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尋芳齋中孔雀台
“王爺是胸懷大誌之人,要是站錯了可謂前功盡棄。”
溫幸井井有條地說著,聲音清脆,像滾落玉盤的珍珠,卻扣撼人心。
淮南王眉頭微皺,“兩黨之爭,非死即傷,要是我兩不幫,保全自己且不上上策?”
“非也!先不論王爺與鎮國公關係匪淺,隻要鎮國公表了態,世人皆會認為王爺與鎮國公一道,無法保持中立。就說前些日子,當朝禮部外郎劉秀,雖然不參與皇位間競爭,卻也成了龍椅之下的犧牲品。”
話音多一分低迷,溫幸半闔了眼眸,放空的眸光縹緲,“劉秀乃我朝三朝元老,這說沒就沒了,現在的局勢已經沒有人可以站在中間不參與,非我即敵,成為中立隻會成為兩黨共同的敵人,此乃下下策。”
低低的搖頭,溫幸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是在為那劉秀默哀一般。
淮南王陷入沉默,溫幸捋了鬢角碎發別去耳後,輕飄添上最後一把火。
“姚後至今未明確表態,小女卻知道,姚皇後每年的宮賞有六分都進了大皇子府,幫誰扶誰不言而喻。現在後宮中,可就隻有姚皇後一人,可見姚皇後手段之強,加上外戚勢力強大,姚家把握兵權,隻要姚皇後站了隊,這場朋黨之爭也可謂已經定局。”
“如今鎮國公幫扶二皇子,王爺難道也讚同這般愚蠢的決定?要是以鎮國公的情報做禮物,正是對大皇子獻忠心最好不過的了。”溫幸如此說著,言語間直把淮南王推到了不得不選的峭壁邊緣。
“多年前,王爺感情深厚的妹妹嫁與鎮國公的嫡親弟弟,婚後不出三載,暴病而亡。發喪時鎮國公府無一人垂淚,王爺的妹夫就在守靈之日也日日笙歌,難道王夜心中不曾怨恨?”溫幸厲聲問道。
“啪!”沉默多時的淮南王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深的事,猛然站起,發了怒,狠狠將燭台掃到地上。
“鎮國公從未將本王放在眼裏!那也休怪本王了!”淮南王一時間被揭穿所有心底的痛楚,雙眼發紅。
就像是發了狂,他發狠瞪著那砸落在地上熄滅的紅燭,神色似要將它粉身碎骨一般。
溫幸在後麵勾唇輕笑了,看吧,果然網住魚了。
折身喚沉香去衝了壺新茶來,溫幸素手提壺換盞,斟兩盞清茶。
推一盞去桌幾另一側,溫幸自個兒捧了剩下的一盞,聲線溫潤下來,“王爺莫急,坐下喝口茶慢慢兒說。”
事得慢慢謀算著來,這道理淮南王自然是懂得。他平複了氣息矮身入座,端了盞在手卻也不飲,隻把禮節做的周全,“方才是本王失態,還望聖女大人莫怪才好。”
溫幸抿口茶悠悠的笑,“怎會?”
穆源豐這才掀蓋飲了口茶,“如此,以聖女大人高見,本王當如何與大皇子表忠心?”
水霧氤氳著遮去誰的模樣,溫幸開口話音也多幾分渺渺,“高見談不上,隻王爺這多年來,為鎮國公做的事怕是不少。”
“所謂雁過留痕,這事既然是做過了的,就多少是得有點痕跡呐。”
淮南王心裏不由得就是一驚,幾乎要以為溫幸是握住了他命脈所在。雁過留痕的話,他幾乎以為溫幸是拿到了他的賬簿!
溫幸下一句話卻又讓他稍微的安寧了下來,“盡管呐,溫幸不知道這痕跡是什麽,王爺還是盡快掃除銷毀了的好。”
穆源豐當然不淡定!在淮南經營這多年,他做的事、用的人、貪的贓、枉的法,每一樣都在一本冊子當中有記錄。
他稱那一本冊子做,賬簿。
捧著茶水的手微微打顫,淮南王沒敢把唇往杯盞邊上湊,他怕再失態。
如溫幸所說的,如今是這皇儲之爭站隊極其關鍵的時候。這時候要表忠心,分量可也得足。
這時候大皇子還遠在京都,他穆源豐抓得住的,可不就是一個溫幸麽?
