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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143章 莫非天意

  月黑風高殺人夜,而且還是一個微微飄了幾點霰雪的殺人夜,對於出兵攻戰之類的事情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柴克宏帶著數千剛剛飽餐了一頓肉食、還用這個時代來說度數最高的白酒(雖然也才二三十度)痛飲一番、驅寒壯膽之後的士卒,在微微積起雪被的荒原上行進。無錫附近一帶,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形,連一個起伏的丘陵都不太容易找到。每到冬日,就只有一望無際植被凋零的田畝。 

  雖然已經頓兵河沿兩日了,對面的吳越軍肯定已經日夜加強防備,夜襲起不到任何偷襲的突然性,但是柴克宏仍然選擇了夜戰。 

  原因無他,哪怕對方知道你會去,有防備;但是夜幕的掩護,好歹可以讓南唐軍在渡河的時候,不易被吳越軍埋伏在夾城之後的弓弩手提前太久偵測到;在河面上搶渡的時候,遭到箭雨集中洗禮的概率也會小得多。只這一點的好處,就足夠支持柴克宏做出夜襲的決定了。 

  東圩河須臾就進入了南唐軍選鋒的視線,雖然天色比較黑沉,但是畢竟薄薄的積雪可以讓地面的反射率充分提高、讓光線的利用率比沒有下雪的日子增強數倍,二三十米開外有流水淙淙的河流還是可以感知到的。 

  扛木筏、撞木的力夫們,渾身只著了薄薄的棉甲,也沒有帶什麼武器裝備。畢竟他們的任務,是把儘可能多的負重體力節省出來,好扛起更重的木筏和攻城撞木用的。一艘艘木筏被丟到東圩河裡,很快就堆積起一些可以前進的浮橋—— 

  畢竟這只是六七丈寬的河流,比一般城池的護城河也寬不了多少,而且作為運河,水流落差還是很緩的,否則水流太急的話不僅不利於行船穩定,還會導致太湖水被長江水倒灌泛濫。故而,木筏等大件的浮物入水,竟也不易被沖走;有些原本就有六七丈長以上的大木、由十來條漢子合力才能扛起,丟進河中的時候更是有可能直接橫跨運河兩岸卡在淤泥里。 

  「全部衝過去!正面六個營的人馬直接架飛梯登城、撞木撞門!兩翼偏廂指揮使的人散開,在刺木樁後面隱蔽,分批把木樁拔掉!」柴克宏見架橋的力夫已經幹完活往後推了、身著鎧甲手持利刃的先登選鋒則接替了架橋隊的位置、塊要踏著浮橋、木筏衝到河對岸了。於是立刻開始低聲而又沉著地喝令。 

  當然,另一個導致柴克宏出聲喝令的原因是,到了這一步,再隱蔽行蹤也沒有必要了——河對岸的夾城城牆上,已經有吳越軍的弓弩手開始放箭了,很顯然,他們已經被發現。 

  「嘣~嘣~」的弓弦聲一陣陣一波波地連環迴響,密密匝匝的箭雨幾乎如山嵐漫卷一般吹拂而至,當先一條由三根合抱粗細、八丈長短巨木構成的壕橋上,整整二十多個南唐軍士卒被正面飆射而來的密集火力全部掃倒。不是中箭后慘叫落水,就是被連續七八根箭矢射中后硬挺挺地直接釘死在巨木上。 

  偶有幾個悍不畏死、又身披重盔鐵甲、手持巨盾的大力勇士。看上去也都是都頭、軍使一類的中低級軍官。在吳越人箭雨射過來的時候,靠在一起頂著鐵皮包面的巨盾猛衝,堪堪衝過了木橋,卻聽一聲如悶雷餘音的迴響響起,隨後三四重鐵甲、數面巨盾竟然連同著幾具肉體被一併串成了羊肉串一般的形態。 

  幾具屍體餘力未消,竟然被射飛起來往後騰騰地飛出數丈之遠,釘在了河西的堤岸上。這時,有幾個僥倖剛好經過屍體旁邊的南唐士卒,才看清楚那是一根長約九尺、通體渾鐵的巨箭。 

  「不好!是三弓床子弩!」一箭之威,居然令屍體旁邊十幾步內的南唐軍士卒氣勢頓時為之一挫。雖然床子弩的射擊頻率很慢,上弦絞動折算到後世的話,約摸半分鐘才能射一箭,消耗的上弦人力又多。但是這種武器射擊對偷襲敵軍的心理挫動則是非常明顯地——因為這意味著,敵人早有準備,不然不可能倉促接戰就使用床子弩。 

  南唐人的攻勢略微頓挫了數息,隨後硬著頭皮的先登選鋒繼續舉盾衝殺。吳越人的箭矢也依然如同循環播放一樣瓢潑揮灑,數台床子弩自然也撈到了幾次表現得機會,漸漸找到了合適的縱向封鎖浮橋的射擊尺度,每次開火,都可以釘上一串人肉串。 

  當然,在先登選鋒全部展開衝鋒之後,柴克宏少不得讓跟在後面的南唐軍弓弩手也在黑暗中排開陣型、布好大面積的藤牌木牌遮蔽,隨後對著對岸的吳越軍夾城陣地進行盲目的拋射壓制—— 

