一臉花白胡子喜氣洋洋,那笑堆在眼角眉梢更襯得他本就圓乎乎的臉更加富態:“老臣恭迎二王子殿下!殿下一路辛苦了!”說著,就要朝百裏曉跪拜下去。
百裏曉哪裏能讓他真的跪在自己麵前,忙虛扶了一把:“太師快快請起。”
無戈一鳴順勢握住了百裏曉的手,緊緊地晃了晃:“殿下如此體恤老臣,真乃我古月的福分。”說著,眼睛在李銳臉上打量了一下,方笑道:“有勞李相國,路遠迢迢,親自到茺州城接駕。”
李銳剛要客氣推辭,誰知無戈一鳴話題一轉道,“隻是可惜去年沒見李相如此熱情,送殿下上京至茺州城啊!果然老天刮什麽樣的風,就有人朝哪個方向倒……”
李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比無戈一鳴年小將近二十歲,又是大涼人,在朝堂之上向來被無戈一鳴打壓,不得施展抱負拳腳,此刻又當眾被他出言譏諷,一口氣堵在胸口隻不好發作,訕笑了兩聲,還未想好如何還擊,百裏曉便道:“太師所言極是。但這隨風而動向來是世間常見之事。就好像紙鳶,隨風飄搖,借風之勢,直上青雲,但最終也是要由地上的人牽著才不會走錯路。就如太師、相國二位,就好比那放紙鳶的人,都是我古月的中流砥柱,幸有二位多年的無私付出,這才換來古月國數十年的平安昌明。”
李銳一聽,心中怒氣稍平,笑道:“殿下讚譽,臣愧不敢當。”
無戈一鳴也笑起來:“殿下好思辨,好口才。王上已在宮中設宴為殿下接風洗塵,還請殿下移步,莫要耽誤了吉時。怡德郡主可在?太後托老臣送上大涼吃食一解郡主思鄉之情。”
“郡主路上偶感風寒,服了藥已睡下了。王祖母的心意本王代郡主收下,等到郡主痊愈之後再去謝過王祖母。”
就這樣,百裏曉吩咐小石頭帶著人護送郡主先回王府,自己帶著冷離、李銳等人,隨無戈一鳴進了宮。一路上,卻看到不少乞丐在路邊行乞。
百裏曉眉頭深鎖,還未踏進宮門,遠遠地就聽見絲竹之聲,悠揚婉轉,餘音繞梁,隱隱地有清遠的女聲在歌唱。
無戈一鳴解釋道:“王上去年命人建造的瑤華園上月剛剛建好,光主殿就有光華、玉華、流華、彩華四處,另外還建了一座忘憂島,島上珍禽異獸無數,引了瑤河的水進來,成了一方消愁湖,數十畝荷花長於粼粼水上,景色十分秀美。這次宴席便設在忘憂島上,需乘小舟方能到達。”
百裏曉點點頭,心裏不知怎麽忽然升起一絲不安來,他快速和冷離對視一眼,冷離便道:“殿下連日坐船患上了暈船症,恐怕乘船去島上會複發,在殿前失儀。”
無戈一鳴有些為難:“可……這……這忘憂島四麵環水,隻能乘船抵達。”
“那也隻能如此了,隻是若是能乘坐大船恐怕眩暈症會輕些。”
“時間倉促,樓船還未造好,暫時隻有兩人一乘的小舟可用。”
百裏曉點點頭:“如此也罷,有勞太師前方帶路。”
此時,天色已晚,宮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果然如無戈一鳴所說,這瑤華園內亭台樓閣眾多影影綽綽,廊橋水榭交錯曲曲折折。有兩個小宮人提著燈籠在百裏曉一行之前引路,雖是這樣,通往忘憂島的曲徑也有些昏暗不明。
眾人走了大約一刻鍾的功夫,方見到一溜小舟沿水而置,早有一眾宮人等在那裏。領頭的一人迎上來,一張白臉掛著笑請安:“殿下金安,二位大人萬福。”
百裏曉隻覺得他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他。
宮裏聽差的人何其精明,那人一邊打著千兒一邊道:“奴才是穗妃娘娘跟前的小林子,今日瑤華園設宴,王上特吩咐奴才在此恭迎王子殿下,服侍殿下。”
“好。冷離,賞。”
小林子忙推辭道:“奴才伺候殿下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敢領賞呢?當真是折煞奴才了。”
“做得好自然有賞。”百裏曉不欲多做糾纏,示意冷離將銀子放在了小林子的手中。
小林子還要說什麽,無戈一鳴一向脾氣火爆,就罵了他一句:“殿下叫你拿著就拿著!趕緊開船!費什麽話?!”
