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金絲雀

  司機聽完露出很茫然的表情,“您是不是誤會什麽了。蔣小姐和我們都是一樣的身份,她的任務是在各個會所通過跳舞結識一些人士,和嚴先生隻是上級下屬的關係,從來不是您想的這樣。”


  司機的解釋讓我瞠目結舌,原來她根本不是嚴汝筠的金屋藏嬌,而是他精心馴養的間諜,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金絲雀。


  他養在紅樓三年的女人,不為風花雪月,僅僅為爾虞我詐。


  當我越來越靠近他,靠近他的每一個秘密,每一道陰暗,他不動聲色蟄伏的心機,都讓我驚愕無比。


  擁有怎樣一顆七巧玲瓏心的男子,才能把一切部署籌算得這樣滴水不漏,一步一坑,一步一險阻,布下了天羅地網請君入甕。


  我站在玄關對著那扇門愣了很久,愣到客廳穿梭而入的風吹得我打了冷顫,我才驟然回過神來。


  我繞過回廊沿著一條窄窄的過道逼近書房,周圍冷冷清清,房間也空無一人,我找不到他,對著空氣喊了兩聲嚴先生,回答我的隻有一側魚缸裏嗞嗞的氧氣響。


  我順著響動看過去,他站在陽台上,穿著潔白的居家服,他兩邊垂擺的窗紗被挽起,用一根藍繩固定住,像一座地獄的殿堂。


  窗外忽然變了天,西北方的大片烏雲以能夠看到的速度侵襲翻滾過來,剛才的金燦燦轉瞬變為黑壓壓,天空在寂靜中沉沉覆蓋下來,每一朵層疊的烏雲都像是近在咫尺,抬手就可以觸摸到,但它猙獰醜陋的模樣沒人願意去觸碰。


  他就站在這樣恐怖呼嘯的天地間,靜得像一株樹。


  不動不搖,不擺不晃,一如既往的壓迫和深沉。


  我看到掛在房頂的鐵籠,裏麵囚禁著一隻碩大黑鷹。


  黑色的羽毛發亮,和外麵的昏暗融為一體。


  那確實是一隻黑鷹,一種幾乎不會有人馴養的食肉鳥獸。


  凶猛,殘忍,更忘恩負義。


  它記不得主人是誰,隻知道在饑餓時去撕咬一切能夠吃的食物,包括人的手指,嘴唇和喉管。


  它此時正張大尖尖的長喙,發出類似嘶吼的鳴叫。


  這一幕並不血腥,可它很震撼。


  嚴汝筠掌心托著紫色缽盂,裏麵裝著很多生肉塊,他極其耐心往籠子裏投遞著,黑鷹每一次都能精準無誤的捕捉到,狠狠吞咽下去。


  隻是鷹太過貪婪,貪婪到張大嘴巴,叼走肉的同時,還啄破了嚴汝筠的手,他指尖迅速滲出鮮血,血滴沿著鐵籠滾落在水杯裏,氤氳開淡淡的紅色。


  我剛要衝過去為他包紮傷口,他忽然一把擒住鷹的頭,動作之快我幾乎沒有看清是怎樣的捕捉,鷹已經被他牢牢禁錮住。


  它仍舊張著嘴,一邊呼吸一邊嘶叫,翅膀不斷撲棱著,幾次刮到他手背,它急於掙脫,又急於複仇,那隻鷹實在龐大,至少有十幾斤的重量,嚴汝筠僅僅是一隻手三根手指的控製,就讓它沒有絲毫掙紮的餘地。


  他似笑非笑,罵了句喂不熟的畜生,話音未落手腕猛地一掰,黑鷹的頭和身體哢嚓一聲脆響,頃刻分裂成兩半,一股衝天的血柱直刺房頂,在玻璃和牆壁上迸濺開,濃稠的血漬將空氣變得作嘔而血腥。


