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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少年煩惱

  李一峰自己,有四個哥哥。


  大哥一原,早已成家,自立門戶。


  一峰十歲零點就做了叔叔。


  侄子可功,與自己的年齡差距,遠沒有一峰跟大哥的年齡間隔大。


  二哥一川,曾經也是李家達手下,早在一峰八歲那年去當兵,如今還在部隊。


  三哥一山,前麵講過,是不賭大師兄。


  四哥一穀,也早已高中畢業在家掙工分,與一峰相差七八年。


  一峰還有一姐姐叫一針,妹妹叫一線。


  一峰常常暗笑爹爹什麽文化,取姐妹一針一線這麽俗氣的名字。


  但一想起嘟哥不氏四兄弟的名字,還是非常佩服爹爹的。


  他爹布鋼常說五個兒子,

  原川山穀峰,要用針線穿”。


  什麽玩意的針線,穿得起原川山穀峰?什麽邏輯?

  布鋼的本意是兄弟們的衣服,今後兩姐妹要照料著,幫襯著洗洗汰汰,縫縫補補的,意為團結互助。


  一峰常想:"老爹什麽意思,怕五個兒子討不來老婆啊?"


  但想歸想,卻是沒有辦法和權力,去修改姐姐,妹妹的名字。


  心裏想:"自己的名字叫一高多好,聽著多豪氣衝天?叫著多朗朗上口?一峰小峰的,惹得小夥伴們,當麵背後的,老叫他小瘋子。"

  幾次想開口跟爹商量,把名字改過來,卻僅想想而已,沒有那個膽子。


  所以一峰對老四,不通過爹娘,竟然把名字改掉的膽氣,實在是佩服。


  爹爹布鋼,有個弟弟叫布鐵,老實巴交的農民一個。


  一峰的爺爺和苗,早在二哥四虛歲時過世。


  娘娘倒是健朗,年齡跟年份一樣,81年也就81歲,跟在叔叔布鐵家吃的。


  爹爹和叔叔說是分家,其實連屋三間,同在一個屋簷下。


  爹爹有個大姑姑在上海,是一峰爺爺的姐姐,一峰要叫大姑婆。


  常聽娘娘說,是家寶太公帶出去上海,給他家做幫手什麽的,其實可能就是傭人。


  兩家本是同宗,原來就走得近的,叫傭人聽著不爽,卻也叫不好什麽。


  後來,由家寶太公作主,嫁給同在他家做工的,三界長橋的一個老鄉,姓鄭的結了婚,生了個女兒叫鄭李香。


  夫妻倆給頭胎小孩取名字,夫姓妻姓加個形容字,看來早有慣例。


  鄭李香就是爹爹布鋼的表姐,年紀與和壽的姐姐和英差不多。


  和壽爹爹濟培在上海當家時,還有走動。


  後來據說一峰的大姑婆,年青時有些姿色,被上海灘一個姓張的,在大上海最大的幫會,青幫中混成個小頭目,盯牢大姑婆不放,勾搭得去,做出傷風敗俗的事。


  這下兩戶人家一個沒有臉麵,一個沒有顏麵,漸漸地斷了往來。


  爹爹是江東公社的工人,有點文化,當著小頭頭,捧個鐵飯碗。


  可一峰全家,這麽大的一家吃食戶,靠爹爹這點二十多塊一月的工資,說什麽都維持不過去。


  好在一峰姆媽能幹,螺螄殼裏做道場——照樣兜得轉。


  隻是一分錢剖開作兩半用。


  一峰從小頑劣,卻從不從家裏往外搬東西,也很少要花錢。


  一年四季都穿哥哥們穿過的衣服,一峰從不計較,認為天經地義。


  常聽娘娘說起小時很瘦小,真的皮包骨頭。頭大眼大嘴巴大,人細手細脖子細。


  不過一峰自己常往井裏看自己,感覺不岀哪裏不對勁。


  他倒覺得胖難看,甚至把胖當作笨,因為胖的人從沒一個跑得過自己。


  姆媽常常鼓勵一峰幾個哥哥,隻要不把家裏的東西拿出去,各子女自己掙的錢,統一按交九折半,留半折的原則,激勵子女自立。


  卻不知哥哥們上繳的九折半,有沒有打過折。


  所以一峰很早就知道媽立的規矩,也知道四位哥哥各有私房錢,尤其是三哥一山。


  因此,那天和老四的退助款,這樣大膽的貪汙,也是有一定的曆史原因。


  暑假了,一峰的結拜大哥強龍已在讀高中,小喉嚨變粗,喉結也突出。


  不賭嘟哥也開始變聲,好幾次聽到嘟哥似公鴨般的叫。老是奇怪,自己又尖又刺耳的聲音為什麽仍是那麽難聽。


  所以一峰不大適應和強龍甚至不賭玩,老覺得有點別扭。


  強龍倒感覺不出,十六歲的人,還把自己當小孩。


  隻是在一塊洗澡時,不肯再和一峰赤裸著沿著大香樟樹跑了。


  不賭也一樣。


  不賭強龍他們除不赤裸外,其他倒也感覺不出,和一峰玩在一起有什麽不對。


  但一峰感到自己長得太慢了,有些跟不上的那種失落。


  所以寧願開始和老四等一批比自己小的玩,可心裏又很是不爽。


  這天傍晚,一峰告訴老四說,夜飯吃過要去他家玩,叫他跟嘟哥講一.聲。


  吃過飯,一峰去嘟哥家,見和壽公還在喝酒,嘟哥已吃過,估計在等他。


  一峰忙上前,到和壽跟前叫聲公公,也不等他回應,就拉著不賭出來。


  不賭剛才聽兄弟老四說小峰要來尋自己,早在心想:

