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吃醋
佛曰修行者當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奈何我這明鏡台是烏漆抹黑一團的,菩提樹是還沒發芽的,我本來沒有什麽慧根,自然也參不透其中奧妙,但還有一說是當局者迷,想來說的應當是我這種情況了。夜色空明,四周靜謐,唯有巨大的菩提樹影婆娑,在草地上投下的大片深色的陰影,就在兩棵數十人環抱的菩提樹中間,盤根錯節的遒勁樹根圍成一窪天然的池水,被從樹枝間垂下的燈籠似的花朵照的通明,淺綠的碧台蓮花挨挨擠擠地開滿了一池,正幽幽地吐露清香。我緊走了兩步,就見夜風驟起,掀起腳下的草浪,一時間草木的清香撲鼻而來,像是感覺到了有人的到來,無數閃著熒光的螢火蟲從波浪起伏間飛起來,大片的陰影中立刻摻雜了參差的光點,忽上忽下,飄飛不定。我在這震撼人心的光亮中一步一步走到光影幽幽的水邊。碧台蓮是無根的花,它雖開滿了一池,但水中仍然清澈見底,看得見水底的細沙和碎石,五彩的錦鯉在水中遊曳如同穿梭在另一個世界,水麵下方一片光影綽綽,頭頂枝葉間菩提樹的花朵挨挨擠擠一直垂到蓮花上方,將整個鋪滿白沙的池底映的一片斑斕。玩兒心一起,我便攏了袖子伸手進去逗弄來回遊動的小魚,紅色的錦鯉倒也不怕人,圍繞著我的手指打轉,倒是十分有趣。我放鬆了身子趴在了大樹根圍成的池邊上,突然想到,所謂寵物,是不是就是這個概念呢?確然天真可愛,又叫人親近喜歡。記起日間伽絡影說的那句話,他說的沒錯,近些日子他確然是太慣著我了,越發使得我恃寵而驕,有些飄飄然了。以至於忘記了,我其實隻是個寵物。若不然,我怎麽會因為方才他的冷淡而感覺難過?想來伽絡影是一時興起把我從凡間帶回來,既然也說了是一時興起,就必然會有這三兩天的新鮮感過去的時候,到那時,他必然不會待我如從前,若是如今都受不得了,日後又該怎麽辦呢?即便他礙於之前同我的承諾,繼續留我在身邊,但我能忍受他同旁人無異的冷淡麽?誰又能知曉伽絡影這“新鮮感”能維持多長時間呢,他如今待我溫柔繾綣,我也正當年少花貌,等到數十年過去我紅顏凋敝,而他卻風姿不減當年,若我是他也做不出對一個半老徐娘做出溫柔姿態。我已一介凡人的姿態,固執留在本不屬於我的世界裏,這樣長久下去恐怕到頭來隻會讓自己受傷罷了。時光如白駒過隙,難道我不該清醒地活著,卻要眼睜睜等著被拋卻那一天麽?即使我問心無悔,卻也不想叫伽絡影看到我年屆遲暮的模樣,是去是留,隻怕要早作打算。一念至此,我不由地黯然。“怎的跑來這裏玩水,仔細著了涼。”溫潤的聲線毫無預兆地堪堪在我身後響起,我驚得“嘩啦”一聲立刻從水中收回手臂,攏了攏袖子,驚魂未定地轉過身,強笑一聲:“嗬嗬,絡影啊,這麽巧,你也來這裏散,散步啊?”伽絡影站在離我一步開外的地方——我竟完全沒有察覺。他身邊縈繞著閃動的螢火,一雙幽紫的眸子恍若天際最亮的星辰,燃著飄忽不定的火焰,他在樹影投下的斑駁光影閃動間凝神看我,一身月白長袍似乎籠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在幽幽的螢火的映襯下發出微弱而又柔和的光芒,美得叫人心驚。他並未答話,隻是沉沉地看了我一會兒,說了句:“金昭他們說你還沒有吃飯,我已讓他們做了端去我房間了,正好我也沒吃,你陪我吃一點。”我心說方才好酒好菜的他不吃,這會兒又來攪合我陪他一道,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麵心不在焉地應了,一麵沒話找話朝他道:“瀾迴神君已走了?你怎的沒有同他一起吃——”話還沒說完就見伽絡影腳步一頓,“你關心他?”我一頭霧水地回了句:“啊?”其時我還在跟著他往前走,伽絡影突然就是一停,我慌忙一個急刹車……還是沒刹住一頭撞在了伽絡影背上。我捂著鼻子甚是無辜地望著他。伽絡影已經回轉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臉上的神情說不上來是在生氣還是覺得好笑,一時間表情相當的精彩。我默默欣賞了一回他的表情,覺得好笑又不敢笑,隻好捂著臉悶悶地問了句:“你說什麽?”“你很在意瀾迴?”伽絡影古怪地望了望我,又撇過去看旁邊的蓮花,“也是,瀾迴神君溫文爾雅,為人風趣又善解人意,自然比我這冷淡又不近人情的性子好上許多。”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瀾迴是不是溫文爾雅,為人風趣,善解人意這我倒不知道,但伽絡影向來冷淡從容,不近人情我倒是承認的,隻不過,這些跟我中不中意瀾迴有半毛錢的關係嗎?伽絡影頓了頓,見我沒有反應,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頹頹然地轉身道:“算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回去吧。”那身影竟有些難過。猛然間一道閃電打中我的腦海,驚得我一個激靈。伽絡影性子偏冷,向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模樣,今夜卻三番兩次地冷了臉同瀾迴唱反調,現在又這般焦躁不安地問我是不是在意瀾迴,這般一反常態,莫不是--在鬧別扭?伽絡影在吃醋?這個念頭閃現之快我都沒來得及仔細去想這其中到底代表了什麽意思,隻覺得“轟”的一聲,腦中一片空白,莫說是應變能力,連帶著我本來就為數不多的智商也瞬間直降到零。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一把抓住了伽絡影的袖子,神遊般地問了句:“你很在意……你很在意我?”此話一出,目光剛觸及伽絡影暗沉幽深的紫色眸子,我頓時就是一震,立刻清醒了過來,慌忙一捂嘴,恨不得當即就咬舌自盡!“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那樣的……”我手忙腳亂地解釋,急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明明心中想要得到答案,卻又一心盼望伽絡影最好不要回答,最好什麽都別說!“當然。”伽絡影慢慢吐出兩個字。我瞪大了眼睛。他卻仿佛如釋重負一般,溫和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響在靜謐的空氣中:“我很焦躁,一想到你有可能會愛上別的人,我就很焦躁。小蓮兒,我很在意你,從遇上你的最開始我就在意的不得了,難道你從頭至尾都看不出來嗎?”夜色澄澈,天空中沒有月亮,耀眼的繁星下,在菩提樹大串的發著柔光的花朵光芒中,伽絡影眼神深沉認真,如同等待一朵花開的虔誠固執,明亮的幽紫色仿佛帶了某種不能言說的力量,生生地要將人吸了進去!四下裏突然出奇的寂靜,隻有風聲,夜風仿佛在遙遠的天際拂過,傳來模糊不清的回音,我卻清晰地聽見我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快要震破我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