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鹿州皇城
舒晉破了剩餘的晏族守衛,一行人馬衝進了皇宮。
能與蒼鸞匹敵的人絕非等閑,諸侯恭恭敬敬地站立在朝殿兩旁,等候舒晉踏上階梯坐上龍椅。
新任的蒙王阿諛奉承道:“酈王英勇神武,這皇帝的寶座除了您誰還有能耐坐得”
諸侯附和道:“如今酈王坐擁鹿州,何不就此加冕稱帝。”
“我亦有此意,好煞一煞蒼鸞的氣焰。”
“我等堅決擁護酈王。”
……
舒晉一稱帝,蒼鸞若想重登巔峰就會多一道坎,對於他們這類叛晏歸晉的牆頭草來說最怕蒼鸞卷土重來,他們需要舒晉做盾。
舒晉充耳不聞,隻遠遠看了一眼幹幹淨淨的龍案,心裏似有東西落空,急急轉身走向勤政殿。舒晉的不理不顧,諸侯如同被潑了冷水,臉色當即冷了下來。
舒晉踏進勤政殿,喚人翻箱倒櫃了一通,仍未找到想要之物。
侍從:“酈王,我等沒有發現玉璽。”
要做帝王則要過三關,一要諸侯臣服,二要有強大的兵力,三要有傳國玉璽。諸侯和兵力可以日後再征再續,可玉璽卻拖不得。舒晉不想亦不敢稱帝,但沒有玉璽的王朝就像破了洞的根基,建立之上的宮宇就會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舒晉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他身心疲憊,無力地癱坐在榻上,倒在案上小伏。
——他果然帶走了玉璽,奈何我晉酈損失過半,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舒晉愁悶著,胸口突然傳來刺痛,身體開始抽搐起來,老毛病犯了,他緊緊捂住胸口催喚道:“快來人,給本王焚香!”
隨身侍從趕忙點燃一個小香囊湊到舒晉鼻子前。輕煙縷縷升起,他閉目靜靜地嗅著,疼痛感才漸漸平緩,然而悲從中來,兩行輕淚不禁滑落,若無旁人地低喃著他的名字,感到莫名的孤獨。“尉矢,尉矢…”
難道他和江山真不可兼得?
丞相取來了小棉褥替舒晉蓋上,捋了捋舒晉散亂的發絲:“酈王累了,休息一會吧。”
舒晉蜷著發寒的身體,像一隻受了驚嚇卻又十分乖覺的刺蝟,氣息虛微,隻顧道:“找到他了嗎?”
丞相懷住舒晉的身體,愛憐地撫了撫,支支吾吾:“快了…”
舒晉失落地埋過頭去,囑咐道:“諸侯的事還請丞相料理了。”
“酈王放心吧。”
照顧舒晉入睡後,丞相方起身去招呼諸侯。
幾位諸侯雖說參與了這場伐晏,但終究是在酈人勝券在握時才挑明反晏的立場,順水推舟之眾不敢邀功,酒宴慶祝了幾天,受了封賞之後各回各地。
封淡淼從邙山趕來,一踏進皇宮就直奔天牢,獄卒早已跑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一些被關押的犯人。他發瘋似的搜索每個牢間,卻找不到想見的人,精神快要瀕臨崩潰的堤岸。
他衝進了昏紅的暗室,看到一套套刑具掛滿牆壁,結了一層厚厚的血垢還散發出惡臭,一丁一點無不宣誓著這裏的犯人受過何等慘絕人寰的懲罰。他久經沙場不該畏懼什麽,可一旦想到這些刑具用在有魚身上,他就全身發虛。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忙不迭地找著出口,跌跌撞撞地逃出煉獄一般的刑房。
一囚犯看見失了方向的封淡淼,叫住他:“喂,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天牢裏關押的囚犯一般是叛逆之臣,一朝為官,對世事都略有所聞,何況是開國將軍和北僚王的荒唐事。
封淡淼回過頭,囚犯將一塊東西扔給了他:“鬱有魚腕上拔下來的東西,牢頭跑了,把這個扔給我把玩。”
封淡淼接過一看,是有魚的係統表,他心頭一震,急忙問道:“宸王在哪裏?”
“不清楚。”
封淡淼又凝一眼血跡斑斑的手表,眼珠顫動,苦澀的味道立馬湧上了喉頭。他不敢問卻又迫切想知道有魚的現狀,惶惶問:“你見過他沒有,他情況怎樣?”
