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痕跡
飯飽喝足,大家都開始做起自己的事情。
有的人要去馬車附近巡邏,去撒上用來驅獸的藥粉,防止尋常的野獸嗅到人味,跑來傷人。
有的人拿出牌棋,在營火附近開了個盤,吸引了不少沉浸此道的老油條們過來參戰。
有的人則帶著一些俘虜走進了額搭建起來的帳篷,再用厚實的布條遮住視線,不讓周圍的人知曉裏麵會發生怎樣的拷問。
南夏則是跟著其他廚子收拾餐具,幾天來的相處,烹飪組的各位都對這位少年的手藝有著很高的評價,彼此間也不藏私,經常湊在一起交流心得,偶爾也會抱怨一下商隊裏的大爺們口味是多麽難伺候,也不去想想他們挑選食材,考慮菜單有多麽絞盡腦汁。
南夏明白這些難處,但沒參與進討論去過,畢竟這是人家自個的事,一個外人沒那資格說什麽。況且,看他們雖然說是這麽說,但臉上那抹笑意做不得假,平時裏應該沒有少收到別人的感謝,隻是在南夏這個外人麵前,還是要裝模作樣一番。
等到手上的活都收拾幹淨,南夏走回分配給自己睡覺的那塊空地,卻發現蘇半熟手上拿著壺快要喝完的酒,蹲在地上等候著他。
南夏走近身去,用膝蓋頂了頂蘇半熟的肩膀,說道:“少喝點酒,這種地方,晚上不知道會發生麽事,還是清醒一點比較好。”
蘇半熟抬起臉,眼神幽怨:“哪喝得上什麽酒啊,大夥兒你一口我一口的,等輪到我手上,就隻剩這麽點了,還得灌點水進去才能湊個半飽。”
“算了,不說這事。”蘇半熟站起身來,將已經一飲而盡的酒壺扔到一邊,再用手指指了指一旁陰森森的樹林,悄悄跟南夏說道:“要去解決不?”
南夏臉上露出一絲嫌棄神色:“你一個人去不就好。”
“怕黑嘛。”蘇半熟扯過南夏的肩膀,硬是拖著他往遠離人群的方向走去,“而且想給你看點東西。”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直到營地的光火都遠得有些遙不可見,蘇半熟才停下來,示意前麵有東西要給南夏看,自己則脫下褲子,找個偏僻處解決人生大事。
南夏歎了口氣,也懶得說些什麽,靈力灌注入眼睛,來看看蘇半熟這麽遮遮掩掩地是想告訴自己什麽。
待到眼前景象逐漸清晰,南夏終於知道蘇半熟葫蘆裏賣著什麽藥,不禁吸了一口涼氣。
眼前所見,是一片地勢較低窪處,沿途的灌木草叢全部以一個誇張的角度向外側折斷,裸露出來的枝幹內部已經發黃,背陰處還長出了稀疏的菌落,應該是被日曬雨淋了有上一段時間。這樣的狀況並不局限於小小一片區域,寬度足有丈餘,向遠處不斷延伸,彎彎繞繞,最後融入山石之中失去蹤跡。
這種奇怪的景致,與其說是天然形成,不如說是有什麽巨大的生物用身體在這附近碾壓過去,沿途的那些堅硬的灌木枝幹,對於這隻生物而言並不算什麽阻礙,隻管悶頭潛行,在原地留下了這樣長長一道恐怖的溝壑。
“這是什麽?”南夏情不自禁地驚呼。
蘇半熟身體哆嗦了兩下,把收尾收拾幹淨後走到南夏身邊,在地麵上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才從泥土裏麵找出塊細小的碎片,扔給南夏。
南夏接過,卻感覺入手冰涼,材質相當潤滑,差點就要脫手,趕急趕忙地舉起另外一隻手捧住,這才看清楚蘇半熟丟過來的是什麽。
那是一塊黑色的鱗片,有大概半個手掌大小,形狀並不規則,應該隻是蹭下來的邊角料,並不能以小見大,窺伺出原來主人的真容。
如果仔細嗅嗅,還能聞到淤泥的腥氣中,還包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相當刺鼻。
“是一種交黑磷蛇的靈獸,看這鱗片估計都已經成年了,單論修為水準能比得上人類的三境,再加上靈獸特有的強橫體魄
,我都不一定能夠應付過來。”
蘇半熟臉色凝重,明顯此言非虛。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看這周圍的痕跡,應該至少也是兩個星期前了,這隻黑磷蛇的巢應該不是在我們附近這片地方,不然我們這邊大張旗鼓的,早就吸引了它的注意。”
