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醉與夢

  北街是東莞最熱鬧的一條街,緊挨著那條政府屢禁不止最終不得不放棄任由它滋長腐爛的紅燈區,北街南街中間橫亙一條弄堂,弄堂深處的巷子坐落一間和尚廟,是原先伊斯蘭教堂改建的,在東莞這片地界信仰宗教的人極其少,所有人信仰的都是金錢物質,任何廟宇都會荒廢。


  這裏的人非常現實聰穎,知道迷信於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是一種愚蠢和固執,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靠爹媽,靠門路。


  所有意圖在夢幻世界裏找到安慰與寄托的,最終下場都很慘烈。


  因為這個世上從不存在施舍與憐憫,隻有拋棄和壓榨。


  一味的索取讓人厭倦,而一味的壓榨反而可以所向披靡。


  穿過這條弄堂又是另一番景象,奢侈的,放縱的,燈紅酒綠之下所有麵孔都充斥著人性深處最陰毒黑暗的瘋狂。


  溫姐說想知道我們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社會,去窯子裏逛一圈,就都清楚了。


  這是一個男權社會,不論如何號召尊重女性,女性依舊要生育,讓自己的子宮和陰道留下一道糜爛而猙獰的刀疤,女人依舊要哺乳,要操持,要盡孝道,出軌得到的報應和懲罰勝過男人幾百萬倍。


  女人過分暴露自己會遭來側目,女人在婚後與男人來往頻繁會認為不知檢點,而已婚男人送未婚女人回家卻被認為紳士風度,即使妻子吵鬧得天翻地覆,他隻會狠狠甩上門,質問難道我幫助新來的同事都錯了嗎?你懂不懂什麽是職場規則,懂不懂什麽叫維護我的地位。


  這個社會被金錢與美色腐化,普通人苟延殘喘奔波勞苦,富庶人隻手遮天罔顧人倫,溫姐說會改變的,十年,幾十年,或者一百年,總會改變的。


  可已經麵目全非即使改變後還能完好如初嗎。


  單純是這個世上最一去不複返永無彌合的東西。


  我盯著紅燈區整條蜿蜒的街巷,這個時間還沒有營業,門店外高掛的粉紅燈籠都熄滅著,陽光籠罩下來,也是金燦燦白澄澄的,那樣的溫暖清白。外地不熟悉的人路過倘若隻是匆忙一瞥,誰也猜不出這竟然是站街女生意最火爆的紅燈區。


  不過今天比往常熱鬧,有幾家店麵打促銷活動,趁著其他店還休息,把套餐牌子掛出來,提前搶占客源先機。


  姑娘檔次差不多,也有店麵會分出個高低貴賤,選出最受歡迎的當個花魁,逢年過節人流兒最多時捧出鎮店之寶大減價,大批的男人蜂擁而至,活活踩破了門檻兒。


  姑娘是人,哪來的大減價,可這裏的姑娘又不是人,走上一條彎路,走上一條不得不走的路,就變成了物件。


  她們也不是隻有在這裏混吃等死,真有姿色萬裏挑一的,溫姐這些拉皮條的經紀人就會千方百計挖走,包裝一下教一教,打著嫩模的幌子出道身價翻了幾倍,從幾百一夜到幾千一夜,當不了走個秀台站個展會的一線模特,也能在外圍裏混個二線臉熟,活兒都幹不過來,更貴的房子車子就看男人肯不肯給,但吃香喝辣根本不愁。


  可能從魚龍混雜的地方真正熬出頭的連二十個都沒有,這二十個裏混出樣子的隻有我和盧莎。


  這裏大一點的店兩三層樓,有媽媽桑,也有看場子的保鏢,幾十個女孩倒班,多勞多得,除了自己上進缺錢來者不拒,也看客人瞧不瞧上得眼。


  大多店是屁大的彈丸之地,四五個女孩子撐台,看上去有點寒酸,但也便宜。


  此時那家打促銷的店門外聚集了不少為晚上找樂子踩點的客人,扒頭探腦的詢問價錢和項目,隱約聽見什麽大保健胸推,一個男人非常憤怒,大聲質問前幾天還能258做,現在怎麽要到338了?

  對方是中年老板娘,燙著大波浪頭,染著非常奇怪的顏色,黑色皮裙包裹著臃腫豐腴的身體,斜倚著門框一靠,自有斥退百萬雄師的氣量。


  “玩兒不起別來啊。現在世道什麽不要錢,什麽不漲錢?想白吃白喝白玩還給你生孩子的,回家找老婆啊!既然出來找刺激,口袋沒票子你跟我講價錢伐?”


  周圍人跟著哄笑,男人被臊得麵紅耳赤,罵罵咧咧轉身走,老板娘朝台階下的石灰地啐了口痰,“不要臉的德行,窩囊廢似的,在外麵不正經還他媽有理了!老娘是你姑奶奶,不收錢挑好的陪你,你跪下裝孫子我給你啊!”


