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頭
我麵無表情,他以為我沒有聽清,他又重複了一遍,何言從副駕駛上下去,站在車門外點了一根煙,空蕩溫暖得車廂內,是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彼此沉默得可怕。
“他這樣的身份,生死就是一眨眼,每個人走到最上麵,都不是直接淩空飛上去的,他是踩著更多的人一步一步走上去,踩得狠了,墊腳石就會死,踩得不夠狠,讓那個被踩的人活著,假以時日,他就會來報複。蔣華東可以站在高處讓所有人仰望,但他也會比任何一個站在高處的人都跌下來得更快更狠。因為他受到的矚目和嫉妒更多。我當初說過,你選擇他,就是選擇了危險,就要接受他走的每一步換來的結果,古樺很快就會回來,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該相信他。從蔣華東失蹤那一刻,我就明白,他凶多吉少,但我不敢告訴你,可我不能看你抱著這很難實現的期待,到時候你會承受不住。”
程毓璟說完後,他小心翼翼看著我的反應,眉目間布滿擔憂和哀愁。
我呆滯的和他四目相視,在他明亮深邃的瞳孔中,我看到了一個憔悴蒼白弱不禁風的自己,一點不像二十歲,像一個飽經滄桑的可憐人,和最初遇到蔣華東時,那個年輕天真漂亮美好的我相差很多。
情真的害人不淺,它會把你折磨成一具行屍走肉,讓你連一點光彩都不存在,會讓你生無可戀,卻又被現實很多束縛禁錮住,無法解脫。
我摸著自己的臉對程毓璟說,“我現在好難看啊,是不是。他回來見到我這副樣子,會不會不喜歡我了。”我眨了眨眼睛,傻笑說,“不會,他會愛我,因為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會嫌棄我,隻有他不會,讓把我捧在掌心去寵,是我一開始誤會,我不理解他,我和他吵鬧,錯失很多時光。我好後悔,世上怎麽會有他這樣讓人心疼的男人。”
程毓璟握住我的手,他傾身壓下來,臉距離我非常近,“薛宛,你聽好了,蔣華東被那些人帶到了南三角,我抽絲剝繭托了很多人,查到了當天火車站的進出口錄像視頻,南三角是沈張的地盤,他們擄走蔣華東目的昭然若揭,要他辦事,要他豁出命去效力,保一批貨平安送出,奪過警方追捕,這是有去無回的差事,他雖然厲害,但他也隻是一個人,不是神。他到那裏意味著什麽你清楚,他身體那麽虛弱,對方利用他,會為他救治,可也不會給他恢複休養的時間,鐵打的人經不住這樣耗,你清醒一下,你麵對現實,這個人,再也不會站在你麵前了。”
我呆滯的表情,沒有一點動容,我不哭也不笑,就這麽看著他沉默,程毓璟非常害怕,他輕輕拍了拍我臉頰,我擠出一個笑容,他聲音顫抖說,“薛宛,你振作,這個孩子,平安為他生下來,他也許早就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他比我們都了解你,他知道你會守著他,他怕你孤單,所以留下了一個和你的孩子陪你,你不要辜負他,就像他沒有辜負你,不管我和顧升,你選擇讓誰撫養這個孩子,我都隨時等你。我會一直等你。”
他將我抱住,不停安撫我,喊我名字,我看著車頂,餘光是整個世界風雪飄揚,無數各種顏色的傘在拂動,遮住了陌生人的臉,這世上多少次擦肩而過能換回一場故事,多少個機緣巧合能成就一段姻緣。
我好像等了飄渺的幾輩子,才遇到一個愛我至深的蔣華東,可我還沒有來得及,就像做了一場夢。
我輕輕推開他,轉過身將手指戳在車窗布滿的白色哈氣上,緩慢畫出一個非常漂亮的心形,然後眯眼笑著對程毓璟說,“這樣大的雪,我第一次遇到,我出生在冬天,最冷的深冬,我出生之前,連著下了三天的大學,但沒有這一次積雪這麽厚,二十年了,二十年都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真好看。如果他還在我身邊,我一定牽著他走下去,很慢很慢的走,一邊走一邊笑,我給他唱歌,告訴他我真的不能失去他。然後從這條街道的南端,走到北段,漫長的一條長街,走到頭發都是白茫茫的,就像我們眨眼到了白頭。他白發蒼蒼,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可以摸,摸出年輕時候,我最愛他的樣子。”
我看著我畫出的心形,忽然想起我好像從沒有對他說過我愛你,我現在很想說,滿滿的幾萬句都壓在我心口,讓我窒息,可是他聽不到。
我該怎樣告訴他,薛宛這一生,見過很多男人,受過很多哭,遭過無數侮辱謾罵,也曾有過輕生的念頭,我後悔遇到程毓璟,因為我無法給予他感情的回應,我後悔墮入風塵,因為我永遠洗不掉曾經的汙點和肮髒,我後悔最開始的固執,使我錯失了一段和他應該更加美好的歲月,我後悔很多,我每走一步都在後悔,但我至死都不悔的,是我曾在那個雨夜沾滿他的溫熱鮮血,和他在電閃雷鳴中相擁,被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男人撥動了心弦,由此牽扯住這樣一段蕩氣回腸的糾葛。
我愛蔣華東,沒有人可以代替我的愛,追隨他而死並沒有什麽,我願意為了他毀掉自己一生,我願意給他最可歌可泣的至死情深。
我踉蹌推開車門,幾乎是爬著跑出去,腳下無力跌倒在冰雪上,程毓璟驚嚇中伸手要撈我的身體,卻隻扯住了我半邊衣袂,我望著根本看不到盡頭的白茫茫的雪地,死死咬著嘴唇,可眼前還是一點一點的朦朧模糊起來。
華東,我會帶著孩子一直守你,等你,如果你回來的是一具冰涼屍體,我不會哭,我會笑,因為我終於圓滿,不會再有人搶你,我一定穿著婚紗,捧著你遺像,在最神聖的教堂內,宣誓成為你一輩子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