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神跡
神使拔出入鞘長劍,調勻吐息。
在南夏的觀感之中,這個原本是在場焦點的男人,存在感仿似沉溺於水波般褪去,哪怕你肉眼可以看到他就站在那裏,卻還是有著如霧裏看花般的不真實感。
南夏歪了歪頭,把身體裏殘存的所有靈力匯聚於腳底,沉重一蹬。
祠堂裏仿似響起海潮撲岸聲,南夏的身影朝著祠堂大門,倒退著高速掠起。
其中還不忘在空中轉了個身,把後背留給祠堂內那些還沒發覺發生啥事的閑雜人等。
神使握劍的手有些不穩,他原本已經做好少年會攻來的準備,卻沒想到南夏會撤離得這麽果決,以那門身法造出的威勢,逃脫他的搜尋範圍,想必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
他現在還完全不曾知曉為何南夏會亂入這片地方,這種麵對未知的疑惑使他的內心無法平息慌亂。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針對他的局,南夏是不是一個誘導他的棋子,如果就這麽直接出去,遇到埋伏自己又能怎辦?
但是他也不敢就這樣放過少年,南夏已經知曉他在這裏的秘密,他必須對這事進行處理,給他的上頭一個交代。
思前想後,神使還是咬了咬牙,提起身形,往南夏離開的方向追去。
與南夏那聲勢浩大的逃離不同,神使的追擊顯得更加遊刃有餘,腳步輕點,地麵上就會泛起一圈難以察覺的漣漪,身形就會借此彈力往前移出數丈。
他不知道在自己這短暫的糾結時間,南夏已經逃出多遠。他隻希望南夏不是那些懂得藏匿行蹤的好手,自己以後再也尋找不到少年的蹤跡。
隻是他剛出門,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少年似乎根本沒有逃之夭夭的想法,隻是換了片空地等待著。
“你怎麽不逃了?”
神使神情戒備,與南夏所站位置可以保持了一段較遠的距離。
“隻是不想在裏麵跟你打,傷到無辜的人就不好了。”
幸好這是外邊,不然神使可以清楚看見南夏臉上發苦的臉龐。
對於南夏來說,如果能直接離開這團泥濘,這是再好不過,隻要一頭紮進淮盧鎮,換一間旅店住上兩天,那麽哪管他在這邊有捅出什麽簍子,等他離開了也就一了百了。
但可惜的是,就憑他體內那連十秒都支撐不了的靈力,哪能夠維持身法那麽長的時間。他在這裏等著神使不是自己有所倚仗,而是真的無可奈何,事實如此。
既然跑不了了,那就得快點思考,怎樣才能化解眼前這個局麵。
首先有一點就要探查清楚,這個神使到底是幾境修為。
南夏摘下腰間的仞雪,連同劍鞘一起,微微半蹲,穩固下盤,左手微張至於胸前,右手舉劍對準神使的方向,催動起體內那隨著呼吸逐漸增長的靈氣。
劍鞘上有火焰燎起,散逸出來的靈氣在南夏周邊形成曼舞的光屑。
正是一記信手沾來的大日劍經。
哪怕是在夜晚,天空又隻是一輪弦月,整片空地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神使眼中依舊有黑白線條構成清晰的畫麵。
他能看到南夏的一舉一動,能看到周圍的靈力光點鑽入南夏的身體,能看到劍未出鞘,燒灼起來的靈力在黑暗之中如同豎起路標。
“這麽看不起人啊。”神使語氣稍顯嘲諷,又帶著幾分明顯的不屑。
南夏開始奔跑。
神使稍微後退半步,劍刃翻轉,靈力從掌心湧入劍身,虛空畫圓,讓南夏的劍鞘撞入這道圓弧裏麵。
就像刺入了平靜的湖麵,除了激蕩起幾圈水波之外,絲毫沒有刺中物體的實感。劍鞘上纏繞的光火被一層又一層的水流洗去,有不大不小的連綿力道一直動搖著劍鞘,一個把持不穩仞雪就會離手而去。
看著南夏陷入自己畫出的泥淖,神使開始反擊。
他陰柔的臉上露出一絲凶狠,劍尖挑起,就要去刺向南夏的眼睛。
南夏急忙用力,終於在險之又險的時刻把劍刃從先前劍勢中拖出,勉強地格擋住了這迅疾的一刺。
但劍身裏蘊含的靈力就沒有這麽容易化解開來。
耳畔邊響起一聲水滴掉落的回聲,被壓縮的靈力從劍尖相抵處往四周擴散,在空氣中迸射開一片肉眼可見的透明漣漪。這些漣漪並不成規律的圓弧狀,邊緣處有著扭曲的波紋,帶動著接觸的事物開始震動,空氣中不斷傳來細碎的嗡鳴。
南夏感受到自己握住的仞雪也顫動起來,靈力形成的暗潮沿著劍柄流入他的掌心,不斷剝削著他握劍的力量,帶給他的肌肉一陣又一陣的微弱刺痛。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南夏心念一轉,扭轉劍柄,任由自己被這綿延力道震得後退。
倒退途中不斷進行呼吸,讓那些潛入自己體內的躁
動靈力被身體吸收,防止它們進一步震碎自己的血管。
終於是在倒退了十幾步有餘,南夏終於化解了這道藏於劍招中的陰勁,眼神凝重地望向神使。
以這比那群青光妖狼順暢得多的靈力操縱技巧,這一瞬之間爆發出來的靈力強度,這人再不濟也是個二境巔峰的修行者,極有可能已經踏入三境!