“這事得告知一下商隊的負責人吧。”南夏神情擔憂。
“啊,這你不用擔心,來之前我跟張老哥說過。”蘇半熟聽見後邊傳來的動靜,回頭望了一眼:“咯,南夏你看,張老哥不就來了麽。”
“兩位晚上好。”張世均舉著一盞油燈,走到兩人身前,微微點頭,向兩人打招呼道。
南夏堂堂正正地行了個晚輩禮。
蘇半熟就沒在意這些繁文縟節,頂多讓出個身來,讓張世均可以將那道溝壑看得更加清楚。
張世均好歹也是行走江湖多年之人,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算太過於驚慌失措,但仍是語氣有些許難以置信地向蘇半熟問道:“蘇老弟,你確認這痕跡,是來自那所謂黑磷蛇?”
“沒十成也有大半啦。”蘇半熟攤了攤手,臉上一副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的欠揍臉色。
“不過張老哥你也不用擺出這麽一副苦瓜臉,雖然說黑磷蛇確實是相當凶險的魔物,但是咱們車隊裏不也是有四境的大修行者壓陣,咱們隻要別再後邊添亂,也不至於真會有什麽危險。”蘇半熟朝營地那邊努了努嘴,繼續說道:“當然,你也可以連夜快撤出這片地方,不冒這可能的風險。隻是,張老哥你都走這條路了,肯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緣由,哪會這樣半途而廢。”
“蘇老弟說得沒錯。”張世均冷靜下來,總算有回點商隊負責人的風度:“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而且這事也並不絕對,我還是相信我一直以來的人品。”
“再說了,蘇老弟你不也是個三境的修行者不是,真遇上意外狀況,還是要好好依仗蘇老弟你。”
“我就是個菜雞,別期待那麽多。”蘇半熟雙手背負於腦袋背後,沒話找話說道:“那些俘虜來的龍子幫殘黨有說什麽話不?”
“毫無用處。”張世均搖了搖頭,無奈說道:“他們好像真就是混跡於這附近山林的山野強盜,前幾個月被那個宋江海整合在一起,以幽澹穀外圍作為據點,做著點山賊幹的生意。除此以外根本問不出什麽,他們還很憤怒自家的老大竟然就這麽莫名其妙拋棄了他們,說好的榮華富貴,妻妾成群,到頭來全是給人家打白工,空做白日夢一場。”
“傻子就得活該。”蘇半熟沒半點好氣說道。
張世均想起一事,語氣有些好奇:“對了,蘇老弟,不知道可否告訴我你的師承,竟然可以培養出如此擅長隱匿氣息的弟子,我活了都那麽多年了,竟然都不能一眼看出蘇老弟原來是修行者,這著實讓我感到羞愧。”
“當然,蘇老弟你想說就說,我也沒那臉皮硬要你回答。”
蘇半熟沉默了一會,這才咧咧嘴,笑著說道:“這有啥好隱瞞的,也就一個江湖裏最常見的野修而已。我那師傅就是個半邊身子快入土的老瘸子,姓啥名啥都沒告訴我,就單稱一個枯字,想張老哥你聽都沒聽說過。”
南夏在一旁看著蘇半熟的神情,雖然他隱藏的很好,但還是讓南夏看出有上幾分強顏歡笑,就是不知道這與他的身份背景,牽涉幾許。
“叫枯的老人家嗎?”張世均皺起眉頭,在腦海中不斷搜尋,卻沒找出能夠對應的人物,隻好放棄說道:“這還是真是沒聽過這號人物,抱歉啊蘇老弟,問了這種問題。”
“沒事沒事。”蘇半熟呼出一口氣,招呼著兩人往營地方向回去:“東西大家也都看過了,我也算人情做到,提了個醒,就看張老兄你怎麽跟那位大爺說了。”
“好了好了,先回去吧,幾個
大男人在這偏僻角落商量個錘子,毫無情調。”
語音未落,一個人便先提起腳步離開,剩下的兩人隻好快點跟上。
張世均稍微靠近點南夏,並肩而行,期間上下打量了南夏好幾眼。
南夏不知道這商隊的負責人為何對自己會這麽感興趣,但終究忍受不了他的視線,鼓起勇氣問道:“請問張叔叔,你找我有什麽事?”
