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涉局
淮盧鎮是個規模不小的鎮子，離京城近，再加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地方水土，容易培育出不少身子嬌貴的藥草，小小一株也能在市井間賣出近百銀子的高價，吸引了無數商人慕名前來。這樣的日子長了，小鎮也開拓出了不少衍生的業務，快有媲美地方小城的人流與繁榮。
所以，哪怕南夏和蘇半熟進到這座鎮子已是日落時分，周圍也還是相當熱鬧。
南夏也沒急著去找旅店，而是向當地人打聽最近是否有從京城來的車隊，在這邊做著生意。得到了路人肯定的答複後，南夏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那邊問候一聲。
商隊駐紮在淮盧鎮東南的驛站，人數大概有三十多人左右，以一支做數城間生意的車隊來說，已經是較大的規模。商隊的負責人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正指揮著當地的勞工將大大小小的包裹搬運到馬車上，一邊吆喝，一邊在紙上記錄些什麽。
看到眾人還在工作的場景，南夏也不好意思上去打擾，隻好先駐足在原地四處觀看。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還是在車廂前用韁繩緊緊束縛住的馬匹，這支商隊用來拉車的馱馬明顯比平日所見的還要高上一頭，毛發呈現雄渾的棕黃色，光亮的毛皮下方有健碩的肌肉虯結。它們吃的也不是尋常草料，均是混合著部分藥材的新鮮青草，隨著牙齒的咀嚼，身上有隱約的霧氣蒸騰。
蘇半熟看到這邊，冷不丁地說這類馬駒應該是血統優異的馱馬與馬型靈獸雜交生下的子嗣，因此沾染幾分山上氣息，耐力與力量都會更加優秀，本身存在或許就是一類商品。
南夏詫異地看了蘇半熟一眼，隻是蘇半熟馬上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
過了半個時辰，負責調度的那名中年男人工作才暫告段落，去往一邊的茶鋪喝上幾口涼茶。南夏正好趁這個機會上前搭話，詢問是否接下來的旅途可以捎上他們兩個。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兩人好久，以他的眼光，並不覺得兩人會是那居心叵測的歹徒，況且車隊裏還有專門聘請的保鏢，本事非凡，還有那尋常人難得一見的修行者，也不懼怕兩個普通人會惹出什麽風浪，便承諾隻要給上一筆合適的費用，就能夠答應南夏的要求。
這樣的結果對南夏來說，自然最好不過。
隻是男人還跟南夏說了些事，他們還需要在這帶上一段時日，盡快的話也還要花上一天半的時間，因此南夏要同行的話得等到大後天的淩晨，那個時候才會重新出發。如果這個條件也能接受，那這兩天不如先在淮盧鎮這邊找個地方住下，領略一下這邊的風土人情，觀賞此處獨有的人文風光。出門旅途不用這麽急躁，一步一步來，免得錯過不少風景。
南夏恭謹謝過。
既然此事已了，那麽接下來就該解決下剩餘兩天的吃住問題。想著能夠第一時間與車隊會合，南夏決定就在驛站附近找一間隻隔了兩三條街的旅店，在那訂上了兩天的房間。而蘇半熟自然是沒錢的，隻好跟老板說在這位兄弟的房間裏搞多一套地鋪被褥。
放好行李，兩人經過這麽一通折騰，也感到了腹部饑餓，需要找些熱騰騰的東西慰勞一下自己。樓下也正好擺放著幾張餐桌，雖然沒有幾個人關顧，但如今兩人也懶得在意什麽其中緣由，哪怕是味道不好，餓著的時候隻要能吃，都已勝似珍饈佳肴。