神使沒有追擊,想必沒有想到南夏可以撐住自己頗有心得的一招,表情有些意外。
他放下劍,讓南夏有了些許喘息時間。
“南夏小兄弟,你真的是修行者嗎?”神使現在更加好奇這個問題。
他原本也猜測南夏是一個隱瞞了修為的修行者,隻是因為隱匿的技巧過於出色,才沒有讓他發覺一點端倪。隻是兩人這麽硬碰硬來了一下,他驚訝地發現南夏身體內的靈力尤為孱弱,每一次的出手都持續不了多長時間。
真要他強行進行比對的話,南夏這一招一式也就比得上一個稍微強點的一境修行者,大多時候還是靠著身體的本身發力,如果不是因為劍招還算出色,他甚至隻需要靠靈力直接碾壓過去即可。
南夏揉了揉手腕,讓被暗勁折騰得不輕的肌肉舒服一點,眼看對麵有跟自己談話的想法,他也正好抓住這個機會進行調整:“一個半吊子而已,不然哪會這麽狼狽。”
“那我就不懂了,你欺騙我那些愚昧的手下,是覺得好玩嗎?”
“你可以當這麽說吧。”南夏往自己周圍環視一圈,“不過你也別把普通人想得太蠢,不是因為他們的手段,你這教團的規模也形成不了這麽大。”
“對了,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想問什麽?”神使有些納悶。
“和你交手了我才知道,你是一個三境的修行者。既然有著這種修為,為啥還要做這些坑蒙群眾的下作行當?”
“南夏,我看在你還沒有知曉內情,就不在意你這些汙蔑的話。你隻要明白,神國是真實存在就好,神明隨時隨刻都在俯瞰著我們世間。”
“另外,你問我為啥要接下這份神使的工作,那自然是因為有著你無法想象的油水可撈啊,還能享受到這些愚民的崇拜,這座天下哪還有這比這更輕鬆更讓人舒爽的差事?”
“看來我們真是無話可說。”南夏長籲出一口氣,內心中一個原本動搖不定的想法堅定起來。
“我改變主意了。”
“原本我認為這是他們的選擇,我擅自摻和進去,並不能代表他們的想法,那我的出手就不正當。”
“但是,跟你聊過,聽你講所謂神國,我確認了,你做的都是錯的,無論這個神國的圖謀為何,都不是用虛無縹緲的事物觸犯他人利益的借口。”
南夏聲音凜然。
“以我師兄的話,這就是該行俠仗義的時候。所以,我要將你擊敗,來粉碎這一場荒誕不羈的幻夢!”
“哦?”神使再不掩蓋自己對南夏的不屑,“我之前也是想多了,沒想到南夏小兄弟你真的就是個熱血上頭的傻子。還真得給你一點教訓,讓你知曉一下什麽是天高地厚,再也吐不出這麽無聊的話來。”
話未說完,神使便直接搶先出手。
他也懶得再花什麽手段,反正以他踏實的三境修為,碾壓一個隻有半個一境的螻蟻,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體內磅礴的靈氣翻湧起來,以至於他的身後都出現了靈力構成的濃霧。神使伸出手指,按壓在劍刃之上,從劍柄處朝劍尖開始塗抹。湛藍色的光暈從他的指尖下方滲透進劍身,直至整副劍身都閃爍著海水般的光亮。待這準備工作完成,神使收劍,在空中畫出幾個漂亮的劍花,隨機身形暴起,劍尖鎖定住南夏胸口,帶出一道璀璨流光飛射而來。
南夏像是根本沒有預料到神使的動作,隻能匆忙出手,用著星落三劍裏出手最快的星屑一劍,企圖用來抵擋住這來勢洶洶的渦流。
仞雪劍鞘上有點點碎碎的亮光凝聚,劍身上挑,企圖從側麵切斷那激蕩不休的水波。
兩劍相撞,猶如潮水撞上礁石,礁石被衝刷得粉身碎骨!
