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山海 第一百五十章 澤林南國
莫蓮問道:“您可是澤林南國的後代?”
老柴閉著眼睛坐在火堆邊,慢慢睜開眼,望向莫蓮,火光下莫蓮的麵容更顯溫和,烏黑的眼珠裏跳躍著火焰,老柴慢慢挺起身子,盯著眼前燃燒的光芒,道:“不是。”
莫蓮臉上浮現出一絲失望。
“但是收養我的人,據說是南國的遺民。”老柴手裏拿著一根鐵棍,撥著眼前的火堆,零星的火星落下來,說起他養父的事情。
老柴不是這個村子裏出生的孩子,他來自內陸,那一年城中饑荒,災民不斷的遷移,像蝗蟲一樣過境,看見任何能吃的東西都塞到嘴裏,熬得骨瘦如柴,他當時很小,實在無法跟著父母再流浪,於是在有一天晚上,他被拋下了,可是他卻不想死,獨自上了路,最後餓暈了,醒來時便就在這裏了。
撿到他的人就住在村子邊緣的地方,村子裏的人叫他老柴,他在山上的一小畝荒地上開墾了一塊地,種了些蔬果和穀子,偶爾還去山上設些陷阱,足以養活他們兩人,老柴便收養了他,認他做了兒子,村民叫他小柴。
小柴漸漸長大了,家裏有一尊木像,案上常年供奉著新鮮的樹枝,每天清晨傍晚,養父都會澆上一點水,等樹枝有了不新鮮的樣子,養父便會去折一枝新的回來,供在神像麵前,養父告訴他,這是穀神的神像,他不是沒有見過神像的,可是神像不都是在神廟裏嘛,他以為是養父自己的習慣,畢竟在這樣偏遠的地方,哪裏會有閑錢興建廟宇。
漸漸的,他似乎感覺到,村民落在養父身上的眼神,帶著一些微妙的意味,他不明白,養父是個很善良的人,常常把自己地裏的蔬穀和山上摘來的野果救濟給村裏揭不開鍋的家戶,直到有一日,養父生了病,托他把家中多餘的食物送去給村中的一戶人家,村民看著他手裏的東西,眼睛是豔羨和一絲畏懼,送到之後他回去的路過了一戶人家的田地,他站在田埂上站了許久,直到那戶人家的小孩拉了拉他的一角,問他,哥哥,你在看什麽?
他張了張嘴,正想說著什麽,那小孩的母親飛快的從屋子奔出來,把他抱走了,女人走時低聲說著,不是跟你說不要招惹這家人嘛,你怎麽不聽啊。
小孩不明所以的哭嚎起來,他邁步離開了村子裏,回到家中,養父撐著病體,給神像案前的樹枝澆著水,看到他回來,詢問了幾句,那天晚上他看著睡在一邊的養父,回想著在村子裏看到的,那片田地的樣子,植株矮小,掛的果又小又青,和養父在山上開墾的那畝荒地,天壤之別,黑暗中,他望向平日裏養父供奉的神像,是因為這個名叫穀神的神像嘛,讓養父變得像是村民中畏懼又羨慕的樣子,他把這些話統統咽進肚子裏,養父是他的恩人,他不在乎他是什麽人,他閉上了眼睛。
在他慢慢長大的時候,養父逐漸的衰老,他的年紀大了,再也沒有力氣去侍弄的田
地,他接過了養父的擔子,可是唯獨養父不允許的是,他私自祭祀穀神。
在最後那幾日,養父像是回光返照一樣,一掃病容,帶他上了山,養父指著樹上的樹枝,折下一枝,遞給他,道:“我感覺到了,我的天命快到了,以後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代替我繼續供奉穀神大人。”
他接過那截樹枝捧在手裏,養父靠著那棵樹坐下,他挨在養父的身邊坐下,兩個人坐在一起,日光透過林葉的縫隙灑下來,養父輕輕的摸著他的腦袋。
那天回去之後,養父換上新的樹枝,拜著神像。
供奉完神像,父子兩人圍坐在神像便,他第一次問出那個,父親,你是什麽人?