  "小峰這段時間怎麽啦?怎麽反而跟從來玩不到一起的老四熱絡,對自己倒有點生巰的樣子。"

  此刻見兄弟來拉,當即跟了出來,說:

  "小峰,你什麽意思?你跟我,還要通過我老四傳話啊?嘟哥我什麽時候惹你生氣過啊?"


  心裏想不起來,到底什麽原因,讓兄弟這麽冷淡自己。


  一峰根本沒有這種想法,他隻是覺得自己還那麽小,而兩位哥哥己這麽大,自己的四個哥哥,從來都不會象嘟哥強哥這樣和自己玩耍的,是因為他們都是大人。


  現如今強哥嘟哥也這麽高,也都是大人了,自己還這麽小,總有種莫名的失落甚至害怕,怕這兩哥哥長大了,也玩不到一起。


  所以一拉著不賭出門,就憂憂地說:


  "嘟哥,你和強哥都是大人了,可我還長不大,你們可會,會不要跟我玩?"


  不賭雖已十五歲,喉嚨沙沙的開始變聲,個頭也比一峰幾乎高出一頭。


  可事實上,智商之類的,仍是小孩一個,甚至還是沒有一峰機靈。


  對小峰突然會問出這個問題來,覺得說不出的奇怪。當即詫異地問:

  "小峰,你啥意思?什麽強哥和我大人了,什麽會不會不要你玩?你怎麽啦?誰欺負你啦?誰敢欺負你?——"

  不賭知道自己這兄弟,十分精靈古怪,刁蠻頑劣,就算比他大四五歲的少年,也休想從他身上討得便宜。


  更何況他自己有四個同胞哥哥,十六個堂兄弟,外加都已知道是我老嘟李不賭的兄弟。


  所以不要說李家嶴本村,就是鄰近四方的,又有誰敢招惹他?

  他不盯牢人家,都已謝天謝地了。


  所以最後一問那個誰敢欺負你的你字,拖長著音,十足的不相信。


  一峰說:"不是,嘟哥,這倒沒那回事,想欺負我的人,怕還沒生呢!"


  "那你什麽意思嗎?"不賭問。


  一峰說:"我也不知道,最近總覺得心裏有點擱擱的。要不,我們去強哥家?"


  不賭道聲好呀!


  於是兩人一起去找強龍。


  一到強龍家門口,見門關著,從門縫裏望見,強龍娘正在教訓強哥兄弟倆:

  "一個人,尤其是大男人,站要站相,坐要坐相,吃要吃相。"

  又對著強哥小弟強根:"下次若吃飯,再勿捧飯碗,再用手支頭咬筷頭,看我勿打斷你一隻手。"

  一峰心想:"這依蓮大姐真是的,強哥都比她長了,還要做規矩,講道理。"

  怕她又要先下手為強,使強哥吃虧,連忙推門進去。


  強龍見不賭一峰倆兄弟進來,高興地連忙站起來,說:

  "喲,老嘟,小峰來了?"


  她娘依蓮教訓得正起勁,:

  "怎麽?老嘟也是你叫的啊?"

  回頭見是不賭一峰,當即滿臉堆笑:


  "呦喲!嘟嘟叔啊?噢喲,嘟嘟,你是強龍的兄第了,我還??看我這記性!來來來來,坐坐坐。"

  忙著笑哈哈地招呼一峰他倆坐下。


  回頭叫聲:"強根,去給你兩個小哥哥倒水呀!"

  農村裏,大人才會給泡茶,小孩子根本沒有這待遇。


  強龍娘見是兒子的把兄弟來了,就叫小兒子倒水,來個折中處理。


  一峰連忙道:

  "老媽不要開水了,我們想叫強哥去嘟哥家,有點事情。"

  一峰本來隻須叫她大姐,自和強龍結拜後,總覺得叫大姐不妥,但叫媽也不合適,幹脆叫她老媽。


  當初這樣叫太另類,但從一峰這個精靈鬼口中叫出,後來倒成了一種時尚的叫法。


  準得強龍媽同意後,兄弟三人相約來到大香樟樹底下。


  初夏的夜晚,涼風習習。


  尤其是在這麽大的香樟樹下,更是說不出清涼。


  一峰對不賭說:

  "嘟哥,上樹去嗬?"

  不賭一聲好呀!


