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願否更上一層樓
再從別院出來的時候,淮南王一張富態的臉上已然沒有了平日的憨笑,難得的嚴肅了起來。
軟轎悠悠的晃,穆源豐的思緒也起伏難安。一想到鎮國公的為人,淮南王就不禁臉色一沉。
他榮昌平與自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若是出賣自己,那便定然有巨大的利益牽扯!
而那溫幸呢?雖為女流,卻是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從她對付青芙這弱女子,便可以看出來。自私,陰毒,卻端著一副笑臉,倒是與自己不遑多讓。
如若是溫幸欺瞞自己,故弄玄虛,她目的何在?
在軟轎的搖搖晃晃中,淮南王回到了淮南王府。一下轎,他便跨步朝著溫幸所住的廂房走去。院外明黃色衣袍的侍衛,代表著最尊貴的皇家,同時也代表著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溫幸被指派來淮南地界祈福,商九竹派過來侍衛護送,而這些人卻是與溫常安交好的九門提督親自挑選的,並且還安插了常玄理的勢力,自然是千裏挑一的好手。站在那裏,自有一股威武雄壯之氣,目不斜視,眼神凜然。
走到這裏,淮南王的腰杆都不由得直了直,卻還是覺得矮上了幾分。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便立即有侍衛前去稟報。
淮南王進來時,溫幸正在品茶,這淮南之地的新茶,在這魚米之鄉裏飲用,味道就是不一般。
“聖女大人。”淮南王出聲行禮道,溫幸放下茶盞,看著淮南王,笑道:
“王爺不必多禮,王爺請坐。”
淮南王就勢在溫幸對麵坐上,沉香為他沏上了一壺熱茶。
“此茶由本王親手種植,聖女大人覺得這茶如何?”聞著嫋嫋的茶香,看著溫幸一臉的享受之意,淮南王憨笑著開口。
溫幸聽罷,複而又端起瓷玉杯盞,杯蓋輕輕婆娑著杯身,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當真是好茶,比之京都的更是別有一番韻味,倒是讓溫幸不舍得離開了。”溫幸笑了笑,一語雙關。
“哦?”淮南王眸光一閃,搖頭失笑道:“京都繁華,自然不是我淮南這種窮鄉僻壤之地可以相比較的,聖女大人說笑了。”
“也是。”溫幸含笑著附應道,麵色頗有些為難,“留淮南,又舍不得那榮華,回京城,卻舍不下這茶香,這當如何是好。”
淮南王麵色一僵,他本是出於禮貌才與溫幸開玩笑,見溫幸這為難的神色,倒真是像為難了。
“要不,取個折中的法子……”溫幸含著笑看著淮南王,意味深長道:“請淮南王這種茶好手,與我一同回京,如何?”
淮南王聽罷,麵色一變,卻是要發火來。溫幸來此處的目的便就是要調查淮南水患一事,而此時溫幸開口,便是讓淮南王回京。一個番邦之王,未得詔令而私自入京,這不是在詛咒他,要被押解歸京嗎?!
淮南王心頭大怒,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裂縫,好你個溫幸,還對我百般示好,又與我夫人說她被至親所背叛,來引得我心中懷疑,又在我麵前表露的毫無心機,現在狐狸尾巴中午露出來了!
想要將我抓捕回京,你想得美!淮南王心頭怒意洶湧,看向溫幸也是麵色不善。而溫幸卻仿若毫不知情,笑意盈盈的看著淮南王,眼神清亮逼人。
“不知王爺可願更上一層樓?”
果然如此!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想把本王捉拿回京,還想讓我更上一層樓!一聽到溫幸開口,淮南王眼珠子都快突出來,看向溫幸就要發飆,卻突然有些頓住!
“什……什麽……?”
淮南王有些愣住,更上一層樓?不是要捉他入京麵聖?
溫幸自然是看出了他的錯愕,也在他之前麵色陰晴不定時便知道他在想什麽,這時候看到淮南王愣住,忍住心中冷笑,誠懇道:
“王爺雖是淮南王,卻是遠離京都權勢。若是王爺有意,鎮國公這個爵位……王爺意下如何?”