  根據此前白天的偵測,柴克宏知道,南閘鎮附近的東圩河寬度在七八丈,河東岸的塹壕和羊馬牆還要佔據差不多的寬度,再後面則是一丈半高的夾城土牆。也就是說,如果南唐軍弓弩手在河西十幾丈開外站定列隊、只要根據經驗對著三十丈、也就是約摸八十步外的距離盲目拋射,就可以把弓箭射到吳越軍據守的夾城城頭。不過瞄準這種事情,在這樣的距離和黑夜環境下,就純屬痴心妄想了。 

  這完全就是拼人命的消耗,所幸南唐軍目前不缺乏人命,就算以三換一或者五換一的局部傷亡比突破,也是可以接受的——畢竟吳越人要防守的夾城全線有八十里長,就算派出兩萬人馬守護夾城,平攤到每一段也就很少一部分兵力。而南唐一方卻可以集中兵力擊其一點、取得突破,所以絕對傷亡人數便不會多。以柴克宏的堅韌心智,他完全知道該怎麼干。 

  …… 

  當河西悉悉索索地發出輕響的時候,陳二蛋正靠在夾城土牆的木櫓上,以一種半睡半醒的惺忪神情放哨。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總歸比那些正睡死的士兵和徹底在一旁喝酒躲懶的同僚要清醒得多——誰讓他是一個五年前從留從效哪裡投誠過來的泉州降兵呢?在彭城王殿下的嫡系軍隊當中,這樣的降兵自然是要干苦活累活的。 

  所以,河裡傳來「噗通噗通~」的木筏浮橋丟進水裡的聲音時,還保持著一分警醒的陳二蛋為了自己的小命,立刻扇了自己一耳光讓自己儘快清醒過來,隨後定睛一看,已經有一小撮一小撮的黑色人影開始往河裡丟東西,甚至踏進河裡。 

  「凱哥,敵襲,是敵襲!」陳二蛋匆匆忙忙射出一支響箭,隨後轉身踢了一腳他的上司什將張凱,他們兩人當初是泉州一戰中一起投降了顧長風、當帶路黨端掉了幾個烽火台、殺進泉州城的,張凱當時在投降前是個隊副,儘管是個軟骨頭老兵油子,但是到了吳越軍中,發現吳越軍的待遇和軍紀確實比當年泉州的清源軍要好得多,所以這些油子居然也激起了一些上進之心。五年下來,張凱已經做到了什將,算是升了半級、副職轉正。 

  張凱雖然喝了點酒,裹著衣服蜷在那裡,但是畢竟是多年老兵油子的滾刀肉警覺性了,吃陳二蛋一踹,馬上跳了起來,端著弓箭看了一眼,隨後大喝一聲「兄弟們抄傢伙,弓箭手放箭!二蛋你去把猛火油扛到木樁垛堞背後,劉三王五對兩邊的陣地吹號示警,右邊的營有床子弩!。」 

  吳越軍夾城中,守軍雖然大部分在睡覺,但是好歹也是穿著鎧甲睡的,兵刃弓箭都放在手邊,加上也是知道這幾日南唐軍必有襲擊,因此反應還算快捷。 

  陳二蛋和張凱因為當兵多年都是做的哨卒戍衛,所以目力不錯,而且這個角色在各個兵種中來說,對個人武藝要求其實不高,只是要求弓箭要有準頭——畢竟那些敵樓哨櫓上的士卒,就算投入戰鬥也只有用弓箭殺敵不是?弓箭要是用的不好,是沒有資格當專職的哨兵的。 

  傳令和示警的活兒完了之後,陳二蛋和張凱以及同一隊的二十幾個弟兄,自然就是專心對著西面進攻的南唐軍士卒放箭了。陳二蛋自從五年前的泉州之戰後,至今還沒遇到過防備敵人夜襲的戰役,緊張自然是多多少少會有的。尤其是不知道敵人會從哪裡冒出來、有多少兵力,更是給防守的一方造成一些心理壓力。 

  不過,三五支弓箭射過之後,陳二蛋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了。 

  對面的南唐軍弓箭手都開始盲目的拋射壓制了,但是吳越軍那些站在木質的敵樓望櫓當中的弓箭手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威脅——因為他們所在的樓櫓是有木質的厚實頂蓋的,拋射的弓箭除非從側面的木柱空窗之間、或者橫開的射擊孔里射進來以外,別的角度是傷不到樓櫓當中的吳越弓箭手的。至於那些直接站在夾城土牆上、靠著木樁垛堞遮蔽大半個身子的弓手,則因為沒有頂棚的保護,還有可能被大角度拋射的弓箭射中頭面肩膀。 

  南唐軍的壓制弓箭散漫、低效,導致吳越人漸漸靜了下來,似乎天地之間只有面前的敵人、手中的硬弓、空中的箭雨。其餘事物,都已經超然於異時空了一般。 

  陳二蛋覺得自己的目力似乎遠超過他自己的想象,黑夜之中,雖然沒有月光,只有靠星星的微光和偶爾火箭扎在木頭上的火光照耀,但是他依然可以看清對面敵軍的位置和距離——雖然看不清頭臉面容,但是這也夠用了。隨著心逐漸靜了下來,吳越軍的箭矢準頭也越來越高,與盲射的南唐軍幾乎不可相提並論。 

  當然,陳二蛋和張凱,還有其他吳越戍卒當中的弓手都不知道的是,他們之所以在暗夜當中看得比南唐兵遠、清晰。其實都是因為他們平時軍中吃的大鍋飯裡面,多出來的那種原本沒見過的橙紅色圓片狀蔬菜,以及殿下要求的、偶爾拿肉食下水給普通士兵們加餐補補營養。胡蘿蔔和動物內髒的效果,潛意默化之中讓士兵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改善了他們夜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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