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報應

  第二天早晨五爺手下人過來找他,提到新湖碼頭的事,說今年冬天比往常冷,下了幾場陰綿的雨,一直不見停息的意思,倉庫返潮,不少貨的木箱子發了黴,問他是否近期抓緊出貨。


  五爺思考了一會兒,“下家在催嗎。”


  “倒是沒催,可今年冬天太邪門,又冷又潮,那些貨都是A 的純貨,真要是變了點味兒,咱們賣不上預期的價格,恐怕賺不了多少。”


  五爺點頭,“市麵和渠道都算上,A 的好貨不多見了,大部分都往裏頭摻劣質粉,這次合作的上家很會做事。”


  手下不太清楚五爺和嚴汝筠目前敏感的關係,他立刻接話說是筠哥麵子大,道上沒人敢坑咱們。


  五爺沉著一張臉眯了眯眼,語氣嚴肅冷淡,“上家是他聯絡的嗎。”


  “現在混這行的人,沒有誰不買筠哥麵子。五爺當初拉筠哥做事真有遠見,我們都是有膽子,可沒謀略,筠哥全都有,深圳百老匯的強哥跟他手下說過,在南省這一片他就服筠哥,殺起來眉頭都不皺。”


  五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手下不會察言觀色,說起來沒完沒了,五爺最後不願意聽了,將手上拿著的煙袋鍋摔在托盤裏,“這批貨出去的下家是誰。”


  手下愣住,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緩了半響才答了句白爺。


  白爺是東南亞毒三角的其中一角,長期落戶在馬來西亞,聽說有一半的印度血統,他在皇宮館玩兒過幾次,那時候我和溫姐剛認識,還自己單飛,不得不說外國佬玩兒女人確實變態,在男歡女愛上中國男人其實算很保守,至少那些真正下流要命的項目,中國男人有膽子玩兒的不多。


  五爺不太想和白爺合作,他問沒有其他下家嗎。手下說有是有,但這麽純的貨都開不起價碼,隻有白爺財大氣粗,能敲一杠。


  五爺思付片刻叫男人跟隨他進書房,他們走進去後關上門,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


  柳小姐端著一杯牛奶從餐廳出來,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屏幕停在一部古裝劇上,她盯著裏麵的人,嘴巴卻在對我說,“昨晚你和豔豔吵了一通,是嗎。”


  我說是,她問我為什麽。


  “看她不順眼,她太嬌縱。”


  她笑出來,用舌頭舔了舔粘在唇上的白色奶漬,“巧了,我也看她不順眼。”


  我在她旁邊坐下,她將果盤朝我麵前推了推,“之前看你幫她,還以為你的聰明伶俐都是假象,實際上蠢到了骨子裏。”


  我觸了觸戴在耳垂上的珠環,“這棟宅子誰才是女主人,連門口掃大街的都知道,我就住在這裏,會不清楚嗎。”


  柳小姐聽我的奉承非常得意笑,“識時務者為俊傑,聰明人走得長遠。”


  “我永遠記得在柳小姐房間說的話,我們想要得到的東西,不衝突。”


  她看著我,臉上的笑容耐人尋味,“現在不衝突,以後呢。如果你可以保證,那我也能承諾任何事都不會波及到你身上。”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樓上書房忽然爆發出一聲掀翻的巨響,好像有什麽東西重重砸在地上,柳小姐嚇了一跳,她手上端著的牛奶左右一晃,傾灑出來許多,迸濺在裙擺上,她站起身大聲問五爺怎麽了,我猜到是賬薄的事,不動聲色握緊拳頭,雖然知道早晚會東窗事發,可沒想到這麽快。


  五爺被男人攙扶著走下來,他一身戾氣,質問有誰進了他的書房。


  柳小姐說昨晚她進了,因為聽到裏麵有動靜,可沒看到有誰在。


  五爺咬牙切齒說他的賬薄丟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本,那麽多唯獨丟了這本,可見對方有準備而來。


  柳小姐聽到賬薄丟了,意識到自己是唯一進入書房的人,在這件事上很可能擇不清,她立刻改口說,“五爺書房是禁地,這十幾年都是這樣,我如果明知故犯,不會等到今天,而且五爺知道那東西對我沒用。”


  她見五爺沒反應,立刻問會不會是方豔豔?她的出現很蹊蹺,也許是蔣公子那邊故意安排的。


  她說完看向我,眼神示意我幫腔,柳小姐恨透了方豔豔,之前又沒通過氣,她現在隻能拉攏我撇清她自己,這也在我算計之中,我向五爺承認了她說的屬實,確實方豔豔在柳小姐之前進去過。


  五爺聽到我們兩個人都在指控方豔豔,他暴跳如雷,立刻讓保姆把她叫下來,保姆被她平常趾高氣昂的氣焰唬怕了,遲疑著說方小姐還在睡覺,言下之意不敢去叫。


  五爺氣得眼皮直跳,他欠身重重掀翻了茶幾,“那就拖下來!用冷水潑,直到她醒了,認清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為止!”


