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陰魂不散刺客來
金線滾邊的黑袍微褶,常玄理半闔眼倚在樹幹上,雙手抱臂。白皙額角有透明的水滴緩緩滑動,那是過夜的寒霜結了露珠。
溫幸掀開車簾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林葉間鳥兒輕啼,熹微晨光透著樹葉的空隙灑下,給樹下的人鍍一層柔光。常玄理就在這光裏柔了輪廓,一身黑衣映出來也端的是清正風華。
溫幸眯眼瞧著,卻不妨那廂的人忽的就睜了眼,黑澈的瞳眸映著翠葉的色澤,有些讓她亂了呼吸。她聽見常玄理微啞的話音,“嗯,醒了。”
明明簡單的問候此時卻顯得莫名魅惑,溫幸抿唇咽了口唾沫,低低的應聲,“嗯。”
簡單的用過早膳,再趕路的時候溫幸縮在了馬車裏同沉香一起。本是圖個眼不見心不亂的,可她腦海裏晃悠的卻總是那人一雙黑澈的瞳眸,眸裏翠葉的色澤鮮豔欲滴。
溫幸蹙著眉扶額,唇齒間低低的呢喃些沉香也聽不清的話。
兵戈相交的聲音就在這時候傳來,溫幸不由得蹙眉,這些人還當真是就盯著她溫幸這條命不放了。都偷梁換柱的換了一條路走,竟還是追著來了。
簡直是,陰魂不散!
皺了眉,溫幸伸出素白的手掀簾去看,就見常玄理黑金的袍角翻飛,已然與兩個黑衣人戰在了一處。
溫幸打眼一看就知,這兩個黑衣人當是一男一女。身形稍顯瘦削的應當是個女子,另一個自然是男子了。
女子身法靈活,且使的武器以銀針、暗器為主。溫幸眼尖些,更看出她腰間的黑色係帶應當是軟鞭一類的武器。
這女子若說還像是尋常殺手,那男子卻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他的武器竟不是尋常的刀劍一類,反是一柄長槍,且他的槍法也不同於一般人。
溫幸雖是女子家,可人活兩世,她多少也是知道的。身為刺客,大多數人的攻擊都應當是求快求狠,略顯陰厲的。
而眼下這黑衣男子的槍法,雖說也是利落淩厲,卻不顯半分的陰厲。更詭異的是,他攻擊進退之間,竟是有一種浩然謙陌的君子之風在。
或者,是她的錯覺也不一定?溫幸蹙眉,如此尋思著權當自我安慰。
再抬眼就見那女子的手腕輕揚,數以百計的銀色光點就直朝著馬車的方向籠罩而來。
溫幸蹙眉,看來倒真是衝著自己來的。寬大的荷色水袖輕擺,溫幸揚身就要出轎應對她的攻擊,卻是讓後來的人給擋了回去。
華麗黑緞的身影擋在她麵前,下一瞬輕薄的長劍出鞘,常玄理劍氣破空,有如長虹。輕軟長劍入手,他運功入劍,揮舞間劍氣成罡。
薄薄一層氣罩擋在了轎前,數百的銀色光點就在這一瞬被阻擋。帶著內力而來的光點碰撞在氣罩之上,隨後嘩啦啦的聲音裏悉數落地。
溫幸挑眉,隔著氣罩她看的見,那是一根根的細尾銀針。
下一瞬常玄理劍鋒再一轉,氣罡就化作了數百的細小氣劍,直衝著兩人攻去。而那兩人也是慌忙收了攻勢,回身去接常玄理的攻擊。
如此情形,溫幸自然是看明白,這兩人不是常玄理的對手。索性把轎簾放了下去,溫幸縮著身子回了轎子裏頭安坐。
溫幸素來不是個愛逞強的,她懂所謂識時務者是英雄。眼下常玄理明顯能對付的人,她還是不要出去添亂的好。
戰鬥收尾如溫幸所料的一樣快,常玄理長劍歸鞘而來,眼尾含淡淡的笑,話音微揚,“草莽之輩罷了,你又何必出來。”
溫幸伸指捋了鬢邊的碎發別去耳後,“是,常世子在,溫幸自是不必出去。”
常玄理點頭,卻沒料著溫幸頓了下後頭又續了半句,“溫幸的周全,可不就是常世子你淮南一行的職責擔當。”
常玄理喉頭一哽,不由就想起宮宴上姚霽與她的刁難。瞬即回神,他又勾了唇調笑著回話,“是,擔當所在,常某人自當盡力護聖女周全。”
又同他如此玩笑著,有溫淡卻真實的笑弧掛在溫幸唇角。
繚繞了一早上的煩悶和躁亂就都不見,溫幸低低笑了扶額,或者於她溫幸而言,有些人是沒辦法不見的。
就比如,常玄理。
城北的林地寬廣,卻總有個盡頭。日暮西斜的時候,湘紫的馬車終究晃悠著駛出了那一片蔥綠的林間。
溫幸挑簾往外看,翠葉鳥鳴一點點拋在車後。她趨了神往車前的方向望,似是望見了點點人煙。
常玄理打馬退回了轎旁,低下身子來同溫幸說話,“前頭就是可以歇腳的鎮子了,風土人情聽聞不錯。”
溫幸撫著烏發笑,“既是常世子說不錯,那便歇上一兩日,溫幸且瞧瞧,是何種風土人情。”上一世,倒是一直在宮裏做牛做馬,鮮少有機會出來。如今,難得出來,倒是想領略一番不同的風景。
低笑頷首,常玄理替溫幸放下了轎簾,策馬往前。
肉眼都能瞧著個形狀的地方自然是不遠的,天都沒全黑下去,溫幸就瞧見了鎮外的小攤。
灰蒙蒙的天色下,鎮子口一水兒的小攤。有賣蔥葉豆腐的大娘,也有折了自家地裏的果子來賣的。
暮晚的時分,那翠色清白的豆腐倒是惹人發饞。溫幸把手伸出了轎外去,荷色的水袖輕擺著朝常玄理招手。
金線滾邊的窄袖掀著轎簾從溫幸眼前晃過,常玄理下了馬曲著身子問她,“怎了?”