  於是,不賭略退兩步,向前一衝,左腳在右邊那顆樹丫稍低些的大樹上一點,雙手早扒住大樹叉丫處,騰身一躍,已在大樹一巨大的橫向伸出的樹枝上站定。


  強龍知道,自己沒練過,不可能象兄弟這樣一點而上,但兄弟在上麵拉一把,倒是也容易上去。


  見三弟小峰個子還小,就讓小峰先上。


  囑咐老嘟上麵拉,自己下麵托住。


  就這樣上拉下托地把小峰先送上樹。


  強龍自己則由不賭拉著,借力而上。


  於是三個人,坐在足有兩頭大水牛,背脊並攏那麽寬的,橫著幾乎平伸出去的樹枝上。


  小峰上麵不賭中間,強龍樹叉處依次坐著。


  三兄弟雖常見麵,但這番細細算下來,強龍和兩兄弟,居然已有四個月沒有見麵了。


  一峰畢竟年小,見小半年不見,強哥都成大人了,正為這事發悶。


  不賭把一峰的心事跟強龍一說,強龍大聲說:

  "小峰,你什麽意思?我們三個,可是真的跪拜過的,就缺少三支香,和兩支蠟燭。香不是香煙代的嗎?這還有假啊?老嘟,你說是不是?若小峰不放心,等我長大後,一定風風光光補辦結拜酒。"

  不賭連忙說:”好好好!是呀是呀!你還沒長大,我們等你呀!咱三兄弟,心連心。誰騙誰,爛腳筯。強哥你說好不好?"


  強龍當即說:

  "好!來!小峰,我們三兄弟,今朝夜裏,在這大樹公公上麵,有大樹公公作證,再來發誓。就說,三兄弟,心連心,誰騙誰,爛腳筋!"

  一峰聽說,心中大喜。


  在農村裏,什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什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等等結拜話,總覺得有點虛和天方夜譚的味道。


  平時和同伴們玩,對某件事需要用發誓來證明,最常用的,是兩小手指頭拉勾,叫聲:

  "金勾銀勾,賴賴蛇頭。"

  表示這事就這樣定了。


  誰反悔誰就變成蛇頭皮。


  至於是拉過勾的小手指頭變蛇頭,還是自己的頭變成蛇頭,一峰也不甚明了。


  而一峰對拉勾起誓,誰反悔或變卦的另一種理解是:


  誰賴誰就是縮頭烏龜。


  三界話那個蛇頭,實有點縮頭烏龜的意思。


  但一峰對這兩個意思的理解,覺得遠沒有爛腳筋來得嚴重和實在。


  小時候村裏有一個腳爛的人,那令人作嘔的爛疤,那人痛苦的形象,記憶深刻。


  一峰聽兩位哥哥竟然發下這麽嚴重的毒誓,不由得十分放心繼而開心。


  久久困擾心中不安的心結終於解開,真是說不出的高興。


  於是兄弟三個,一,二,三,齊聲大喊:

  "三兄弟,心連心。誰騙誰,爛腳筋!“


  居然大聲地連喊三遍。惹得夜裏走過的村民心裏嘀咕:

  "這幾隻夜貓貓誰啊?停在樹上發神經?"

  一峰久擱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非常高興。


  當即把期終考試和老四各班級裏都考了第一名,他有9塊5,老四有8塊7的學校退助款,已經商定各向爹媽瞞住不上徼,他要買東西給兩個哥哥吃的事講了一遍。


  並把自從結拜三年多來,都是兩哥哥照顧他,這次無論如何一定要請的決心表了出來。


  強龍不賭聽了,心中非常感動。


  強龍心想:"小峰從小都特別聰明,讀書不用功的,卻年年班裏最好。娘常說我們三兄弟,小峰將來最出息。今天,他竟然這麽重情宜,講義氣。看來今後,我得要更加侍他好!"

  不賭心想:"小峰真神,居然能讓老四把8塊7毛錢瞞住不繳,這兄弟到底是用什麽手段,竟讓老四也會聽他?這是真的?既然小峰竟這麽義氣,我老嘟這輩子,認定他了!"

  兄弟倆心中各有所思,十分激動。


  於是商定隔一天後,想辦法去車騎灣那丘荒田邊,搞野餐。


  人員:兄弟三人外,不賭師父是肯定的,所有碗筷,鍋爐之類,他單身一個人家,去拿方便;唐巧巧呢,一峰心想,那由嘟哥自定;至於老四,一峰答應過,心想明天再去叫一聲,去與不去,隨他。


  但一峰相信,保證會去。


  當下兄弟三個計議已定,就無其他。


  三個人坐在大樹上談天說地。三兄弟同心合意,隻願意今生今世,永遠都如今夜一般稱心如意無煩惱。


  這時,一輪彎月掛在樹梢,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在三兄弟身上,映出婆娑斑駁的樹葉的影子,在習習涼風下輕輕搖弋。


  遠處田野裏傳來此起彼伏的蛙叫聲,咕哇咕哇的,好不熱鬧。


  但此刻一峰聽在耳裏,竟是那麽的舒適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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