  周圍人吵吵著讓她別生氣,和氣生財,有的問芳芳姑娘今天在嗎,還有的問那個十七歲的小雛兒是不是不幹了,讓對麵的麗香閣搶走了。


  老板娘臉色一變,“不會說話是不是?她們搶得走嗎?我自己不樂意要!什麽都不會還叫著賣藝不賣身,當這是古代秦淮河畔啊?誰有那心思哄你玩兒!”


  她罵完轉身進了屋,裏頭噴香水的女孩被她甩了一巴掌,罵著手腳快點,殘疾啊?

  外麵圍著的男人擺手罵大街,“吃了炸藥了,夫妻生活不順拿別人撒氣,誰光顧她聲音,出來找不痛快哦?”


  這家店麵換了名字,叫都市麗人,當初我還在時不叫這個,叫什麽我忘了,這裏流動性大,三天兩頭有新老板盤店。


  這邊是最早流出大保健的地方,在九十年代末二十年代初,現在一些足療也開始打這個噱頭,999全套附贈20歲小妹服務,666半套豪華加贈雙飛,雙飛的女人不超過三十五歲,但沒二十那麽水靈,畢竟差了三百多塊錢。


  東莞的紅燈區真正是大保健的鼻祖,誰讓這邊是人間天堂呢,天上人間相比較而言連這裏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隻是因為它地段特殊又廣納貴賓才會一炮而紅,可東莞是這方麵的金疙瘩,水深藏得好,細細挖起來真沒有能抗衡的場子。


  真正在歡場玩兒了半輩子的男人,國內到處飛,最後留戀的還是東莞,別的場子醉人,這兒的場子醉心,人間最美的姑娘,最銷魂的手段,都在東莞。


  這裏生意紅火不假,可所有美好的皮囊之下未必還有一顆美好的心,各個門店之間歡聲笑語迎來送往,背後藏著陰謀迭起爾虞我詐,姑娘們為了搶最好的生意最大方的客人撒潑抓臉揪頭發啐痰的事層出不窮,甚至還有把洗腳水洗屁股水照著情敵窗子上潑的,趕上客人不是善茬,想要發橫為姑娘出頭,這人就遭殃了,大多是睡一覺提上褲子走人,天黑濃情蜜意,天亮形同陌路,懶得管自己睡過的妞兒是死是活。


  男人狠,男人涼薄,這裏的女人看得最透徹。


  章晉派了兩個人去新開的旗袍店清場,我倒沒什麽,嚴汝筠稍後陪我進去,他不願遇到認識的人,這家旗袍店主打高端定製,進去光顧的客人非富即貴,在東莞隻要是場麵上常出現的人大多和他有接觸,他在車上說隻想陪陪我而疲於應酬,尤其是那些非常趨炎附勢的嘴臉。


  嚴汝筠掛斷電話從車裏下來,他在背後抱住我,問我看什麽,我說看我老東家,他嗯了聲,“懷念了。”


  我咧開嘴笑,“以後這世上能讓我懷念的隻有嚴先生一個人。”


  他咬著我耳朵問我是不是因為他技術最好。


  我說當然不是,而是最渣。


  章晉低著頭避開很遠,嚴汝筠將我翻過去,他盯著我巧舌如簧的嘴巴,“哪裏渣。”


  “哪裏都渣,但渣得讓我魂牽夢縈,一晚都不能沒有。”


  他大聲笑出來,兩名被派去的手下從旗袍店的方向過來,身後跟著一名穿絲綢唐裝的男人,男人戴著金絲眼鏡,手裏的皮尺還沒放下,急急忙忙趕到跟前,朝嚴汝筠鞠躬,“嚴先生親自過來也不提前告訴我,我沒有準備周全,您稍後進店多多擔待。”


  嚴汝筠說陪夫人過來,周全好她別的不礙事。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架,透過厚厚的鏡片打量我片刻,“夫人穿旗袍是我見過最美的,我這裏新來一匹寶藍色料子,夫人不管穿去什麽場合,一定豔壓群芳。”


  我笑著套他話是不是男人見了都神魂顛倒。


  他說那是自然。


  我幸災樂禍笑,身體柔軟無骨靠在嚴汝筠懷裏,“聽見了嗎嚴先生,你可要小心,搶我的人多了,興許我就跟別人跑了,給你戴一頂油綠綠的帽子。”


  他看我半真半假的臉,以為我會真的玩兒過火,眉眼有幾分嚴肅,“你敢。我活剮了他。”


  “憑什麽呀,我不敢,嚴先生也不許,否則我也活剮了她。”


  他捏著我下巴,眼睛看著我,卻在對那個男人說,“除了旗袍,有沒有口罩,做一麵堵住她這張伶牙俐齒的嘴,看她拿什麽氣我。”


  男人哎了聲,“嚴先生都舍不得自己堵住夫人的嘴,我就算有怎麽敢拿出來,夫人氣您是閨房之樂,這樣的樂趣別人羨慕得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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