囚犯事不關己地撐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說道:“還能怎樣,太醫忙活了兩天兩夜才救醒他,醒來後鬧自殺,被綁了起來。喏,你身後那血毯子,就是當時裹著他的。”
封淡淼回頭看見病榻上橫七豎八的掛著沾滿紅色血跡的麻布,刹那間有魚垂死的慘狀湧現眼前: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一張了無血色的麵龐,太醫沾滿鮮血的雙手和換掉的一張又一張血襟…
是自己太大意,當初不應該讓他回來,哪怕他怨恨自己一生一世。
他雙瞳墮入死寂,沒有了分毫波動。
曾經種種唾手可得而現在卻遙不可及的平淡與美好這時一幕幕掠過眼前,那時的有魚還是個沒頭沒腦的逃兵,吃一頓美食能歡喜一天,得一件寶貝能歡喜一天,躲得過一場戰爭能笑得像吃了蜜餞,會各種花樣討好自己,會畏首畏尾地躲在自己身後求自己保護…而那時的自己竟然不勝其煩…
過去的明媚統統化成了此刻刻骨的痛,他恨自己沒有及早珍惜他把握他。
天牢裏的陰風攜著腥味掠過他的麵龐,破開幻紗告訴他那些錯過的幸福已永遠成為了過去,他第二次失去了他。他不敢奢求他經曆這場腥風血雨還能單純如初的展開笑顏,但求他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不再為誰受到羈絆。
一回想那行屍走肉的兩年,他忽然像被幽靈抽去了靈魂,不禁打了個寒顫,雙腿一軟差點跌倒下去。
他扶住柱子站穩了腳,發顫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表藏進懷中,仰頭晾幹眼眶裏苦澀的淚水,深吸了口氣,把傷痛生生咽回肚裏,換回一雙淩厲的冷目,氣洶洶地踹一腳牢房走了出去。
他不知一個天下還能給他帶去多少歡愉,但這是他許給他的唯一的承諾。
他,要定這江山。
南越
一輛馬車行入了晏奴大營,中原北禦匈奴南抵百越,所謂晏奴大營便是關押犯人的集中營。蒼鸞始登帝位便在百越之地築起防線,在邊境各地設立囚營,將囚犯流放於此大修城崗。
堅固的營門漸漸打開,侍衛粗暴地將有魚催下馬車,栓在了一旁的木樁上,然後走向一間寬敞的屋子準備跟管事交待一些事情。
侍衛進門拱手作揖道:“陳公公,別來無恙吧。”
陳浦是大營的總牢頭,一個宦官,見皇都來了人,笑臉相迎:“你小子混得不錯,什麽風把你從鹿州吹來了?來來,先坐下喝一杯酒!”
侍衛累得坐在長凳上:“還不是那檔破事,陛下令我將罪臣鬱有魚帶到,交給你處置了。”
“鬱有魚?”
陳浦心頭一震,說曹操曹操就到,臉色當即嚴肅起來:“可是那個北僚王?”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陳浦心事重重問:“陛下何故將他安置在這裏?”
侍衛端起一碗濁酒飲下:“陛下的心你我都猜不透啊,隻教我囑咐你別讓他死了。”
“明…明白了。”
陳浦額角冒了汗水,怯怯地點個頭,從窗戶往外探出去,遠處栓著的人是囚犯還是君王全在自己一念之間。他心頭即澎湃又緊張,好似時代的轉向掌控在自己手中。
侍衛解了些乏又要起身,作別道:“那我回去複命了,切記,莫讓他死了。”
“小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嗯,我走了。”侍衛出了門,騎上馬匆匆離開。
侍衛一走,陳浦兩股戰戰,心悅誠服道:“神了,老頭神了…”
——亂世從不缺少良機,多缺少膽識,昔陳涉吳廣為走卒,張耳陳餘為走卒,高祖皇帝為走卒,而其皆成大器,你何歎天不顧你?
老頭的話回蕩在耳邊,陳浦戰戰兢兢,猶豫該不該犯這個法,隻愣愣盯著大門旁留下來的人。
時序入秋,蕭瑟的秋風吹弄有魚原本就蓬亂的枯發,剝開粗糙的黑絲盡顯一片白縷。
一旁凶神惡煞的獄卒看見佝僂著身子、模樣風燭殘年的有魚,好奇地問道:“今天多大,犯了什麽罪?”
有魚生無可戀地坐在地上,四肢鎖著的鐵鐐哐哐作響。他遲鈍地數了數手指頭,顯得老不中用。
“二十三?不,二十四,對,有二十四了…”
獄卒耐心等有魚把話說完,哪知他犯懵地停了下來,獄卒不耐煩地吼道:“問你犯了什麽法!”
“法?”有魚回了神,細細思索自己犯了什麽,然後恍然大悟,“哦記起來了,犯了弑君的罪。”
獄卒傻了眼,放下高高在上地姿態,蹲下去打趣道:“你這慫樣也敢弑君?欸,弑君的滋味爽不爽?”
“還將就。”有魚一邊刮弄鞋底的泥巴,一邊癡癡地問,“這是哪裏?”
“看你這樣子說了你也不會知道,這裏是南越,聽說過嗎?”
“南越?”
名字好熟悉,有魚腦瓜子轉了轉,腦海裏跳出一篇高中課本中朗朗上口的文章——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
桂,廣西;越—粵,南粵…
“噢,聽說過,是廣東。”有魚撿起一根指粗的樹枝挑弄泥巴,自嘲地冷笑著,“我快要逛遍祖國的大好山河了,浙江、河南、陝西、內蒙古…”說著說著,有魚的表情越來越僵,一咬牙,木枝當即被手指截成兩斷。
獄卒見狀心頭一怔,識趣地挪開身子——此人不好惹,有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