  保姆聽到五爺這樣無情的話,心裏明白方豔豔大勢已去,要被我和柳小姐聯手算計了,她答應了好幾聲,匆匆跑上樓,大約過去五六分鍾,方豔豔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她迷迷糊糊喊了聲幹爹,睜開眼才發現客廳坐了這麽多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迥異,有幸災樂禍,有意味深長,還有暴躁盛怒。


  她張開的嘴僵住,到嗓子眼兒的哈欠遲遲沒打完。


  五爺冷笑問知道找她什麽事嗎。


  方豔豔見過五爺發怒,可沒見過這麽陰森森的,她縮了下脖子,一臉無辜和茫然說不知道。


  “不知道?”


  五爺塌著嗓子反問,“你昨晚做了什麽,你知道嗎?”


  方豔豔說自己什麽也沒有做。


  五爺罵了聲放肆!

  他從男人手上接過其餘基本賬薄,直接甩在了方豔豔腳下,那些紙張被巨大的慣力衝擊得散開,簌簌飄落,擦著方豔豔的眼皮墜下,她嚇得伸手搪開,“幹爹,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怎麽讓您發這麽大的火?”


  “這些東西你不眼熟嗎?”


  柳小姐腳下踩住了一張,她朝前一踢,“你還要嘴硬到什麽時候?在書房偷了五爺的賬薄,裝睡來掩人耳目,昨天你最反常,原來是憋著要做歹事!”


  豔豔臉色慘白,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遭受如此飛來橫禍,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爬向無動於衷的五爺腳下,“幹爹,我在房間裏壓根兒沒出來過,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這分明是潑髒我!”


  “方小姐真的沒有出來嗎?”


  豔豔瞪大眼睛尖聲說沒有。


  我嗤笑一聲,她不是故意撒謊,而是真的被嚇糊塗了,光想著把自己從危險裏擇出來,忘記做過什麽。她坦白交待反而不要緊,越是否認越讓人懷疑,五爺這輩子謹慎過頭,一點對不上號的蛛絲馬跡都不放過,更何況睜著眼說瞎話,不是心虛是什麽。


  柳小姐招呼來保姆詢問昨晚深更半夜有沒有看到方小姐,保姆說看到了,在走廊上和任小姐吵了一架,任小姐指責她不要進書房,還被方小姐罵哭。


  柳小姐在客廳找了一圈,問伺候方小姐的傭人怎麽不見了,保姆不敢說,支支吾吾半天,五爺讓她講,她說被方小姐打了,怕傷敗露不敢出來晃。


  方豔豔一愣,她這才想起自己昨晚種下的惡果,她慌得發抖,抱住五爺腳踝哭訴,“幹爹,我承認有這事,可傭人不聽話我管教兩下錯了嗎?而任熙故意借口找茬,指著我鼻子罵了一堆難聽的話,說幹爹厭煩我,不想要我,她根本不是指責我進幹爹的書房!我根本沒有做過!”


  柳小姐不依不饒反駁她,“那你剛才為什麽不承認,你心虛什麽?”


  從方豔豔進門那天起她受了多少氣,遭了多大委屈,又吃了多少閉門羹,柳小姐不親眼搞得她倒台都不會甘心,更泄不了恨。


  她走過去握住方豔豔肩膀,“紅口白牙說你在屋裏睡覺沒出來過,傭人見到的是鬼嗎?五爺待你不薄,你怎麽能忘恩負義!說,你是被誰招安,黑道的還是條子,是不是想偷五爺的賬薄和密室鑰匙,聯手外人摧毀他的心血?你到底有什麽打算,又藏著什麽目的,坦白交代也許還能得到一條生路。”


  方豔豔完全嚇傻了,這麽大的罪名扣在她頭上,比她偷漢子還難以翻身,她大哭著說自己根本不懂那些事,怎麽可能算計幹爹。


  “是呀,你以前隻會勾男人,會逛街美容花錢,又學著打麻將賭博,所有惡習你一樣不落,是五爺寵壞了你,讓你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現在又玩兒陰的,你是多不知足,把五爺算計得傾家蕩產屍骨無存你才滿意嗎?”


