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興在市委大院的宿舍離市委書記葛建明的住所並沒有幾步路，兩棟房子也不過是間隔了五六十米的樣子，葛建明並沒有同其他省委常委一樣住在南江路的小別墅區。晚上的飯局結束，陳興讓張若明充當導遊，帶黃明還有何麗、楚蓉兩人先到市區逛逛，他則是回到先行回來，今天晚上，他打算去拜訪一下葛建明。
市委大院的一號樓就是葛建明的住所，陳興一個人走到這裏，深吸了口氣，上前敲門。
葛建明見到陳興到來，顯得有點驚訝，眼裏甚至閃過一絲驚喜，很快就被其掩飾起來，熱情的請陳興坐下，“陳興，我早就叫你有空到我這來坐坐了，反正又沒幾步路，你看你到今天才來，是不是覺著和我這半老頭子沒有共同語言。”
如果他的身份不是市長，葛建明又不是市委書記，陳興真要覺得葛建明如同自己的長輩一般了，沒必要去探究葛建明的熱情背後是真實的還是故意做作出來的，陳興也是一臉的笑容，“葛書記白天忙工作，晚上的應酬又多，我是怕過來會打擾您的休息時間，所以才不敢冒昧過來。”
“這位是陳市長吧，果然是年紀輕輕，我看跟咱們家小芬都差不多一樣大呢。”客廳裏，一名年紀不小的中年婦女看著陳興笑道。
“葛書記，這是嫂子吧。”陳興笑著朝中年婦女點頭致意，應該就是葛建明的妻子。
看到葛建明點了點頭，陳興朝中年婦女笑道，“嫂子，我這麽晚過來，不會影響你們的休息時間吧。”
“不會，不會，我還巴不得你多來幾趟，我這人就喜歡有人說說話，陳市長要是有空，要常來坐坐才是。”中年婦女笑道。
“陳市長，你和我們家老葛先聊，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中年婦女瞟了丈夫一眼，起身就離開，陳興都沒來得及說什麽。
“來，來，陳興，喝茶。”葛建明熱情的招呼道。
“葛書記晚上沒出去應酬，和嫂子在家看看電視倒也是挺愜意的。”陳興笑道。
“在家才是最享受的。”葛建明笑了笑，“我這個半老頭子對那些花天酒地的生活已經沒興趣了，除了推不開的應酬，我還是更喜歡呆在家裏，看看報紙新聞，比在外麵應酬舒服多了，老了，身體不行了，不比你們年輕人呐，晚上可以玩一個通宵，第二天還能活蹦亂跳的。”
“葛書記說笑了，您還年輕呢，再幹個二十年都沒問題。”陳興笑著應和著葛建明的話，心裏則是在琢磨著措辭。
“再幹個二十年可不行，到時候該被人在背後偷著罵了，說這老頭子占了位置就不下來，擋著別人上進的路子。”葛建明淡淡的笑著，“該退休的時候就得退下來，現在有些人戀棧權力，到了該退休的年齡還舍不得退，說是到二線繼續發揮餘熱，其實還不是舍不得手頭的權力，我要是年齡到點了，人大政協我也不去了，要退就退個利索，在家養養花草，找老朋友下下棋，那不是很愜意的生活嘛。”
陳興愣了一下，沒想到葛建明當著他的麵說起這個問題時會有這麽犀利的言辭，按照組織規定，副省部級的退休年齡是60歲，也就是說到了60歲沒能再往上走一步，那就得退居二線，葛建明今年51了，在副省級幹部裏麵，相對來說還算是年輕的，但以後能不能跨過副省級的這道坎，那可就不好說，畢竟省部級不是那麽容易上的。
“陳興，你這麽年輕就身居要職，工作固然重要，但也別忘了放鬆，年輕人嘛，有點娛樂生活是必須的，工作歸工作，別忘了自己還有玩的權利，該玩還得玩嘛，勞逸結合才是正確的工作態度。”葛建明話鋒一轉，笑道。
“葛書記說的是，勞逸結合才能更好的把工作做好，看來我得多來向葛書記您取取經。”陳興笑著點頭，心裏已經準備要開口談事情，看著一臉悠閑的葛建明，陳興心想對方怕是早就猜到自己上門是有事，正等著他開口，頓了一下，陳興道，“葛書記，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晚報上的那篇文章。”
“哪篇文章？”
“就是李副市長在晚報上發表的那篇有關樓市政策的文章。”陳興瞥了葛建明一眼，宣傳口掌握在葛建明這個黨委書記的手上，陳興就不信葛建明會沒注意。
