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春暖花開(1)
雲淺月轉過頭看向那顆老榕樹,老榕樹大約長了幾百年,枝幹入目處早已經滿目蒼夷,可依然枝繁葉茂。就如這如今的天聖皇朝,她透過枝葉縫隙看向天空,陽光斑斑駁駁,她眸光拔出雲霧破碎出一抹堅定,輕聲道:「晚了就是晚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也是晚了!」
夜天逸面色一變。
雲淺月收回視線,將手中的兩片金葉交給夜天逸,「我如今喜歡容景。前塵往事盡忘,幾乎都不記得你的存在。你在我面前如今就是一個陌生人。所以,這個約定只能……」
雲淺月話語說到一半,夜天逸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雲淺月看著夜天逸。
夜天逸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雲淺月,聲音微啞,「先別那麼快對我說不。你如今失去了記憶,我不在你身邊,所以才會喜歡他。這種喜歡你真的認為就是喜歡嗎?以後再不動搖?」
雲淺月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你也不確定對不對?」夜天逸盯著雲淺月的眼睛,「景世子的確很好,天聖上下甚至全天下無人說他不好。你喜歡他也不奇怪。畢竟他的確有這個本事讓你喜歡上,可是你真的認為你合適喜歡他嗎?」
雲淺月看著夜天逸,抿唇沉默。
「你不能因為失憶,就抹殺了我們的過往。可知你對我有多重要。」夜天逸鬆開手,上前一步,將雲淺月輕輕抱住,低聲道:「若沒有你,也許在十年前太子皇兄那一場迫害中我就死了,若沒有你,在五年前母妃獲罪舉族被牽連下我會自此一蹶不振,若沒有你,我也不會在北疆日日掙扎有今日成就,若沒有你,我不敢想象,後面我會做出什麼!」
雲淺月心底一暗。
「所以,別對我說因為你喜歡景世子,便抹殺了我和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夜天逸暗啞的聲音隱著一絲輕顫,「你若是如此決定,讓我情何以堪?」
雲淺月身子一顫。
夜天逸不再說話,抱著雲淺月身子的手一再收緊。
雲淺月本來堅定的心因為這幾句話而生出牽絆,再開口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若他是夜天逸,僅僅是夜天逸,她會毫不猶豫地推開他,可他是與何等相像小七的人。那日容景對她問,你嘗過失而復得的滋味嗎?她那時候沒有,可是如今卻嘗到了這種感覺。
夜天逸對她如今來說就是失而復得,可是這個得,卻令她神傷。
他像小七,卻不是小七,可是對著這張臉,這一番話,她說不出一個不字。
「將對景世子的喜歡收回來可好?」夜天逸低聲詢問,聲音似乎從雲淺月的耳邊直直打入她心裡,明明很輕,是探尋的語氣,可是聽起來偏偏是一種堅決。
雲淺月沉默。收回來嗎?她其實也想收回來。可是想與做卻是兩個界限。從那日她從榮王府回雲王府,僅僅兩三日不見,卻已經牽扯了她的心魂,無論是綰髮,對鏡,用膳,他都像是紮根在她心底一般,而今日再見他,雖然夜天逸在,但她還會為他受傷而心疼,為他那句「只要你嫁,我就娶得起。」而悸動。
「將對他的喜歡收回來可好?在母妃去時你曾經答應她好好對我的,可是如今就要棄了我了嗎?」夜天逸似乎感受到雲淺月的心情波動,再次暗啞開口。
雲淺月抿唇,依然沉默。曾經的過往被封鎖,她記憶一片空白。即便答應了他母妃什麼,也早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又何談棄與不棄?