小林子這才將銀子揣到懷中,一溜煙地跑去安排眾人乘船。
那兩人一乘的小船上已經各站了一名撐篙的宮人,冷離走過去,換下了那名宮人,為百裏曉撐船。
小林子有些擔憂地說道:“殿下,還是讓奴才派人撐船……”
百裏曉擺擺手,一步登上了小舟,周身的華服在這夜裏隱隱泛著光,臉上和煦一笑:“走吧。”
無戈一鳴和李銳等人也隨後上了船。
數十隻小船撥開鏡麵一般的消愁湖,如一群白魚入水一般快速往湖中心的忘憂島駛去。
溫潤的風將百裏曉的衣袖吹起 ,冷離一邊撐船一邊說道:“殿下不識水性,請坐穩。”
“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百裏曉坐在船中央,望向遠處燈火輝煌的忘憂島,不由皺眉,“古月財力有限,去歲內澇山洪頻發,致三城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朝內賑災之款尚未籌措齊全,竟又花重金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就如這消愁湖與忘憂島,肯定所耗不菲。”
遠遠地,有女子在歌唱,聽起來分外妖嬈。
百裏曉嗤笑一聲:“我這叔父一向喜好女色,不知我走這半年後宮又出現了多少新人。也許現在唱歌的女子也是叔父新納的妃嬪。”
冷離一言不發,默默撐船,眼睛裏泛著精光,警覺地注視著四周漆黑的水麵。
百裏曉身子朝後一仰倒在了小船之上,悠閑地翹起一條腿,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仰望著繁星閃爍如金絲絨一般的天空,喃喃道:“這星星真好看。若是飄飄能看見就好了。”
冷離正要說話,隻聽百裏曉驚叫一聲:“有水!”
百裏曉慌忙起身,發現背上衣物已被浸濕,因為他穿得繁複層疊,所以一時沒有感覺到,直到將手垂下觸到船板時才感覺到濕滑一片,隱隱地有股米湯的味道。
“怎麽回事?這船漏水?!”
百裏曉話音未落,隻覺得鞋頃刻間已經被湖水浸濕,沒過了腳麵。小船裏的水以恐怖的速度漲起來,不多一會兒已經淹到了兩人的膝蓋處,整個小船都往黝黑的湖裏沉了下去。
百裏曉一身冷汗,一動不敢動,思緒卻飛快地轉了起來:這究竟是意外還是蓄意加害?是誰如此大膽,居然會在禦前謀害自己?會是百裏幽嗎?
正想著,隻聽周遭不遠傳來激烈地拍打水花的聲音和呼號求救聲,一聲聲“救命”紛湧而來。
百裏曉穩住心神定睛一看:無戈一鳴和李銳等人的小船也都紛紛沉入湖底。這消愁湖此刻好像一隻黑色的巨型怪獸,張大了嘴要將眾人吞噬下肚,萬劫不複。頃刻間,數十隻小船無一幸免,全部消失在湖麵上,乘船的人中水性好的奮力鳧水,水性差的已不知嗆了幾口水,死死抱著散開的船板拚命地掙紮著求生。
百裏曉也是如此,好在有冷離提醒相護,他雖然不識水性但浸在這冰涼的湖水裏還不算慌亂,屏住呼吸沒有嗆水,盡量伸長脖子,一手抱住船板,半邊身子靠著正拚盡全力遊向燈火輝煌的忘憂島的冷離。
冷離神色冷峻堅毅,一路奮力劃水,很快就遊到了忘憂島邊緣。
這時已經有幾個水性好的人爬上了岸,正比劃著安排宮人開船到湖中救人。這突發的事故引起了一陣騷亂,本來已在正殿內欣賞歌舞的古月國國王和太後也都走了出來,喧囂的大殿安靜了下來,反而是岸邊開始聚集起了人群。
冷離遠遠看見,低聲道:“殿下,無戈太師和李相已經上岸。王上太後也在。”
百裏曉點點頭,靈機一動,故意嗆了一口水,咳嗽起來:“咳咳……既然有人想要咱們演這場鬧劇……咳咳……咱們就演給他看……”
說話間,已經遊到了岸邊。
百裏曉渾身濕透,滿身的繁複錦繡衣衫已經皺成一團壓在身上,頭發也濕漉漉地,蹣跚著從水裏站起來咳個不停,狼狽不堪。
“曉兒……曉兒……”仇太後疾步趕了過來,顧不得百裏曉滿身是水,心疼地拿著手帕不停擦著,顫聲道:“可還好?”
百裏曉邊咳邊點頭,俯身就要行跪拜之禮:“咳咳……孫兒無狀……恐衝撞了祖母……”
仇太後忙扶起他:“怎麽好端端地會掉下船去?趕緊換身幹淨的衣服,別著了涼……”說著,回頭沉聲罵道,“你們一個個都是死人哪!快去請禦醫來!一個個草紮泥堆的要你們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