“那篇啊，看到過了，怎麽，那不是你們市政府的統一意見？”葛建明疑惑的問了一句，心裏卻是心知肚明，以現在李浩成對陳興的不滿，做什麽事情恐怕是不會先去征求陳興的意思，而是直接繞過陳興了，李浩成的那篇文章要上晚報，主管宣傳口的林文福來請示過他，是葛建明點頭允許上的，葛建明的心思，隻有他自己明白。
“不是，那是李副市長自己本人的想法，不知道葛書記您對這怎麽看？”陳興不動聲色道。
“陳興，這是你們政府的事情，還是由你來決策，當然，你要是有什麽需要配合的地方，你盡管說，我這個管黨委的還是充分支持你們政府的事情的。”葛建明笑著道。
“葛書記，李副市長的這個方案是要拿到常委會上表決的，所以也不能說是市政府的事情，不知道葛書記您對李副市長的刺激樓市的方案是抱什麽看法。”陳興暗罵了一聲老狐狸，葛建明剛才的話有說等於沒說，而且葛建明剛才的話那麽大方的說市政府的事情讓他自己決策，恐怕是看到目前市政府內目前無法形成一個統一的聲音，他才會如此說，這無疑是葛建明樂意看到的，巴不得市政府內部先亂起來。
“陳興，你對李副市長的這個方案又怎麽看，市政府是你當家，我還是先聽聽你的意見。”葛建明笑了笑，又把皮球踢回給陳興。
“我對李副市長的方案不太讚成，我覺得目前不太合適出台刺激樓市的政策。”陳興無奈的說道，敢情他要是不表態，葛建明是不發表看法了。
“陳興啊，我看你今晚來找我，不是光想聽我對李副市長的這個方案抱有什麽看法的吧。”葛建明看了陳興一眼笑道，聽到陳興說的對李浩成這個方案的看法，他終於知道了陳興今晚來找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不由讓他有點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陳興這個新來的市長看似有很大的背景，但還是得來尋求他的支持，這是葛建明願意看到的，將陳興拉攏到他這邊來，是葛建明想要達到的目的，林文福請示他的時候，他最後拍板決定讓李浩成的那篇稿子上晚報，就有這種心思在裏麵。
“陳興，如果你要是還有什麽話沒說，就一並說了吧，我們就不要拐彎抹角了，該支持你的，我這個黨委書記肯定支持你。”葛建明此時爽快道。
“葛書記您這雙火眼金睛可把我心裏的想法都看透了。”陳興看著葛建明恭維了一句，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再隱藏什麽，“葛書記，我來就是想獲得您的支持的。”
“你想讓我怎麽支持？”葛建明明知故問。
“李副市長的這個方案我並不是十分讚同，所以，我想到時在常委會上的時候，周書記您能。。。。。”
晚上九點多，陳興才從葛建明的房子出來， 而他與葛建明，也達成了他想要的一致意見。
第二天上午十時，南州市市委辦公樓。
在市委辦公樓的一個小型會議室裏，此刻正在召開著市委常委會議，會上討論的是正是常務副市長李浩成提出的有關市政府出台政策刺激樓市的方案。
李浩成提出這個方案的理由很簡單，房地產業牽涉了很多行業，房地產業的一蹶不振影響了其他相關的上下遊產業，從而也影響了南州市經濟的總體發展，雖然目前南州市的經濟發展還較為平穩，保持著百分之九的增長速度，但時間一長，對經濟增速的影響會慢慢顯現出來，如果市政府不及時采取措施，肯定會影響到今年的經濟增長，再一點，市裏的財政收入因為土地出讓金的減少已經受到很大的影響。
其他常委都靜靜聽著李浩成陳述著出台政策的必要性，但有一點李浩成沒說，其他人心裏卻也心知肚明，每年用來拍賣的土地收入幾乎占到了南州市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如果樓市繼續這樣不景氣下去，那麽開發商出於謹慎考慮以及資金的問題，對土地拍賣會遲早都會望而卻步，土地賣不出去，或者無法以高價賣出去，對南州市財政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至少那明擺著的占到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將大大縮水，財政收入銳減，伴隨的將是一係列連鎖問題，基礎設施建設，市政建設，對三農的投入，社會保障的投入，對南州市相關薄弱行業的資金扶持等等。