「真的很難嗎?」夜天逸說了半響不見雲淺月說話,他低頭,看著她的臉。
雲淺月唇瓣緊緊抿著,點頭,「很難!」
夜天逸抱著雲淺月的手一緊,和緩的聲音微沉,「景世子是榮王府的景世子,將來的榮王。你是榮王府的嫡女,即便如今廢除祖訓,但你的身份也不會擺脫被父皇賜婚的命運。那個人可以是我,可以是任何人,但獨獨不會是景世子。」
雲淺月袖中的手忽然一縮。皇后的話出現在她腦海盤旋。
「將對他的喜歡收回來可好?」夜天逸又低聲重複。
「收不回來怎麼辦?」雲淺月聲音低淺,語氣鮮有的冷寂無奈。
「只要你做,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成的。」夜天逸肯定地道。
「呵……你倒是了解我!」雲淺月忽然一笑,笑容有些冷。
夜天逸聽到這樣的聲音,身子一顫,肯定的語氣一轉,輕柔暗啞地道:「兩個月而已,你對他的喜歡能有多深?真深到收不回來嗎?可是我們有多少年?你可知道我對你喜歡有多少年?若你兩個月的喜歡收不回來的話,我又如何能將對你的心意收回來?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著你與他琴瑟和鳴,而我獨自孤枕難眠?」
雲淺月微冷的笑容收起,繼續沉默。
「月兒,你公平一些,可好?」夜天逸最後一個字沉靜下去,似乎無限鈍痛。
雲淺月心口一緊。
夜天逸不再說話,靜靜抱著雲淺月,她纖細的身子在他懷裡如一抹柔軟的輕紗,讓他感覺不抓緊的話隨時就會飄遠。他手臂時緊時松,可以感受到他心境起伏波動。
「我即便去收回,可是若是收不回來,怎麼辦?」沉默片刻,雲淺月啞著音問。
「不知道!」夜天逸搖頭。
雲淺月推開夜天逸,夜天逸放開她,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夜天逸,轉身就走。
夜天逸伸手拉住她,「你……」
「我不能答應你!」雲淺月躲開夜天逸的手,清聲道:「我雖然是失去了記憶,但是沒有失去心智。我始終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喜歡容景,是真的喜歡。我做事從來會一心一意,不會三心二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如今喜歡容景,就是喜歡容景。你若是早半個月,或者一個月回來,也許事情不會是如今這樣,可是如今事情就是這樣!」
夜天逸面色一白。
「無論失憶前我對你如何,答應了你什麼事情或者條件。可是如今已經塵封,對於我來說就是上輩子的事兒,這樣也許對你不公平。但是世界上又怎麼有公平可言?」雲淺月看著夜天逸乍然變白的臉,她不能忍受相似小七的臉上現出這樣的神情,撇開臉不看他,繼續道:「我不能做腳踏兩隻船的女人,也不會做猶豫不定之事。你目前對於我來說,就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又怎麼會因為你幾句話和兩封信的約定便放棄容景?這樣對他不公平,也是對不起我自己。」
夜天逸臉色更白了一分。
「你既然喜歡我,對我熟悉,就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是一個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的人。委屈了別人,也不會委屈自己。」雲淺月目光看向遠方,語氣冷清而沉靜,幾乎冷血無情,「所以,如果你願意,我願意將你當做我的親人。若你不願意,非要強求,我們從今以後,至少在我恢復記憶之前,我們都是陌生人。」
夜天逸身子猛地後退了一步。
雲淺月一段話落,不再看夜天逸,足尖輕點,身影飄出了達摩院,向山下飄去。
夜天逸伸手去抓,卻連一片衣角都未曾抓到。他看著雲淺月身影消失的方向,臉色慘白,眉眼灰暗,須臾,他收起所有神色,低頭看向手中的兩片金葉,愴然一笑,聲音低若無聲,「收不回來嗎?可是我偏偏想你收回來,怎麼辦?」
「七皇子!凡事莫強求!」屋內傳出蒼老的聲音。
「大師,若可求而不求,可得而不得,豈不枉為男兒?」夜天逸看向禪房,聲音如子夜般冷寂,「夜天逸從未強求過什麼,可是她,我不會放手!永遠不會!」
話落,他足尖輕點,雪青色的身影出了達摩堂,向山下而去。
屋內那個蒼老的聲音嘆息一聲,悲憫而無奈,「繁華百年,風雲再變。不知是蒼生之福,還是蒼生之禍!阿彌陀佛!」
老僧話落,達摩堂內院恢復清寂,再無人聲傳出。
雲淺月不出片刻便到了山下,踏雪正在吃草,見她回來,歡快地嘶鳴一聲,她摸了摸它的頭,看了一眼夜天逸的馬,足尖輕點,翻身上馬,一勒馬韁,踏雪四蹄揚起,離開了北山山後。
也許她這樣對待夜天逸太過無情,可是她顧不了那麼多。她對夜天逸如今沒感情,若是因為他對她有情和以前的糾葛便委曲求全的話,那麼對他才是真正的傷害,也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她喜歡容景,這已經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容景……
夜天逸說的一句話是對的,只要她想,沒有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只是想不想而已。她對容景喜歡,比喜歡深,或者比喜歡深還要深,深到如今不是放不下,而是不願放下。
不願放下……
有的人最怕的是看不清自己,而她很清醒地看著自己一步步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