當菜品上齊，兩人拿起筷子扒了幾口，發現味道還算不錯，就是不知道為何在這種吃飯的黃金時間，旅店裏也看不到多少別的人影。
正當兩人好奇這個問題的時候，旅店大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恰好路過，看到旅店裏竟然有新客的時候，兩眼一亮，顫悠悠地湊了過來。
老嫗嘴角咧開，露出已經脫落得差不多的牙口，擺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這兩位公子看著麵生，應該是外地來的人吧。”
“不知道你們可曾聽過，位於東海之濱，那遙遠的神國呢？”
老嫗嗓音低沉，字裏行間透露出一股積年的虔誠，神國二字咬得極重。
神國？
南夏依稀間記得自己好像聽聞過這詞。那是謝青瓊在跟他解釋修行者境界劃分時，在最後簡單略過的一個詞語。南夏還記得謝青瓊提及這詞的語氣，簡簡單單，一筆帶過，如同這詞實在遙不可及，無需好高騖遠。
既然如此，那麽兩人所說的神國，應該不是同一個東西。
於是南夏搖了搖頭。
蘇半熟亦然。
“哎呀呀，那我就得跟兩位公子好好稱道稱道了。”老嫗摩挲了下自己雙手，興奮地從一旁拖了一張長凳過來坐下，開始跟兩人解釋。
“所謂神國，顧名思義，就是神明居住的國度。”
“相傳在這個世界鴻蒙之初，世界意誌初成，喟歎這個世間如此混沌，便創造了光，水與大地，還有無窮無盡的生物，靈力也是他們帶給這個世界的奇跡。”
“看著世間因為創造出來的秩序不斷蓬勃成長，神明備感欣慰，決定退隱於幕後，將偌大世界留給眾多生靈。他們在東海之上，用無上的神力建造了懸空的島嶼，在上麵搭建了用黃金和玉石構成的宮殿，在那守望著神州大地。”
“但是時間長了，島嶼越來越大，宮殿也越來越空曠，神明也開始感到無聊。於是他們審視人世間，在其中尋找那些與他們同質的靈魂，在死後迎接至他們的國度，一同享受永恒的生命與至高的權能。”
“神明們還向這個世間廣為宣告，沒有被選上的生靈，憑借自身的努力，也可以登上這條道路。隻要不斷積善，贖清自己過往的罪，在命定之時，神明會裁定這個人生前的罪孽，將那些正負徹底抵消，靈魂帶有光亮的人帶往神國，獲得永世的幸福。”
“兩位公子，我們就是在這片大地上不斷掙紮的人類，要去信仰神明，以踏入神國為終生的目標，才能無愧地存活於此世啊！”
老嫗慷慨陳詞，說道激昂處，眼角泛出兩行清淚，麵容悲憫。
南夏和蘇半熟麵麵相覷，都從對麵的眼神中讀出了相同的感覺。
為啥這個故事他們以前從未聽過？
蘇半熟試著問到：“這位老婆婆，按你所說，神國是一個這麽美好的地方，那我們具體要怎麽做，才能去往那裏呢？”
“這位公子，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老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將皺紋滿步的臉湊到蘇半熟身前，“我剛才說過，我們要積善贖罪，但我們生前的罪孽浩如煙海，此生可以積存下來的善舉相比起來是那麽微不足道。”
“神明也是看出了這個矛盾，所以他應允我們，隻要奉上黃金與白銀，把銅錢串好交由到神使手上，神使會掂量手中這些無用銅臭的分量，來換做我們積下的德。”
“隻要奉獻的量足夠，那麽無論何人，都能夠去往那遙遠的理想鄉，誰都可以到達彼岸的神國！”
老嫗聲音激蕩，震耳欲聾。
蘇半熟趕忙跟老嫗擺脫開一段距離，免得自己耳膜被老嫗這自我感動的聲響震得耳鳴，心底也大概了解到這莫名其妙一遭是什麽路數，詰問道：“那如果我和我兄弟手上都沒有閑錢呢？”
老嫗稍微一愣，很快回過神來：“那也無妨，畢竟眾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所以奉獻的道路不止一條。你們可以加入我們，一起去勸勉他人，向他人宣講神國的神秘與奧義。”