  “幹爹我沒有!她血口噴人!”


  柳小姐陰陽怪氣歎息了一聲,“何必再狡辯呢,無謂的掙紮隻能讓那點舊情片甲不留。何況五爺不會相信你的一麵之詞,一個人看到的不是真相,所有人都認可的就是事實。”


  “所有人?你和任熙把我看作眼中釘,恨不得立刻拔除,現在又買通傭人來陷害。”


  方豔豔冷笑跪在地上挺直脊背,伸出三根手指做出發誓的姿態,“如果我撒謊,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如果有人栽贓陷害我,她這輩子都活在地獄裏不得解脫!”


  方豔豔惡毒的詛咒讓我心口一窒,我一聲不響,伸手按了按心髒,將那股不安和躁動壓回去。


  五爺在她爭吵得最厲害時,一把捏住她的臉,他粗糙黝黑的大手幾乎吞沒了她嬌小的臉孔,留下一道道緋紅的指痕。


  方豔豔被五爺此時的狂躁嚇得不知所措,她哭著喊幹爹,她後麵哀求的話還沒說出口,五爺將她朝茶幾狠狠一推,她沒有防備跌撞在上麵,堅硬的桌角磕破了她背部絲綢,露出一塊脊骨,疼得撕心裂肺,她蜷縮成一個團,縮在地毯上顫抖。


  “婊子!一個別人玩兒爛的貨,你以為我不舍得廢了你?”


  方豔豔疼得冷汗直流,她還是滿口含冤,說就算死也不能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


  她確實冤枉,如果是五爺最疼她那陣,也許因為舍不得失去她還會徹查,隻要把這套宅子翻個底朝天,我藏在天台上花盆底的賬薄一定會被翻出,那麽局勢就會大反轉,嚴汝筠救我我能活,不救我隻能死。


  可惜男人的涼薄,決定了女人的一切。


  方豔豔沒有機會申訴,更永遠不會沉冤昭雪。


  因為她失去了五爺對她的興趣,所以沒了翻身的籌碼。


  柳小姐不想夜長夢多,她慫恿五爺盡快處置她,這樣別有用心的女人留著隻能惹大禍。


  五爺旁邊手下目睹了全過程,他開口說不如先把方小姐關起來,這樣不明不白就做掉太沒有價值,總要知道賬薄的下落,以及她給了誰。


  留下方豔豔對我不利,隻有斬盡殺絕才能一勞永逸,我走到五爺麵前遞給他一杯熱水,他沒有伸手接,我送到他唇邊才勉為其難喝了口。


  我意味深長說,“做錯事不付出代價,就長不了記性。豔豔年輕漂亮,您顧念舊情舍不得,可你的仁慈也許留下她害了自己,賬薄落在別人手裏,代價有多慘重,我不懂這些事,您自己掂量。”


  五爺朝保鏢大手一揮,“拉下去。你們知道該怎麽做。”


  “毒婦!”


  方豔豔盯著我咬牙切齒痛罵,這兩個詞從牙縫裏擠出來,噴濺了幾滴唾液在我眉心,我閉上眼睛,她從地上忽然彈起,兩隻手奔著我喉嚨戳過來,齜牙咧嘴的模樣嚇得圍在旁邊的傭人愣住,都忘了拉住她。


  在她卡住我脖子的同時,保鏢從一側牆根衝過來,連拉帶拽將她和我分離開,我脖頸側麵被她長指甲刮劃出幾道血痕,疼得我立刻捂住蹙了蹙眉。


  “任熙,記住我的話,這輩子你不會好過!老天容不下你這隻狠心腸的蛇蠍!”


  保鏢捏住她下巴,朝她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止住了她無比難聽的唾罵,她被拉下去,走得不情不願,甚至露出與我同歸於盡的凶狠。


  我盯著那扇空下來搖晃的門,心裏沒有逃過一劫的慶幸,反而是無邊無際的沉重。


  如果方豔豔能預見今天,她一定不會背叛蔣公子選擇五爺,人都是被自己的貪婪害死的。


  而我呢,我是不是也終有一天遭報應。


  可我別無選擇,我得活下去。


  如果活下去必須踩著別人的屍骨,隻能看誰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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