“啊,南夏小兄弟你別在意,我就看看。”張世均模棱兩可地回道。
南夏隻好照做,但心底怎麽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惹起張世均的注意,隻能強行解釋為自己一個普通人,跟蘇半熟混在一起想必藏著什麽貓膩。
當兩人走到半路,張世均總算看了個夠,確認已經把這臭小子的臉牢牢記在心底,這才像是想起什麽一般,跟南夏拉起家常:“話說回來,南夏小兄弟,我還沒問過你是怎麽敢蘇半熟老弟認識的,一個普通人跟一位三境的修行者,這搭配著實讓人好奇啊?”
南夏總算沒被那奇怪的視線盯著,心底放鬆地呼了口氣,說活也沒那麽拘謹:“也不是什麽需要隱瞞的事,就是不久前蘇兄遇著些麻煩,我恰好路過,給了點力所能及的幫助罷了。至於為何會一路結伴至此,我想也就是萍水相逢,意氣相投而已。”
“好一個意氣相投,怎麽,你就不懷疑人家是貪圖了你身上錢財,故意設局謀害你?”
南夏搖了搖頭,語氣堅定:“雖然相識不久,但我相信蘇兄不是那樣的人。我師兄曾經告訴過我,出門在外,戒心要有,但千萬不要將萬事看得那麽陰暗,別總是想著時不時就有禍端砸在頭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想開一點,把別人啊,要遇到的事啊,全然往積極那方麵想總會不錯,你若正直為人,世界便會溫柔待你。再說了,我身上就那點東西,他修為又那麽高,真的想著圖財害命,我還能走到這裏?”
“喂喂,我就在你前麵走著啊,你說這些害臊話小聲點啊。”走在前麵的蘇半熟身體一僵,背著身大聲嚷嚷道。
張世均沒有說話,隻是照應著這股氣氛,朗聲大笑起來。
等到大夥終於走回營地,各自揮手離別,張世均才語重心長地跟南夏說道:“南夏,我女兒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正當南夏丈八摸不著頭腦,張世均就緩緩離去,留下一個有些落寞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語:“唉,誰叫我心疼我家女兒呢。”
在遠離營地的一處山頭,宋江海將自己的身形藏匿在黑暗裏邊,看著下方的大地。
從這麽高的地方往下看去,可以看到許多局內人看不出來的細節,比如那道溝壑終有盡頭,就在前方好幾公裏處有上個巨大的山洞,如同厚重的山壁間睜開了黝黑的眼眸,還有另外一道粗壯的弧線從不同的角度進入山洞之中。商隊一行人繼續前進,隻要不鬧出多大的動靜,那居住在山洞裏的可怖存在,按理來說應該不會在意,沒有意外的話就可以安全地離開幽澹穀,回到光明正大的管道,再花上幾天時間,就能平安抵達平陽城。
隻是既然他在這裏,就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當他將此地情況告知給宗家那邊的大人物,很快就發回了命令,吩咐他使盡渾身解數,哪怕命喪於此,也要將那四境修行者留在此地,不能再讓平陽城裏的亂流再混亂三分。
宋江海坐下身來,開始寫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封信。
等到一筆一劃認真寫完,塞入竹筒之中,讓信鴿帶向那個他自小長大的小鎮。
確認過自己沒有沒處理好的事,趁著自己心底還沒生出後悔的情緒,宋江海身形躍起,朝著那個山洞的方向飛躍而去。
幽穀之中仿似閃爍起了星點焰火,隻消片刻就消逝不見,隻剩幾顆未燃起的漸熄火星。
隻待黎明將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