“神使
說過，如果我們能尋找到更多的夥伴，那會是一份額外的功績，神明就能更快地看到這裏。”
老嫗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兩人的神情。當她看向南夏的方向，眼神一滯，停下自己的話語，仔細端詳起來。
南夏能看到老嫗眼底的精光愈發明亮，漸漸有星火燎起，整個眼眸迸發開一股快要突破眼眸的狂熱：“這……這……”
“你難道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神子？”
“神子？那是什麽？”南夏有點不好的預感。
“神子就是神國在人世間的代表，是由真正的神明寄宿在人身上的奇跡。每一個神子的身份都尤為尊貴，可以聽見神明的聲音，引領我們前往神國不曾迷路。”
“你，你一定要加入我們教派！”
老嫗緊緊抓住南夏的手，不停地嘶吼道，前所未有過的瘋狂。
南夏雙手稍微用力，在不傷害到老嫗的前提下按住她的手，壓在桌上。
“這位老婆婆，很抱歉，我並不是你所說的什麽神子。我們隻是恰好路過的旅人，很快就會離開這裏，所以我們並不會加入你說的教派，希望您見諒。”
“這怎麽可以？”
老嫗還想說些什麽，但坐在旅店櫃台處的老板明顯有些坐立不安，站起身來叫罵道。
“你這個老太婆不要得寸進尺啊，天天來我這宣傳什麽神國，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客人都被你嚇走了。你特麽還在這裏待著的話，就別說我什麽虐待老人，老子一棍子把你狗腿砸斷了，看你以後還怎麽來我這宣揚你那些狗屁玩意。”
老嫗傴僂的神情被嚇得一震，正想叫罵回去，卻看見老板從櫃台地下掏出用來防身的鐵棍，隻好嘀咕著灰溜溜地離開了這座旅店。
南夏覺得對一個老人說這些汙言穢語並不好，但老板也是幫自己解圍，隻好緘默不語。
“這老太婆可總算走了。”老板歎了口氣，放下手中棍子，再從旁邊拿出一壇泥封著的新酒，擺放到兩人桌上。
“兩位兄弟，抱歉叨擾到你們了，這壇酒算小店的歉意，當做我替那老太婆的賠罪。她也不是第一次做這事了，我以前看在親戚份上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這次她實在做的有點過了。”
“沒事沒事，就當聽了個有趣的故事，反正我倆也沒損失什麽。”蘇半熟眼中一陣明亮，顯然是一隻嗜酒的酒蟲，老板才剛打開泥蓋，就趕忙把酒壇子搶過來，在自己的大白碗裏滿上，大嗅了一口濁酒洋溢的濃濃香氣。
“南夏，你喝麽？”蘇半熟舉起酒壇子。
“我就不用了。”南夏搖了搖頭，“我今年才十六歲，師兄說我還不能喝酒。”
“哎，十六歲，這麽年輕？”蘇半熟將白碗裏的濁酒一飲而盡，一臉心滿意足，“我比你大三歲，就不需要顧忌這麽多了。”
“看來跟著南夏你果然是有好運氣，竟然這麽快就有機會可以一個人飲上整整一壇酒。”
“這酒啊……可真是勁道，回味非凡，老板這酒如果是你自釀的話，還真是上好的手藝……”
“哎，咋回事啊？南夏你怎麽有二、三，誒……”
“不應該啊……難道我醉了？我平時不至於喝這麽點的……”
蘇半熟呢喃道。
隻是幾碗濁酒下肚，眼前景象卻如同天翻地覆一般，滿眼模糊，最後歸於黑暗。
南夏來不及說出這酒有問題，門口就傳來一陣不加掩飾的腳步聲響，幾名腰間都用布條裹著長條兵器的壯年男子堵住了這座旅店唯一的出口。
老板站起身來，向南夏稍微鞠躬。
“神子大人，還請跟我們走上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