仞雪根本抵擋不住這股澎湃的靈力,南夏握劍的右手以一個不自然的弧度驟然後折,肌膚被從水波中迸射出來的無數細小劍意切碎,整個手臂盡是被切割出來的狹長血痕。
南夏隻能抱緊身體,用來支撐快要被折斷的右手。
但這小小的掙紮也沒持續多少時間,南夏的身體在這股靈力水波中是顯得那麽渺小,還沒等這一劍威勢徹底過去,整個人就被高高掀起,拋向空中,最終撞入不遠處一片枝葉繁密的樹叢,砸倒無數纖細枝幹,揚起一大片塵埃與泥土。
神使收回劍刃,很是滿意自己這一劍的成果。
希望那小子命硬一點,不要就這麽嗝屁了。這麽出
眾的皮囊,放眼教團在整座大淵王朝裏搜羅的神子,也是足以名列前茅。自己如果能將其抓住,上交給總部,再能夠討得那幾個女人的歡心的話,那麽今後此生的繁華富貴,就再也不用發愁咯。
南夏將身形埋藏在枯枝敗葉之間,爭取不讓神使馬上探查得到。
他從胸口處掏出一個白瓷小瓶,往外倒出一顆赤紅色的藥丸。
隻是少年稍微思考了會,又從小瓶中倒出一顆。
這個被稱為龍息丹的珍貴丹藥,一瓶總共十顆,是謝青瓊在那次曆練開始之前交由給他,是為了解決如果周圍靈力太過稀薄,鯨吞訣呼吸之下也儲存不了多少靈氣時,也能有著一搏之力的辦法。
這種藥丸本身就是三境修行者才能用到的寶物,能夠在吞咽之後的短暫時間,就獲得大量的靈力,一顆下去,就能填補上三境修行者五分之一的缺口。當然,這麽直接粗暴的療效也不是沒有副作用,那瞬間爆發開來的靈力,會在經脈之間肆意遊蕩,帶來如同在火焰中炙烤一般的滾燙與痛苦,如果事後不進行調養,甚至還會傷及經脈,失去尋求大道的可能。
這龍息丹也是歸到宗夠家大業大,謝青瓊作為宗主女兒又可以隨意調度,不然豈有隨便給一個不知來路的掛名弟子的道理。
南夏沒有猶豫,直接兩個藥丸囫圇吞下。
至於那些謝青瓊跟他事先提醒過的滾燙感覺,南夏從來沒有遇到過。
他能感到胃部綻放開兩個碩大的靈力光團,化作溫暖的水流途徑他的四肢百骸。
根據過往經驗,這種靈力充盈體內的感覺隻有短短一瞬。
哪怕靠著鯨吞訣綿長的呼吸,可以暫且抑製靈力潰散的速度,但也支撐不了二十秒。
所以,他得速戰速決。
南夏強忍住身上的疼痛,扶著劍顫悠站起,再次擺好大日劍經的劍式。
但這次他體內的有充足的靈力,焚經也一並驅動。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在發生劇烈的變化,心髒鼓動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如同大戰一觸即發時敲擂的戰鼓,整座腦海間隻剩一片蒼茫。
樹林裏有耀眼的光華衝天而起,照亮整片夜色。
神使猛然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前方。
原本遮擋住他視線的樹葉全部被裏麵吹出的風壓轟散,隻剩餘一個如日光般刺眼的光點,朝著他的方向愈來愈近。
海潮聲逐漸接近,瞬息之間,就從潺潺溪流變為驚濤拍岸。
南夏劍鞘上拖著一輪金黃的大日,他的四周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
神使不知道為什麽少年體內的靈力就變得如此龐大,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接下了他全力一劍的少年為何還會如此生龍活虎。
此時此刻,他甚至不知道怎樣利用他畢生所學,來擋住這不合邏輯的一劍。
怎麽會有這樣的瘋子,將媲美三境的所有靈力全部壓縮於一劍之中,明明事態沒有危急到逼迫生死的程度,卻要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他絕望地發現,在這意想不到的突襲中,他唯一能做到的掙紮隻有一種。
他彈出一直戴在無名指處的戒指,戒指上方有一個很小的空洞,用玻璃隔絕著一顆幾乎無法察覺的沙子。
神使將這枚戒指朝南夏的方向擲出,用靈力擊碎,讓那顆沙子裸露在外。
沒有任何靈力流動。
那顆再微小不過的砂礫散發出微弱的灰蒙光亮。
地麵驟然震動起來,泥土拖曳著石塊從地底深處向上攀升,在上升的過程中交錯在一起,形成數根足有百年老樹般粗壯的石柱,沿著不同的方向貫穿天空。
南夏的劍招隻能刺落在這霎時之間誕生的石柱之上,熾熱的溫度燒融泥土,綻裂的靈力撲打在厚重的石麵,敲裂開一個滲人的巨大坑洞,裂痕沿著石柱表麵不斷延伸。
一個令人窒息的短暫靜止過後,石柱轟然倒塌,隻剩圍繞著神使的一片斷壁殘垣。
但是南夏也已油盡燈枯,整個人坐倒在地,握住仞雪的右手無力垂落。他不敢相信地看著這麵突然降臨的堅實石牆,任由神使走到他的身邊也回不過神來。
神使倒是知道這變故從何而來,但也正是知道了自己做了什麽,才無法抑製住強烈的心如絞痛。
這是上麵賞賜下來的神跡,這是超出了這個世間常理的,屬於神明的權能。
不是有真正的神跡存在,又怎麽會有無數教眾匯沙成塔,去相信那個無人抵達過的神國?
隻是用都用了,現在也不是後悔的時候。
神使提起劍,就要廢掉南夏腳部的經脈,不讓他有繼續掙紮的餘地。
但遠處有一根樹枝破風而來,正好插在他和南夏中間。
一點寒芒先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