  我吸了口氣,卻忘記該怎麽吐出來,他知道我來了,沒有轉身,朝著到處是沾血羽毛的籠子問我吃過飯嗎。


  我咽下唾沫,極力克製聲音裏的顫抖,“吃過。”


  他丟掉手裏斷裂的鷹頭,走到魚缸旁邊,浸泡在一隻盆內洗了洗手,他洗好後進入書房,我沒有猶豫跟進去,他問我東西帶了嗎。


  我把賬薄遞給他,他站在燈下仔細閱讀上麵內容,從頭至尾每一頁的真偽都辨認過,看五爺丟失賬薄的反應這本應該是真的,可不排除他順水推舟,故意讓拿到賬薄的人對手裏籌碼信以為真。


  秦彪很精明,一輩子靠涉黑發家,做假賬搪塞條子的嘴很正常,對於真假我把握也不是很足。


  嚴汝筠看的過程問我剛才嚇到了嗎。


  我說沒有。


  他專注的眉眼有一絲浮動,“說真話。”


  “心裏怕,可我知道如果想要跟著嚴先生,對於打打殺殺的事,不能怕。”


  他目光從賬薄落在我臉上,注視了兩秒鍾,又重新移回去,“黑鷹凶猛,可它畢竟是畜生,畜生不懂人的喜怒哀樂,所以你覺得我殘忍嗎。”


  “因為它凶猛,所以它聞過人血的味道,一定不能留。”


  黑鷹如同敵人,嚐到過偷襲甜頭的敵人,如果能殺掉對方,一定不可以放虎歸山,因為這次甜頭吸引著他再偷襲第二次,每一次都會比上一次更縝密和突然,久而久之總有疏忽戰敗的時候。


  嚴汝筠嗯了聲,合上賬薄用訂書器扣壓兩下,塞入書櫃的夾層,“事情很順利。”


  他眯眼笑,“遺憾我錯過了一出好戲。女人之間的算計沒有男人間波瀾壯闊,但也很有意思。”


  他說完拿一塊絲綢方帕擦指尖,將剛才觸摸賬薄染上的油墨味擦拭得幹幹淨淨,我忍不住問他,“如果東窗事發,方豔豔的下場發生在我身上,嚴先生會立刻派人救我嗎。”


  他問我覺得呢。


  我握緊拳頭指尖泛白,“我很害怕,那一夜是我在五爺身邊最煎熬也最恐懼的一夜。如果銷魂丸是引我做這件事的誘餌,那麽為嚴先生拿到想要的東西,我覺得很值得。”


  他看到我眼中的溫柔,朝我伸出手,是那隻殺死黑鷹的手。


  我走過去將指尖放在他掌心,任由他一把扯住我,將我拉入他懷中。


  “你很聰明,也很冷靜。”


  我說,“比嚴先生運籌帷幄還差很多。”


  “你見過我運籌帷幄嗎。”


  “歡場上很多女人都仰慕你,將你的事跡傳得人盡皆知。還有嚴先生的英雄救美,我在賭場可是親眼見識過。”


  他此時的麵容無比柔和,撫平了我心中接二連三爆發的陰影,我嘟著嘴朝他微張的唇挨過去,故意碰了一下,又迅速躲開,“以後救美,隻救我一個人就夠了。”


  他發出一聲悶笑,“你還需要我救嗎,你比我想象中更善於應變。”


  他還沒有說完,我已經用手指豎在他唇上,堵住了他後麵的話,“女人永遠都需要男人的滋潤,二十歲,四十歲,甚至六十歲,都是一樣。”


  他眼睛裏閃過非常有趣的笑容,深邃而濃鬱,滿滿的覆蓋了一層,將他澄澈的瞳孔全部遮掩,隻剩下幾乎要溢出的笑。


  他將我抱起來,我手拽著他衣領,他在去往臥房的路上問我,“我的滋潤喜歡嗎。”


  我埋首在他懷裏,紅著臉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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