他能感覺到父親似乎和村子裏的那些人不一樣,卻說不上來是什麽地方。
養父第一次這麽低落,但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而是一種眷念,和一種深切的悲傷,他看著麵前的神像,緩緩說著屬於他的故事。
養父在思念他的故鄉,他的故鄉在南方,不是那條長長海岸,而是茫茫的海麵,是他們永遠無法回去的故鄉。
傳說在千年之前的某一天,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滔天巨浪,席卷了整個澤林南國,房屋,森林,那是一場災難,前所未有的災難,哀嚎,恐懼,無力的人們被淹沒在海水之下,那場海嘯持續了三天三夜,仿佛是大海在無限的傾訴他的可怕,太陽被烏雲遮蔽,陰沉的海麵上看不到一點光亮,沒有希望,隻有痛苦和絕望。
三日後,雲開霧散,部分幸運的人活了下麵,可是他們看著茫茫的水麵,找不到自己家的方向,熟諳水性的人潛下水麵,尋找自己的家,底下卻是一片深幽的黑暗,無論怎麽往下都找不到,堅持不住的人爬上岸,看著遼闊的海麵,再也沒有了,澤林南國,整個南國都消失在了海水中,他們無助的掩麵哭泣。
幸存的人們在悲傷過後,聚集在一起,一部分人離開了,去尋找新的生活,而另一部分人則留了下來,守候在那片海域的海岸邊,等待著,或許有一天,海潮退去,能夠重返故土。
澤林南國,世世代代供奉穀神,是穀神眷顧的子民,從古老便流傳下來的故事裏,南國供奉穀神,以木為身,以木為供,這樣的方式一代代延續下來。
每一個澤林南國的人都始終記得自己是南國的子民,先輩們描繪著南國遼闊土地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林,林中漫步的生靈,澤湖的美麗,一切的一切,永遠思念著自己的故土。
養父離開人世的時候,嘴裏喃喃道:“多想去看看,母親說的故鄉啊……”他鄉之人,無論身處何地,永遠都是異客,養父一雙手直直的伸向穀神,失去力氣垂在地上,望著穀神像的眼睛慢慢渙散,頭顱低下,他顫抖著伸出一指,探了探養父的氣息,已經沒有呼吸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
刻,養父依舊念著南方,哪怕已經隔了千年的時光,他們依舊記著自己的來處,記著自己要歸去的地方。
養父給他留了一封信,這封信是留給自己的後人,信封已經有些破爛了,似乎是很舊的東西了,裏麵的信紙已經由白色完全變成黃色了,折疊的地方也已經有些破損了,他翻開信紙,看著隻有寥寥幾語的信紙,終究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吾之埋骨之處,唯有澤林南國,望後人將吾之骸骨沉於南海之上,安息於故土。
他不是澤林南國的人,隻是老柴的養子,可是這份輕飄飄不知道傳了多少代的身後信,卻訴說著一代代南國人的痛苦和絕望。
老柴拿著一根鐵棍,扒了扒正在燃燒的火堆,零星的紅色火星飄了出來,躍動的火焰照著老柴一張布滿皺紋帶著苦意的一張臉。
莫蓮問道:“那您去過南海了?”
老柴搖了搖頭。
“為什麽?”
老柴扒著火堆的手停頓下來,鬆開鐵棍,道:“你知道嗎?那封信上多了一行很新的墨痕,是父親在知道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寫下的。”
“寫得什麽?”
我兒因年少苦難生疾,不辨四方,信上所言,勿要放在心上,將我葬在山上即可。
養父放棄了千年來的祖訓,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養子,無法辨明四方,走得稍遠一些,便不知道回家的路了。
老柴的一雙眼睛似乎已經很是疲憊了,無意再與他們說些什麽了,他放下鐵棍,道:“幾位好好休息吧。”
老柴走到房間的一角,鋪上毯子,安靜的躺下,火堆沒有柴薪相繼,火焰慢慢低弱下去,幾人也紛紛找了一塊地方,和老柴一樣睡下了。
火焰的餘溫還在房間裏溫暖著眾人,讓眾人一夜安眠。
窗外的鳥鳴聲啾啾喳喳,莫蓮醒了過來,從毯子裏鑽了出來,老柴,昭明和顏青的位置已經空了,應缺還縮成一個團在睡,潮南靠在離火堆最遠的地方,看起來有些難受的樣子,莫蓮輕手輕腳的起身,把毯子折好放在一邊,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門外,顏青卸了一輛馬的車廂,牽著兩匹馬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悠閑的吃著草,昭明不知道去哪了,老柴也不見了。
正念著老柴,他滿頭露水出現了,肩上,褲腳都像是被水打濕了一樣,背上背著一個巨大的箱子。
莫蓮問他幹什麽去了,他放下箱子在門口,沒有回答。
沒一會,昭明也出現了,不過他身上幹幹爽爽的,抱著小玉,像是出去玩了一轉。
莫蓮問他,他也不回答,莫蓮鼓了鼓嘴,怎麽都藏秘密了。
大概是已經快到到了深秋了,早上的風尤其刺骨,老柴門前不遠處恰好有一處小溪,顏青在那邊喂馬,莫蓮走到溪邊,掬了一捧有些冰涼的溪水,撲在臉上,瞬間清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