暖紅的夕陽襯著眼前的臉龐越發柔和些,清正風華和那雙黑澈眸裏映著的小小自己讓溫幸臉有些發紅。她伸指指了路旁的攤位,常玄理勾唇笑的低低,“好,等著。”
低沉溫醇的話音仿似上好的酒釀,一樣惹人醉。那暖陽似是有著放下轎簾也擋不住灼人的溫度,溫幸隻覺得臉頰燙的發紅。
她回身望著車內倚壁睡著的人,莫名的扶額歎息,虧得沉香睡去了。
轎簾再掀開是常玄理骨節分明的手,手裏的荷葉包漫著清香,溫幸伸手接過,起身尋了府裏帶的銀筷出來。
未防車內突兀的就多出一個人影,溫幸挑眉卻忍不住臉發燙,“常世子,有事?”
對麵的人一身風華好似一瞬間斂了,他挑眉盯著溫幸笑語,似個孩子般,“嗯。”
一瞬間明了,溫幸揚了揚手中的荷葉包,“你也要?”
不意外的看到對麵人點了頭,或者是夕陽太暖,她竟沒說句拒絕的話。
車內設了放茶點的小型案幾,紅木上了湘紫的漆。溫幸就著幾上空了的點心碟開了荷葉包,蔥葉荷葉的青襯著豆腐的白,翡翠似的好看。
銀筷照例是備了兩雙的,常玄理自個兒尋了另一雙出來,同溫幸一道吃著,同一桌同一碟的小菜。
本就是小攤的零嘴,自然是沒多少分量。不過半盞茶的時候,那碟裏就隻留了最後的一塊豆腐。溫幸伸了筷子去夾,沒料另一雙銀筷竟也搭了上去。
啪嗒的聲音裏兩雙銀筷相撞,溫幸不自覺的就縮回了筷子,瞪眼看著常玄理伸筷將那最後的一小塊豆腐夾了去。
臉有些發燙,那筷子,是她的筷子方才碰過了的。那豆腐,也是她的筷子碰過了的……
溫幸臉紅發熱,常玄理倒依舊是風華清正的模樣,擱了銀筷就下車去牽馬。
溫幸有些怔愣,半晌朝著空裏啐了口,呢喃些誰也聽不清的低語。
日暮西掛著馬車入了小鎮,常玄理就近尋家規矩些的客棧付了銀兩入住。馬車趕進了客棧裏頭專門停驛的地方,沉香轉醒扶了溫幸下轎。
脫了聖差的名頭行走在外,他二人長的也不像是什麽兄妹一類,一男一女要自然是多有不便。
就譬如眼下這小鎮裏,靠近京都的地界兒江湖客少,規矩客棧裏的人流量小些,規矩也就有些死。
譬如什麽男女非得夫妻不得同入,說白了就是不是夫妻的男女不得入住。
更兼之本土的風土人情的緣故,他二人就隻能借著夫妻出行的名頭住店。如此一來,這房間數量自然是個問題。
好在有溫湛與沉香同行,常玄理開了兩間房。夜裏自然是他同溫湛一間,溫幸與沉香一間。
叫了晚膳送上二樓的上房,常玄理提步去了二樓溫幸的房裏。
溫湛同沉香自然是去了另一間房裏頭侯著,溫幸蹙眉發問,“緣何如此?”
昏黃燈光下常玄理黑衣映著些暗金色,嘴角挑一絲弧度,他低低的笑道,“可還記得我與你說的風土人情?”
溫幸自然記得,可這幹風土人情何事?細指扣著原木色的桌麵輕敲,就聽得常玄理的嗓音輕涼,“且先莫問,明日在這鎮子裏頭走一圈便是。”
他如此,溫幸自然隻有點頭應是。心間雖是忖著緣由不明,眼下卻也沒絲毫的辦法。有店小二推門進來上菜,四菜一湯。
地道的小菜雖說是清淡了些,倒也合溫幸的口味。粗略用過了,依舊是常玄理喚人上來收拾了碗筷,客棧的二樓燈熄明滅。
暗色裏木門咿呀再開,常玄理去隔壁的房中換了沉香過來。溫幸總算放心,貼榻得一宿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