溫幸含著,用最平淡的語調,卻是說著最蠱惑人心的話,最清麗的眼神,卻是最致命的誘惑。
淮南王有些失神,溫幸的話在他的腦海裏炸開,讓淮南王一瞬間竟然是不知所措。他夢寐以求的,他忍耐多年,此時居然是唾手可得,這讓他感覺實在是不太真實。
溫幸就靜靜的看著他麵色的變化,冉冉雲霧騰升,兩人的麵色皆是模糊不清,隻聽得到淮南王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半響,淮南王終是恢複了冷靜,杯蓋作合,發出一聲清亮的響聲。雲霧殆盡,抬眼即是淮南王那睿智而冷厲的眼神。
褪去了往日的憨笑與渾濁,第一次露出最真實的情緒,哪怕是充滿了戒備,也讓溫幸嘴角微勾,好歹,是控製不住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拿鎮國公開刷,他日本王奏折之上,必定有你蔑視朝廷大員之事。”
“嗬嗬……”溫幸輕笑出聲,玉指纖柔輕撚起茶盞,嗬氣如蘭。抬眼看向淮南王,帶著若有若無的嘲諷,
“王爺倒是對鎮國公衷心的很,可惜啊……”
“可惜什麽?”溫幸的話總是留半截,終於成功的讓淮南王失去了耐性,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焦急之色顯露無疑。
溫幸放下茶盞,身子前傾,好看的眸子裏帶著一絲憐憫:“可惜,王爺對鎮國公的爵位不感興趣,而鎮國公對王爺的淮南,可是虎視眈眈。”
“不可能!”淮南王氣得胡子一吹,瞪著眼睛道,“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你休要胡說八道,來影響本王和鎮國公的交情。”
與淮南王的急切相比,溫幸反而又慢慢倚了下去,把弄著黃梨花木的扶手,淡淡斜眼看著已經有些坐臥不住地淮南王,開口反問“哦,王爺果真相信如此?”
淮南王一頓,沉默了半響。四周寂靜,隻有他急促的喘息聲。
末了淮南王突然一甩袖站起,在閣內來回走動。他步子邁的極大,腳下生風,燭火隨著他的走動火光搖曳。
溫幸依舊隻是靜靜的坐著,細細把玩那黃花梨的扶手,像是對眼前的事毫不關心。
兀地,淮南王站住,轉過身來,惡狠狠對溫幸說:“汙蔑朝廷命官,挑撥藩王關係,這可是死罪!溫幸你哪裏來的膽子!還不快快認罪!”
溫幸絲毫不慌亂,隻是微微一笑,看著淮南王,“王爺可是想好了,溫幸的命可不要緊,若是王爺被人利用,功名不得反而失了性命,這淮南王府上上下下可是上百人的性命,王爺也可以置之不顧?”
“況且王爺苦心在此經營多年,人脈官脈一樣不差,水患一事,可大可小,以王爺的勢力,這事瞞下京中也並非難事,王爺難道就不好奇為何這事偏偏捅到了聖上麵前?”溫幸起身,拂了拂裙裳,走向淮南王。
溫幸湊近淮南王的耳邊,蘭息輕吐,感受到淮南王身體的微顫,溫幸勾了勾嘴角。權勢啊,讓這世間多少人迷了眼,不惜手足相殘,連襟相傷。
互相猜忌懷疑,盡顯醜態。
溫幸走到窗邊,倚靠著朱紅的柱子,看著淮南王低著頭,陷入沉思。月光灑下,照不亮兩人的臉,全是朦朧。
一片寂靜,鴉雀無聲,連窗外的蟲鳴都消失了,屋內暗流湧動。
火光舔舐紅燭,蠟燭漸短,月亮漸高。“來人,將聖女住的屋子給我封鎖起來。”淮南王抬頭,隱隱可見額頭的汗珠反射著月光,聲音沙啞,像是經曆了什麽大難。
突然湧入一隊黑衣男子,將溫幸的住所包圍起來,幾人腰間的佩刀在月光下折射出銀光,顯得分外肅殺。“屬下聽令,保護聖女!請王爺放心!”
溫幸被圍住,站在眾人之間,不急反笑。“王爺明見。”
說罷,淮南王甩了袖子疾步離去。一行人將溫幸住所包圍得水泄不通,鎖住了屋門,徒留溫幸一人獨立房中,溫幸緩緩坐下,端著已經失去溫度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魚兒已經開始上鉤。
溫幸再見穆源豐的時候,已然是月上中天。她手中執紫砂的盞,盞中芽色清茶尚還溫熱,水霧氤氳的她麵容有些迷蒙。
透過這渺渺的水霧,溫幸看得見那一身寒霜的人。這在淮南呼風喚雨的人啊,他心底也是有欲望和不安。
她抿口茶模樣慵懶閑適,話音渺渺卻是一語中的。
“王爺雖是與鎮國公為連襟,本應該互相扶持。在這十幾年中王爺對此一道可謂是盡心盡力,鎮國公一族逐漸高升。”
“而淮南王一列,卻是連中央權力都接觸不得,難道王爺就從未產生疑慮?”
溫幸嘴角的笑弧輕舒,雖是問話卻是有一絲嘲諷在裏麵。
淮南王臉色略微陰沉,不做回答。
“如今京中政局大變,太子之位空懸,朝野間都是大皇子與二皇子的明爭暗鬥,可謂是萬分險惡。”
溫幸低斂眼睫,手中盞蓋相合,清脆的碰響聲給人醒神。
“這時候若是站錯了隊,那可是不是貶官的事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株連九族也不算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