市裏的各項建設都需要錢，一些拉動經濟增長的大項目更是需要巨大的資金，如果沒有充足的財政作保證，很多事情都隻能停留在計劃的層麵，沒辦法真正的實施下去。南州市這幾年憑借自身經濟的快速發展，每年財政收入都是不斷增長，每個人也都希望這種形勢繼續保持下去，至少這也說明了南州市的經濟形勢一直很好，這是能拿得出手的政績。
“剛剛李副市長已經闡述了出台這個政策的必要性，大家有什麽意見？”
李浩成說完，戴著眼睛，剛剛一直在邊看著李浩成的方案，邊仔細聽李浩成闡述的葛建明，拿下了戴著的眼鏡，看著眾人說道，而他的眼神也不知覺的瞟了陳興一眼，他知道在座的幾位，恐怕除了陳興會有意見外，其他人肯定是不會有什麽意見，至少在他或者陳興表態前不會有什麽意見，如果要是他們不表態，這個方案肯定是要通過的，畢竟這筆帳大家不用算都是一清二楚。
眾人如同葛建明所想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個人都是搖了搖頭，沒話可說，等於是間接默認了李浩成的這個方案，況且，李浩成在南州市，除了有人脈外，亦有很大的威望，也沒人想去發表否定的意見來得罪李浩成，起碼在葛建明表態前，沒人會說什麽，至於陳興，則是被大多數人所忽略。
微微掃視了一圈會議室，李浩成似乎很滿意現場的情況，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隻要葛建明不反對，這個方案是一定能通過的，陳興雖然已經在之前對他說過不讚成他的這個方案，但是光憑現在的陳興，是沒法與他抗衡的，陳興這個代市長，在南州市毫無根基。
縱使常委中有一些中間派，一般隻就事論事，不會因為他李浩成怎麽怎麽樣而支持他，但他也有信心那幾個平常保持中立的也會支持他的這個方案，以他的觀點看來，他的這個方案是立足於南州市未來的發展大計，為南州市的長遠發展而考慮的，那些人沒有理由不支持他，平常雖然大家有時會互相磕磕碰碰的，但是在經濟發展的大局上，隻要是對南州發展有利的，眾人都還是保持統一的。
“陳市長，你現在是市政府的一把手，你看看這個方案怎麽樣？”葛建明看向陳興笑道，眾人都不說話，他隻好點陳興說了。
“咳。”陳興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微咳了兩聲，看到眾人都已經看著自己，陳興才鄭重的說道，“既然是葛書記點名讓我說，那我就說說了，在此我也說明一下，我的意見也隻是針對這個方案，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我想不管支不支李朱副市長的這個方案，我們在座的每個人的出發點都是相同的，都是為了南州市的發展，都是為了南州市的幾百萬人民。”
陳興在說之前不得不先如此聲明一下，他不想將自己放在眾人的對立麵，也都能看出李浩成對他這個新來的代市長十分不服，而且，這幾天的時間下來，李浩成的表現也都說明了這一點，雖然李浩成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舉動或者言論，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李浩成對陳興的不服，陳興事先如此說，也隻不過是不想眾人有什麽別的猜測而已。
隻是，縱然陳興已如此鄭重的聲明，亦不能讓眾人真的如他期望般讓眾人沒有半點想法，這裏是市委的常委會議，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市裏的實權人物，官場的爾虞我詐和你死我活的權力爭奪早已讓官場缺少真正的陽光。
陳興的這一聲明讓眾人隱約聽出了點味道，恐怕這個新來的代市長是不支持李浩成的這個方案了，這是陳興聲明完後，每個人心中的想法，除了早已經知道陳興是什麽想法的葛建明和李浩成外，其他人都看著陳興，似乎想證實自己心中的猜測，同時，眾人看著陳興的眼光也多少帶有點戲謔了。
