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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塵歸塵土歸土

  臘月十八日夜,泉州城西的留從效軍大營里,連夜的營火都未曾熄滅,大軍把十日的存糧全部烹煮成熟食,隨後取出一半讓士卒自行捆紮攜帶,做成「攜行食」,剩下的少部分依然裝車,用駝驢、駝牛牽引運輸,做好了南下退守漳州的一切準備。 

  留從效已經防備到了自己一旦真的撤軍繞過泉州南下之後,泉州城裡的吳越軍有銜尾追擊、趁亂掩殺的可能性,所以自然要盡量減少輜重車輛等行動遲緩設施的數量規模,以便輕裝簡從。 

  忙過了大半夜,在黎明之前,留從效的兵馬拔營起寨,往南徐徐而退,軍中將校心情複雜,看著很可能永遠都回不來的泉州城,心情複雜。 

  留從效本人的家眷在吳越軍殺進泉州城的時候被斬盡殺絕,但是軍中諸將除了張漢思等少數幾個留從效的鐵杆死忠之外,其餘將校的家眷並沒有遭到清算,如今還在泉州城內,此去南下,只怕這些泉州軍將校士卒會一生都難以再見家人。士氣,在出發的那一刻,受到了沉重的挫傷。 

  人銜枚,馬勒口,從卯時出發,慢慢走了大半個時辰,到了卯時三刻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放亮。正在埋頭行軍的留從效大軍的南面,出現了一彪人馬,當先一面大旗,打出一個「陳」字。這支隊伍多打火把,絲毫沒有黑夜行軍時那種試圖隱藏蹤跡的企圖。 

  前軍將校紛紛揉揉眼睛,如此大張旗鼓,難道是漳州防禦使陳洪進來出兵接應了么?前軍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快速迎上去。 

  對面陳字帥旗之下,一名身穿黑甲的武士策馬出陣,突前飛馳,在奔到留從效軍前數箭之地時,掏出一個形似喇叭的銅質鐵圈,對著對面高聲大喝。 

  「我乃吳越國富陽侯麾下指揮使顧長風,陳洪進已經歸降我家小王爺,漳州已是我吳越國疆土,爾等還不速降!」 

  泉州軍前隊聞言震驚不已,一時不知是該信還是不該信。但是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們多猶豫了。背後的泉州城內,數千吳越軍大開西南二門,蜂擁殺出,驅趕著一隊泉州軍軍官的家眷為先,呼兒喊女讓大家投降歸順。南面陳洪進也在晨光之中親自出面,站到陣前喊話,背後的兩千漳州軍列陣嚴謹,顯然是要堵截留從效,到了這一步,泉州軍中任誰都知道大勢已去。 

  「陳洪進!我待你不薄!爾等安敢……」留從效騎著一匹黃鬃馬,站在泉州軍前,以鞭鞘怒指兩百步外的陳洪進,怒聲喝罵。 

  「節帥——請容許末將最後稱呼您一聲節帥——並非我陳洪進忘恩負義,只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的形勢,已是必不可為,垂死掙扎,也不過是讓我閩中男兒多死數萬,於事無補。遙想當初,節帥您率眾起兵,也不過是因為唐人虐民——唐國稅賦,閩地重於淮、贛;唐國徭役,酷刑,閩地亦多於淮、贛。唐國征閩軍馬,均要建州民眾供給。」 

  兩軍陣前,陳洪進侃侃而談,先是短暫地回顧了諸將一起舉事的前後,引起了大家的共鳴,隨後話鋒一轉:「而如今吳越人與南唐大有差別,秋糧入庫之前,吳越人在福州確有重斂於民,但那不過是一時轉運不利,如今吳越人別造新式海船,海路轉運便利,今年入冬,已經在福州陸續入庫庫糧20萬石,且開倉賑濟福州流民以安時局——吳越水師能隆冬浮海而來,奇襲泉州,正是此中明證!」 

  「陳洪進賊子!覥顏事敵,尚且敢巧言令色——誰人與我擒殺此賊!「留從效鞭鞘一指,回頭環顧諸將,卻見諸將已經神色閃爍,畏葸不前,顯然是被陳洪進這番話語、還有當下的急迫形勢動搖了。 

  …… 

  吳越軍以一部分泉州兵將校家眷驅前招降、打擊泉州軍士氣,再讓陳洪進出面,讓泉州兵知道退去漳州苟延殘喘的希望也沒有了。隨後南北夾擊發起了追殺。吳越軍在北,扮演「鐵鎚」的角色,漳州軍人少,便在南面堵截,扮演「鐵砧」的角色。 

  從辰時初刻開始追擊掩殺,僅僅過了一刻鐘左右,留從效麾下的近萬兵馬就徹底潰散崩解了,真正在戰陣上被斬殺的不過區區幾百人,最大的損失來源於士氣崩潰后的成批投降、逃跑。而這種投降的風潮,一旦蔓延開來,就會如同野火燎原一樣瘋狂滋長,傳染到每一個人。 

  留從效身邊的內牙親兵還算給力,試圖圍裹住留從效進行最後的殊死頑抗,一死解脫,可惜被自己人紛亂的人流衝散,很快就淹沒在人潮之中。 

  留從效眼看身邊只剩下十幾個忠勇之士,慨然長嘆,拔劍自刎。隨著留從效的帥旗一倒,剩下的人徹底放下武器,選擇了投降。 

  水丘昭券親自領著吳越軍主力監督泉州兵一一放下武器,編隊押送回城。隨後水丘昭券把管束俘虜的活計交給別人,自己親自帶著一彪人馬趕到陳洪進陣中,迎接歸來的錢惟昱等一行出使之人。 