半晌,他終是一把擱了那茶盞在案,衝著溫幸做個禮道,“聖女大人所言極是,本王這便去銷毀了它。”
“本王這多年來行事作為皆有一賬簿記錄在冊,怕的就是有天要同人翻臉了。今日銷毀了它,還望聖女大人能同去做個見證,也好讓皇後娘娘明白本王的心。”他做足了謙卑的態,因著溫幸是姚霽在這淮南的眼。
溫幸摩挲掌中的茶盞,溫熱觸感裏她闔了眼低低應聲嗯,模樣慵懶的應聲,“如此,溫幸便與王爺一道就是了。”
擱了尚還溫熱的盞在案,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出了廂房。
趨步跟在穆源豐身後,溫幸頭一回覺著這淮南王府也著實是夠大的。步行了兩盞茶的空當,淮南王身形頓在了一處廂房之前。
溫幸垂眸做安然模樣,眼角餘光卻打量著這周圍的景。
借著月色的光,溫幸瞧得見朱棕的門。抬眼望了,月光照出來牌匾上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尋芳齋。
四周是寧靜的,一水兒都是廂房和特意種的景觀樹。月光鍍一層白霜,為這一處添幾分清寂味道。
朱棕的門上雕花,門分兩扇,中間插一把銅鎖。溫幸低斂了眼睫,瞧著淮南王打從衣衫裏摸出來一把鑰匙,送入了鎖孔之中。
黃銅的鑰匙往左轉動兩圈,啪嗒的聲音裏銅鎖自然鬆開。
穆源豐收了鑰匙,把銅鎖合在右側扇門上啪嗒按回去,防止有人趁機做些什麽。
盡管這是淮南王的內府,按說是沒有任何人可能做出不軌之事來。
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麵未知心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害人之心穆源豐自然有的,這防人之心,卻又怎麽能少呢?
萬事小心為上,總歸是沒錯的。
溫幸斂睫瞧著他做這一切,也不多問,隻默不作聲的一派安然恬淡模樣。穆源豐自然也是不問不聞,樂的安然。他請溫幸來,本就隻是讓她看著。
或者該說,穆源豐就是有意的做一場戲給溫幸看。
穆源豐推門而入,溫幸在他身後趨步跟著進了。裏麵很簡單的擺設,一張木桌,一把紫檀木椅,一架青銅質地的孔雀台。
青銅的孔雀在夜色下泛著寒光,溫幸看見淮南王把手指撫上了它的左眼珠所在。
穆源豐似乎狠狠用力按下去,溫幸聽見咣當的一聲,隨後就見孔雀的左眼下陷就,露出來一個銅錢形狀的凹陷。
淮南王翻手拍了枚銅錢進去,接著彎腰。溫幸這才注意到,青銅孔雀台下竟有一個小小的蓄水池。
龍鳳相纏的模樣,淺淺的凹陷裏頭蓄著實在為數不多的水。月色下那水清明澄澈,更帶幾分的清寒。溫幸抿了唇,大約忖得那不是普通的水。
溫幸皺了眉細細猜測,卻未料房裏響起了淮南王的話音。
“每年穀雨時候,取淮南茶王中最豐滿的那一株,采了上麵落的水來蓄在這風池裏,會釀成無根之水。”
穆源豐的解釋是在溫幸意料之外的,她挑了眉不用做也是一副疑惑模樣,卻些微解了穆源豐心裏的惑。
他原還懷疑著溫幸是否探知了他有關賬簿的秘密所在,是想把握住他的命脈。如今看這一副無知的疑惑模樣,雁過留痕的話,或者的確隻是提醒而已。
他一方如此作想,一方折身取了台側的細條樣東西在手。
溫幸一麵慶幸著今夜月色好,一麵借著這月光看清,那是一根黑黢黢的長條。
這長條看起來質地普通,溫幸瞧著淮南王探手把這長條持平在那風池裏頭漂上一圈,隨後就起身。
月色下穆源豐側臉肅嚴,他手中長條豎起正對著那銅錢中心的孔。溫幸正疑惑如此是作甚,就聽啪嗒的聲音裏有水滴落下。
溫幸瞬即了然,那長條物的裏頭,怕是中空的。而淮南王方才那持平橫漂的動作,該就是在取水了。
啪嗒的聲音一聲一聲,在溫幸默數到了五的時候終究停下。隔得稍有些遠,溫幸看不清到底發生了如何變化。
她隻聽見機關運轉的聲音,隨後就瞧見那原本完好無缺的孔雀台上,多出了兩條略粗的縫隙來。
約摸有五片瓦疊起來那麽高的青銅底座看起來是結實的很,一番運轉之下忽然的出現這麽兩條縫隙,倒當真算得是精妙機關了。
隻可惜,再精妙,如今也是為她溫幸得知了不是?
溫幸斂睫低低的笑,再抬眼的時候恰好瞧見淮南王從青銅的抽屜裏抽出來一本些微泛黃的冊子。老舊泛黃的紙張讓溫幸知道,這確然是真品。
穆源豐回身去點了這屋裏的燈,青銅燭台上躥起明亮火苗,引燃了懸在上頭的冊子。
橘黃的火苗在溫幸眼前燃燒的愈發旺盛,她低眸瞧著,末了掐著低低的音道一句,“王爺英明,待得回京,溫幸定當與皇後娘娘如實稟報。”
淮南王嗬嗬的笑,擺了擺手道,“好說,好說。”那一派模樣,不知道的還當是溫幸在求他做什麽事來著。
溫幸卻也不在意,且任著他穆源豐蹦噠,她隻要能拿到賬簿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