而此時的葛建明卻是皺了皺眉頭，陳興的這番話在他看來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且即使陳興心中確實是如他聲明中所說隻是就事論事而已，這一點，葛建明是相信的，隻是葛建明覺得陳興也並沒有必要將之說出來，如此一說，等於是在向李浩成示弱，陳興一個市長在發表自己的意見之前還得先聲明一下說自己不是因為反對某人的原因才發表反對意見，這成什麽了？這會讓別人怎麽想？這等於是在讓人覺得陳興這個市長當的窩囊，當的弱勢，這等於是無意中突出了李浩成的地位。
葛建明這一次雖然是和陳興事先有約，會支持陳興的意見，但此時看到陳興的表現，葛建明心中略微有所擔憂，陳興如此年輕就來擔當市長這個高位，他到底有沒有能力來勝任這個位置？扶不起的阿鬥即使是有再多的人捧也是沒用的。
葛建明有點擔心以後陳興這個市長會成了擺設，沒法與經驗豐富的李浩成周旋，這是葛建明所不願意看到的，他內心裏是希望用陳興來平衡李浩成的，將陳興推出來成為打擊本地派勢力的一把利刃，所以葛建明目前在某種程度上給予陳興一定的支持，但陳興要是很不堪的話，那他的心血真是都白費了，對他的計劃更是不利。
“我想說的是，對於李副市長的方案，我並不讚同。”這是陳興到南州後，第一次參加常委會討論市政府的決策，而這個決策還是他所反對的，因此，此時的陳興十分的慎重，如果不是覺得目前出台這個方案並不妥，他也不想持發對意見，因為這樣一來，會讓李浩成覺得他這個新來的代市長是想給他這個原來市政府的元老一個下馬威而已。
陳興的話並沒有出乎眾人的意料，眾人心中的猜測被證實，反倒把目光投向了李浩成，陳興這個目前名義上的市政府一把手表態反對了，李浩成這個二把手又會是什麽反應？
“方案提出來有人反對才是正常的，這才能促使方案不斷的完善嘛。”李浩成笑道。
陳興靜靜的聽著，李浩成似乎有意曲解他話中的意思，微笑的看著李浩成，陳興倒也不惱怒，“李副市長，我並不是覺得你這個方案並不完善，我是覺得你這個方案不適合出台，現在上麵雖然沒有紅頭文件，但上麵的意思大家也都知道，並不希望地方政府私自出台一些政策，即使是打擦邊球，我個人覺得也並不妥當，至少這個時候不合適，我們沒必要與上麵唱反調，在大的方麵，我們是必須同上麵的意思保持一致的，而且是完全有必要的。”
“陳市長的意思我明白，隻是撇開我們市政府的財政收入不說，樓市不振，也同時導致了與房地產相關的其他行業蕭條起來，這一連串的反應是會影響南州市的經濟發展大局的，我想大家都不希望看到南州市的經濟低迷吧，何況，打擦邊球，並不是我們一家在做而已。”李浩成冠冕堂皇的反駁道。
“雖然打擦邊球不見得隻有我們一家會做，但我覺得我們並沒有必要去學別人，幹嘛別人想去打擦邊球，我們也要跟著去做，我們南州市也有自己的實際情況，我們更應該結合我們南州市的實際情況來看待問題，先不說這個政策會不會被上麵所允許，我們南州市目前需不需要這樣一個政策就不一定了。”
李浩成的方案最終沒有在市委常委會議上通過，這實在是大大出乎李浩成本人的意料，本以為勝券在握，卻沒想到最後葛建明竟會轉而支持起陳興的意見，由於事先毫無征兆，這讓李浩成有點措手不及，再加上陳興態度極為堅決，讓原本兩三個保持中立的常委轉而投了棄權票，擺明了是兩邊都不得罪的想法，因此到最後表決時，李浩成的方案沒能通過。
表決完畢，在常委會上的最後關頭，李浩成一直在強顏歡笑，僵硬的臉上硬生生的擠出了笑容，這次失敗讓他很不甘心，但他又不想在眾人麵前表現的有失風度，是以他硬是讓自己微笑著坐到最後。
離開了會議室，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李浩成一張臉終於黑了起來，辦公室內，李浩成的秘書正在幫其收拾著文件資料，李浩成朝江錦揮了揮手，示意其先出去，不用收拾了。此刻的李浩成心情十分之差，他隻想先自己一個人靜靜的思考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