  在陳洪進的旗陣邊上,見到了坐在一輛戰車裡的錢惟昱,水丘昭券立刻翻身下馬,行了一個拱手的軍禮——甲胄在身,不能全禮:「恭喜小王爺建立不世奇功,居然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漳州,克盡全功,大王如果知道,一定會非常欣慰的。」 

  「老將軍快快請起,這番出使不也是大伙兒群策群力的結果么。小王此去不過是讓陳將軍知道我吳越的誠意罷了;如果沒有大軍步步進迫的形勢在外、父王讓鮑留守在福州施行的仁政善行佐證於內,光憑藉小王一番黃口白舌能有啥作為。對了,這位便是陳洪進將軍,水丘老將軍還要多多親近結識一番。」 

  「久聞陳將軍乃閩南豪族,深得一方人心,今日得見,果然威武不凡。」 

  「老將軍過獎了,敗軍降將,豈敢言勇——陳某也是為一方百姓,方才作此打算。」陳洪進也不敢看水丘昭券,只是歪著臉拱一拱手,隨後對著旁邊的錢惟昱躬身說道,「小王爺,留從效於我曾經有恩,還請讓我得以收斂其屍骸安葬。」 

  「恩怨分明,真是義士啊,小王自當全將軍義氣。」 

  把陳洪進引見給吳越諸將之後,錢惟昱帶著自己的扈從先退回了泉州城,畢竟他年紀還小,這次出使虎口勞頓疲累,還要休養,剩下打掃戰場的事情就不關注了。 

  錢惟昱進城后,曾經屬於留從效的清源軍節度使府邸里歇息了一天一夜,才算是把精神養好了些。不過軍情變幻,如火如荼,在錢惟昱自以為已經太平無事安心歇息的時候,在泉州戰場以北,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 

  臘月二十日凌晨,也就是留從效授首之後一天半左右光景。 

  在泉州城北一百多里之外的梅溪穀道南端,一彪翻山越嶺、形如乞丐的殘敗軍卒拖曳著刀劍,把長槍當作拐杖柱在地上踉蹌地前行。或許是長途翻山越嶺,一些過於限制行動的甲胄已經被拋棄在地,許多人只著布衣趕路。 

  從人數看,這票人馬不過三千人左右,身上全部穿著南唐軍的軍服,正是福州一戰中敗退的林仁肇、陳誨與建州城中因為陳覺中了反間計而倉皇出逃的林仁翰所部。 

  梅溪從建州與福州交界的閩清分叉往南,在莆田縣南部注入東海,這一段的直線路程約摸也就是三百里左右,但是山道崎嶇蜿蜒,實際上在山區趕路要走過的距離要遠得多。林仁肇、陳誨的殘部原本估摸著日行五十里的話,六天也就能到莆田了,隨後就可以投靠泉州留從效,結果在大山裡整整多走了兩三天。 

  林仁肇、陳誨連戰馬都沒有了,當他們走出谷口、看到前方的大海的時候,面前是一片殘敗的景象。 

  遠處,有一些殘破的營壘還散發著火焰的餘燼,沿著海邊的官道上,有綿延的破碎大車殘跡,顯然是一支運糧隊曾經在這一代被截擊了。 

  「難道吳越人已經主動攻擊泉州了?留節帥的人馬也遇到了意外?」林仁肇面色沉重,指著坡前官道上那些過火后熏黑痕迹新舊不一的糧車殘骸,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所有人對於這種突然的意外變故都難以理解,過了半晌,陳誨才提出了自己的質疑:「不可能吧?這裡可是莆田以南、泉州以北,莆田是泉北重鎮,而且有荻蘆溪可以隔岸紮營固守。査樞相兵敗至今,不過十天出頭,吳越人就算擊潰我軍之後立刻著手準備南下再戰,算上運兵籌措也要四五天,真正能拿來作戰的,不過七天。就算是全力猛攻,怎麼可能這麼快取得突破呢?」 

  「管不了那麼多了,如今泉州肯定是有變故了,就是不知道吳越人究竟打到了哪裡,如今我們該是往北去莆田打探消息,還是直接南下泉州?如果莆田已經被攻破的話,此去莆田只怕剛好自投羅網,但是如果吳越軍打下莆田之後,又已經南下攻打泉州,那麼我們在泉州城下一樣會遭遇大軍苦戰啊。」林仁肇的大哥林仁翰比較務實、老成持重。突然遇到變故一下子打探不清楚消息,也沒糾結於此,只是想著如何先想一個應急的應對之策。 

  「大哥,如今只怕無論是北上南下都討不到好處,不如先尋一處小縣小寨,補充一些軍糧,同時派出斥候打探消息,如果有不測……大不了再縮回梅溪道再做區處。」 

  林仁肇舔了一下褶裂的嘴唇,無力地給出了一個走一步看一步的說法,陳誨和林仁翰還沒有答覆,僅僅是思忖了片刻,就看到北面的官道上,征塵滾滾旌旗獵獵,顯然是一波軍馬在急行軍趕來,稍微觀測片刻,當先大旗上一個斗大的「錢」字漸漸鮮明,很顯然,正是吳越威武軍留後錢仁俊的兵馬。 

  「看來,我們已經不用討論何去何從了,這倒是少費不少腦子。」 

  林仁肇對著自己的掌心唾了兩口唾沫,隨後把陌刀刀柄狠狠磨了幾下,緊一緊手感,準備迎來自己的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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